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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宁侧躺在床上,一把乌黑的青丝横在枕上,有几绺搭在颈窝里,鬓角一丝薄汗,粘住了几丝刘海,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那两道柳叶眉愈发细的像两条线,长长的两排睫毛便如颤动的蝉翼。
她此时就好比是霜打的海棠,风催的柳叶。
“三小姐是从来就这么柔弱的么?”
扶摇问的是站在床边的一个丫头。
“是,四夫人生三小姐的时候是难产,三小姐打小身子就比别人要弱,从小到大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好容易这几年将军府里境况好起来,这才得以静养,如今比从前却要强多了。”
扶摇点点头,问道:“你是伺候三小姐的?叫什么名字?”
丫头微微倾身道:“奴婢绿玉,伺候三小姐五年了。”
扶摇微微颔首,道:“三小姐身子这样弱,平时可有养身的药在吃?”
绿玉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忙找出一个精巧的盒子,双手递到扶摇面前道:“这是将军请了一个有名的大夫,给三小姐配的养气药丸,名叫归元丹的。三小姐平时若是有个气短体弱,都是吃这个。”
扶摇开了盒子,见里面一横排三个小瓷盒,打开了左边第一个,里面有数丸浅黄色的药丸,却只占了瓷盒的一半容积,可见已经吃了一些了,便伸指取了一颗出来,放在鼻下略嗅了嗅,浅浅的一丝类似茉莉花香的味道。
怪道青宁喜欢茉莉,竟连这吃的药丸也有茉莉香。
绿玉放回盒子,倒了半杯茶来,跟扶摇合力将青宁扶起来,伺候她吃了一颗归元丹。
青宁吃了药,便重新躺下去,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细长起来。
扶摇看着她睡了,对绿玉点点头,示意自己走了,便离开了听涛阁。
回到她自己居住的松雪斋,一进门,小白狗牛牛就先扑上来,后腿一蹬,前腿一扒,扶摇用手托住,便抱在了怀里。
自从那日知道它爱吃生肉,阿棋阿韵便都不再喂它熟食,都是拿生肉给它吃,果然它胃口大开,这几日都好像胖了一圈了,扶摇抱在怀里,觉得比往日沉重了一些。
“你再这么吃下去,就该减肥啦!”
她拨弄着牛牛头顶上软软的毛,牛牛将头埋在她怀里,拿着鼻子拱来拱去。
阿棋和阿韵拎着裙摆小跑上来,围着扶摇便开始问在云家聚会的情形,两个丫头说话清脆,语速又快,叽叽喳喳的,顿时显得特别热闹。
扶摇被她们缠不过,只得捡一些片段说了。
两个丫头立时高兴地叫起来。
“我早说,我们大小姐这样的美人儿,谁见了能不喜欢?”
“可不是,云大公子也正是年轻气盛呀,桐城里那么多名媛淑女,他都没看上,今日却叫咱们大小姐给折服了。”
扶摇好笑地看她们一眼,抱着牛牛进了屋。
阿棋立刻就想起来,问道:“既然云家如此好客,怎么大小姐不在那里用了午饭?四位夫人不是也还没回来么?”
扶摇便说了青宁扭伤脚一事,但隐去了李常青纠缠的缘故,只说是不小心。
阿棋阿韵这才释然,眼见时间近午,便问扶摇午饭要吃什么,好叫厨娘去做。
这两个丫头相貌相同,性格相近,都像永远精力充沛的小百灵一样,只要有她们姐妹在,就永远都不会寂寞安静。
闹闹腾腾地吃了午饭,扶摇抱着牛牛小睡了一个午觉,等醒来的时候,阿棋就说夫人们已经回来了。
扶摇忙换了衣服,去了梨香院。
宋梨花刚回到院子里,屁股都还没坐热,见女儿来了,忙招手叫她,将桌上一个长条形的楠木盒子往她手里一放,笑道:“我们不过是混了一顿饭,你这妮子却有人惦记着给你送礼呢!”
扶摇看了一下手里的长条盒子,疑惑道:“谁给我送礼?”
宋梨花脸上便显出一丝暧昧促狭来,寐寐一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无数少女春闺梦中人的云大公子!”
扶摇立刻就是一惊。
38、莫非怀春了?
“是云公子送的?”她感到十分地意外。
宋梨花笑道:“还不打开瞧瞧。”
扶摇将盒子放回桌上,开了盖子,见里头是文房四宝,纸一卷,小楷羊毫两支,砚一方,松烟墨一块,另外还有一张字帖。
在云家的时候,她不过是跟云子岚闲聊时提到一句,说是近来想着习字,云子岚当时也并不曾说什么,不想过后竟是细心地为她准备了这些东西。
固然将军府里不缺文房四宝,但是云子岚送的这几样无一不是精品,更包含着一种知己的感情。
她拈起这张字帖,浏览一遍,见是一篇文采斐然的游记,字体端正秀丽,笔画清晰,正适合初学者练习。落款是丁氏元荣,观落笔风格,应该是个女子。
扶摇在脑中搜索一遍,大盛著名的书法家也有一些,方才在回府的路上,跟青宁也曾谈起过,但印象中并没有一个姓丁的女书法家。
想来云子岚堂堂世家子弟,也不可能随便找一张路人甲的字帖来糊弄她。她也确实喜爱这张字帖的风格,便打定主意要照着练习。
宋梨花见她对这几样礼物显然是满意的,便笑道:“这云公子固然细心,不过这礼物,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意哦。”尾音拖得老长。
扶摇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宋梨花道:“我们妇道人家聚会,云公子怎么可能来作陪。这礼物,是我们回府时,云夫人交到我手里的,说是云公子相送。不过你想想,既然这礼物是通过云夫人的手送出,那就说明她对于云公子给你送礼这一行径,自然是默许了的。”
扶摇觉得她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却仍是疑惑道:“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娘你是话里有话。”
宋梨花摇头一笑,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道:“你呀,还是小孩子,难道就想不通,这代表着什么吗?”
扶摇一脸茫然。
宋梨花见她真的不明白,不由失笑。
“亏你平时聪明得跟人精似的,这会儿倒犯起傻来。过了今年的生日,你就整十六岁了,女大当嫁,你的终身大事自己也该操心了。据你父亲说,云家和咱们苏家十分相厚,娘虽然是村妇出身,却也瞧得出来,那云夫人一家子气魄胸襟都远超常人。云大公子人中龙凤,你已是见过的,我瞧着你们也谈得来,云夫人也默认了云公子给你送礼,可见对你也有好印象……”
不等她说完,刚坐下去的扶摇立刻又站起身来。
“娘,你是说,我跟云子岚?”
宋梨花见她吃惊,还以为是说中了女儿家的心事,惹得她慌了,忙说道:“当然不是现在。我不过是瞧出云夫人有点意思,所以跟你先打个底,当然还是要看你的心思。你瞧着,那云子岚怎么样呢?”
扶摇哭笑不得道:“娘,我今天才是头一次见云公子,根本就没影的事儿,你怎么就能扯到那上头去?”
宋梨花愕然道:“没影的事儿?我瞧着你们不是相谈甚欢?云公子若是对你无意,今天在场那么多的名媛淑女,怎么就偏偏只给你送了礼?”
扶摇张口结舌,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两世经历让她比同龄女孩儿更为成熟,但是她如今的身体才刚十六岁,一直觉得还是小姑娘,然而在宋梨花眼里,竟然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人了。
而且,还把云子岚这个男人放到了她的面前
云子岚,桐城所有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她亲眼见过的,人如美玉,风度翩翩,而且还生就那样温柔细心的性子,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的确如沐春风。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对他有那方面的心思呀。
爱情……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隐藏在记忆里的身影。
一个自称武大郎的男人……
“扶摇?扶摇?”
宋梨花一连叫了几声,扶摇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谁?想云公子么?”
宋梨花好奇地张大着眼睛。
扶摇忽然有点心虚,耳根不知怎么的热起来,一跺脚道:“嗳呀,娘,你就不要乱点鸳鸯了,我压根儿就还没有嫁人的想法!”
她抛下这一句话,转身便要走,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拿了那长条盒子抱在怀里,匆匆地跑掉了。
“哎……”宋梨花来不及叫住她,想到母女两个多少有点莫名的谈话,竟是怔忪起来。
而扶摇,抱着那盒子,出了梨香院,一口气跑了足有半里路。
一直跑到一小丛竹林边,才站住了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她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想着方才宋梨花说的话,不知怎么的,竟恼了起来,怀里的盒子也好像变得烫手。
武大郎和云子岚的身影竟是交叠在眼前浮现。
她用手背碰了碰脸,热乎乎的。
又抬头看了看天,暮色渐合,天边的晚霞为整个园子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一世且不论,上一世她是到了二十多岁还不曾谈过恋爱的,两世为人,竟然还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
她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又用手捂住了嘴。
苏扶摇,难不成,你也到了怀春的年龄了?
…………
当苏扶摇因为宋梨花的几句话而吹皱一池春水时,苏雪华也正在芙蓉苑中,听着林春乔的训诫。
“你今日是钻了牛角尖,大失水准,怪不得会被那苏扶摇抢了风头。我们都把她们母女想的太简单了,总以为她们是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可是从今天看来,那苏扶摇不仅薄有才学,而且见识还不小。那宋梨花,虽然难免乡土气息,但今日那样盛大的场面,竟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而且仗着她将军府大夫人的虚名,竟引得一群人都围着她打转。哼,个个都是没眼力劲的。”
林春乔说着便是脸色不虞。
苏雪华意识到她偏离了话题,忙说道:“那依娘看来,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林春乔被她一点,也意识自己偏移了重心,便扯回来道:“苏扶摇既然并非我们想象那般是个草包,那你就犯不着与她比才情,她既然爱卖弄学识,就让她卖弄去。”
苏雪华疑惑道:“那我怎么才能胜过她?”
林春乔冷笑道:“自然是要扬长避短,你的长处在哪里?在于你外祖家的家世背景,在于你天生就比她高贵的气质。她张扬,你就要比她更张扬;她美丽,你就要打扮得比她更美丽;她出风头,你就要比她更出风头。只要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能压住她的气势,那么大家的目光,自然都会被你吸引。”
苏雪华若有所思,一面想着这些话一面在椅上坐下,一抬胳膊,碰到了放在旁边茶几上的一样东西。
她扭头看了一眼,却是从苏青宁那里抢来的那盆茉莉。
这一盆茉莉开的并不怎么繁盛,都是些花苞。
苏雪华想起苏青宁含着泪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快感,说道:“那苏青宁,自以为她娘可能生个男孩儿,又跟苏扶摇母女走得近了,就能够挺直腰杆。我却要让她知道,当年娘因为她和她娘而流掉了弟弟,这份冤孽是她们永远也摆脱不了的。”
林春乔被她一提,想起了当年流掉的男胎,心中顿时一阵钝痛。
如果当时生下了男孩儿,也许她今天就不会屈居于一个村妇之下,而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了。
“你做得对,丁芷兰和苏青宁,这辈子都必须仰仗我们母女的鼻息生存,谁也救不了她们。”她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冷。
苏雪华重重点头,盯着那茉莉花看了半晌,忽然伸手一把揪掉了枝头上的一个花苞。
“养花?哼,我让你什么也养不成!”
她刷刷刷,出手如电,将一盆子茉莉花都摘了个干干净净,将残破的花瓣尽数扔在地上,末了还恨恨地踩上几脚。
林春乔看着那一地狼藉,眼中波澜不兴。
“行了,她们母女无足轻重,犯不着生气。”林春乔端过手边的茶杯,啜了一口,蹙眉道,“茶凉了,来人,重沏一壶茶来。”
“是。”
屋里一个丫头应了,拎了那茶壶出去,不大会儿功夫便端了一壶新茶上来,给林春乔和苏雪华都重新各倒了一杯。
林春乔端起来,刚闻到茶香,就觉得有些不对,等到喝了一口之后,立时拧起了眉头,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看着那丫头喝道:“跪下!”
那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你难道不知道我平时只喝乌蒙云顶么?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你个死奴才是不是不想活了!”
丫头战战兢兢道:“回夫人,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您呀。奴婢知道,夫人最爱喝乌蒙云顶,可是府中库存都已用尽了,奴婢没有办法,这才用了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