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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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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止了笑,杜衡贴到他耳边问:「我是杜大夫,那你是什么?」
「……不是你的跟班小厮吗?」
杜衡笑得更厉害了,也不理会追问着「到底是什么」的崇临,又塞了一勺汤药进他嘴里。
是什么啊……答案其实很简单。
有杜大夫,却没杜夫人成双入对,岂不孤单?
草棍在地上有心无意的划着,一遍又一遍。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乐府西曲歌《作蚕丝》,苏清凌在暗处看他书写多时,不觉轻吟出声。
「苏大人,真是稀客。」杜衡回过头来,神色宁静的笑了笑。
明天就是刑期,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苏清凌想起来时那两个带路狱卒的絮语,都说没见过杜衡这样的死囚,安安静静受刑,从不吵闹也不露悲戚,狱卒们谁有个头疼脑热,都管治病开方。
最为人乐道的是早前审讯时,太宗令尚未问话,杜衡就说什么「罪臣非是正人君子,坏事做得多了,自己都记不清楚。请大人条列出来,我挨个画押就是。」把素来高傲、爱摆威仪的太宗令大人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实实给他用了顿刑。
「杜太医可是在思念谁?」苏清凌也不顾惜一身半旧棉袍,贴着铁栅栏席地而坐。
杜衡沉眸,折着手中草棍。「他好吗?」
「要听实话?不管你想听真话还是谎言我都打算告诉你事实。他多次跪求皇上想来牢里探你,皇上不见他也不允他;他吃不下饭喝不进水,瘦得好像竹竿、风吹即倒;他放了玉璃,听说你明天要被赐死,呕出一大口血仍昏迷未醒。因为刑期将至,皇上才准我一人来探你。」苏清凌尽量克制自己不带感情的说出这番话,却见杜衡湿红了眼眶。
「……叫太医看过了吗?」
「右院判诊的脉,说是急火攻心,现已无性命之忧。小荻每天备好汤药和粥,由我帮忙送去,他也很惦记你,总是一张哭脸。」苏清凌再也忍不下去,这段时日明知一切却压抑着自己,如此终局可有一人能笑得出来?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缠绵自有时!
「你放心,我没告知崇临真相,只说你曾要皇上善待他,和药中之毒是为保命两件事。他以为你像供词所述那样,因奉昭贵妃之命毁瑾妃容颜、毒死琴昭仪腹中胎儿,下药损恒帝龙体方才获罪。」
闵太宰供了杜衡很多大罪,后来被新君封口割了舌。最后让杜衡问罪画押的罪状仅余如上几条。
苏清凌曾逼杜衡言明一切才肯帮他劝崇临解权。但真相太过残忍,知情诚如不知。
九年前,杜衡与六皇子相识,他为他成为太医,发誓要治好他守护他一辈子。但在灵山,眼看崇临病入膏肓,杜衡却无力回天。他独自返京逼问父亲,才知其受昭贵妃之命给崇临下过七寸草的毒。此毒服下后顷刻侵入脏腑,久服、擅解或擅离都会令人衰弱而死。崇临紧追杜衡回到宫中,再次相见,昔日故友却恍如生人。
这就是长达八年谋划的开端。
杜衡以保全父亲为由,代其为昭贵妃做事,说服她让崇临服毒暂留性命,人尽其用、指掌两部以辅佐三皇子。同时接近太子,令昭贵妃投鼠忌器,熟悉两方势力与暗中勾连。
假意暗害,边用毒边解毒相救崇临性命的是他;长宿妓馆、与杜家撇清关系自扫出门的是他;掐算时机,施计逼迫太子亲征的是他;晓以利害,劝诱兵部尚书倒戈相向偷取虎符的是他;下毒弄疯昭贵妃、断恒帝最后一口气,致使三皇子提前篡位的是他;教崇宁暗中折返,夺兵围城瓮中捉鳖的是他;以江山为饵,保了崇临和自己性命前程的也是他……
还有多少事是他不曾也不能说的?
杜衡把手伸到草席下摸索再三,拿出件布片包裹的小物递给苏清凌。
是个染了血的香袋,孔雀蓝的缎面上彩绣着一只仙鹤,羽翅微展,栩栩如生。
「这药香有舒缓咳喘的功效,帮我交给他。」他绽现的笑容恍若昙花。「有你陪在他身边,我可以放心了……是梦便有醒的时候,就让他、当是一场梦吧。」


尾声

又是一年春来,灵山峰上虽还覆着白雪,嫩黄的迎春花却已缀满枝头。晌午暖阳和煦,崇临拿了扫帚扫雪,白色锦袍下摆沾染上些许污泥。
通道成痴的恒帝死后,道教威势大不如前。清虚观本是山中小观,香火不继之下,原在此间的道士都去投奔数百里外有「养真福地」之称的镇江茅山道观去了。如今只剩崇临一人留住于此,生活起居则雇了一户山民代为照料。
去年此时,羌人、阜匪军之乱正闹得腥风血雨,又逢恒帝大丧,三皇子崇嘉假造诏书谋权篡位。太子崇宁兵围宫城捉拿叛逆,赐死三皇子崇嘉、四皇子崇德、太宰闵世贤、昭贵妃、太医杜衡等二十余人,上百大小官员降职、罢职或流放。
新君即位后,委董晟为主帅赶赴郡蜀。董晟集合汉荣、九龙驻兵,先夺回关东营,再兵分两路同时拿下兴邑、叙永,进而直逼雅安,同邵琰展开攻防战。羌人失了东营,孤军深入、补给难济。老将何奎酉领兵趁夜火攻奇袭,耗损近万兵马血拼夺回关西营,至此羌人被除头去尾,已是强弩之末。
崇宁下旨巴蜀、巨鹿、会稽等旱涝受灾府郡减免赋税三年休养生息,望仙台亦停止施工。历经数月鏖战,阜匪军人心离散,惊恐中半战半降,邵琰自尽殉城。
大劫过后,国中元气尚待恢复,一切渐回常态。
安顿好朝中大小事务,崇临辞去国相之职到灵山生活已有半年。虽然是同样的所在,如今却一片死寂。
那时自己自请来此避世休养,没想才住不到两个月,就从京城追来了位新赐封的少年太医——自己想忘却不能忘、唯一倾心相待的故人。
那人厌恶虚伪热闹的宫廷筵席,在一起聊天烤火便觉心满意足。那人说要当他的主治太医,毫不犹豫舍了天下士子争抢的状元头衔,还差点受廷杖而死。
那人号称千古不遇的奇才,却一直在干蠢事。明明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自己竟比他还傻,没能察觉他的本心。
没能,相信他。
扫雪至观门前,崇临俯视蜿蜒曲折的狭长石阶,漫盖薄雪,直延伸入浓荫深处。他有些疲累,咳了好一会,从怀里掏出香袋凑到鼻端深吸几口气,静待喘息平复。
如今自己依然活着,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很神奇的,所有感觉都消失了。就像呼出的白雾一样轻飘飘,什么时候消散都不会难过留恋。只有香袋的苦涩药香长伴长随,才时刻提醒他自己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下方山道突然响起轻微的踩雪声。想着许是李婶送汤药来了,却见一个戴斗笠着素袍、身材颀长的男子踏雪而来。那人似也发现了他,抬头之间四目相对。
精雅灵动的凤眼,墨黑微赭、随意绾束一侧的长发,俊秀得仿若妖魅般的容貌。
心一瞬停滞。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眼中只映出彼此。
崇临丢开扫帚,大步疾跑奔下石阶。脚下猛的滑了,也不去寻攀扶的东西,任由自己直直跌落下来,被迎入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拥着他滚在一旁山石上,硬生生当了肉垫,龇牙咧嘴直呼痛。
待静了下,他轻抚他的头,调戏道:「方才,我还以为是太上老君降了天仙下来。」
熟悉的声音,思念的怀抱。
男人把脸埋在他肩头苦笑。「想过千百次,却没想到是这么疼的重逢啊。有些时日没见,你是不是沉了些?」
那人依旧口没遮拦。不是鬼,也不是梦。是鬼是梦不会这么气人,气到他连呼吸都揪着心的疼。
崇临抱住身下之人再也压抑不住,像初生婴儿一般嚎啕大哭,用力捶着男人的胸膛,指甲在他颈间抓出道道血痕。
「杜衡。」他颤抖着轻唤他的名字,不是对着无数夜晚所向的孤寂虚空,而是对温暖怀抱中紧拥的挚爱故人。

雕花窗棂紫漆已剥落,有些朽败。风钻进屋内,油灯火苗闪烁跳跃,一室昏暗橘光摇晃着。
卧榻幔帐依旧束起,杜衡轻吻着身下耳根都羞红了的崇临,嘴边噙着笑,不时在他颈侧、耳垂咬上一口,手指梳着他披散的长发。
「你、玩够没有?」崇临薄怒凝眉,哭肿的眼睛仍像杏核一般。「就算大哥肯用假鸩酒保下你的命,也绝不会说出我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
杜衡温热的呼吸流连在他唇畔,左手不规矩地伸入他的衣袍。「我听说有人在灵山见到了神仙,是位美得不可方物的白衣仙人。住在灵山的仙人,我只见过一个。」
肌肤被微凉的手指抚过,崇临脊背都窜上麻痒,不自觉泄出呻吟。「啊……你、你这人,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
解下衣物裸裎相对,崇临全身瑟瑟发抖,避着他的视线用手背挡住双眼。杜衡拉过他的左手,吻上灼伤的伤疤。那疤痕已旧,颜色浅淡的揉成一小块丑陋突起,可他的动作却如对待珍宝般怜惜。
舌尖沿着锁骨一路舔吻到小腹,当摸上崇临腰侧时,突然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
「我……」崇临抑着喘息,咬了下唇偏过头去,声如蚊呐。「我不比你、熟谙烟花风月之事……你喜欢怎么做,教我。」
杜衡闻言无奈笑起,「闹别扭吃醋不直着说,拐弯抹角做什么?」
「我没有……过去的,就算了。」话虽说得大度,崇临神情却没那么大方,皱紧眉头仿佛吞了苦药一般。
杜衡叹口气。原不打算对崇临解释八年间他所做的任何事,那些深重黑暗的一切已成过往,就该烟消云散。但眼下这误会若不澄清,怕是一辈子都会落下芥蒂。每到亲热之时都要看到这副苦瓜脸的话,岂不太过悲惨。
扳正崇临脸庞,杜衡凝视着他双瞳,一字一句认真道:「不管是琅环、崇宁,还是传闻中的妃嫔宫婢妓女小倌,我从没抱过,一个也没有。」
崇临难以置信的张大双眼,好半晌,唇角浮现惊喜笑容,却抿着嘴强忍。「骗人……的吧?」
杜衡含住他胸前突起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崇临叫出声来。
「他们又不是你,傻瓜。」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傻瓜。崇临不满的喃喃自语,话没说完就被枕边人攫住双唇,把那窃笑封在了口中。
今晚夜色很美,玉白圆月高悬云端,屋内灯火如豆,映出床上缠绵相拥的两个人影。
东君携春风翩然而至,山间,已不复料峭冬寒。


番外  岁月静好

「喂,你怎么就进去了?看病先交钱,诊金七文,门口贴着呢!」小荻一把揪住人高马大、满身腥臭味的卖鱼杨就要往外扯。
「今儿个手头不宽裕,我和杜兄弟说。」
「天王老子也不行,先交钱。」小荻寸步不让。
听到争执,崇临掀帘子出来。「是杨二哥啊。诊金改日再付,先进来等吧,前边还有三位。」
卖鱼杨嘿嘿一笑,一溜烟钻到里面去了。
小荻目瞪口呆。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枉取了「衡寿堂」这么个响亮名字,帐目却连收支平衡都做不到。白开的方子、白看的病人、白送的药材……数都数不清。他认真的想,赶明儿写个匾改叫「慈善堂」算了。
当年满脸邪魅,风流倜傥、花见花开的杜太医,如今着一身素色布袍,长发拿根麻绳随意束了,歪坐在瘸条腿的破椅子上给人诊病。
崇临最爱看此时的杜衡,看多久都不腻。虽然还是一副懒散模样,神情却十成十认真,望闻问切毫不马虎,只有挥毫开方子时方见得当年飞扬神采。
尚在宫里时,为救崇临,杜衡骨裂没好就强行用劲,伤上加伤落下后遗症。右臂不能提重物也难自如弯曲,遇到阴雨天更是疼得死去活来,写字控笔也不若从前稳当有力。
杜大夫一手行草太过龙飞凤舞,连药房的抓药师傅都认不清,病患来投诉也不是一、两回了。后来,看不过去的崇临便全数代笔,连这唯一一个给他发挥的机会都敛了去。
三年前,两人决定抛却过往身分,下山开始新生活。白天在街上摆摊子给人诊病开方,闲暇时崇临就去乡学教书添补家计,有时也代写书信、对联来卖。
开始时自是艰难,看热闹的多、来看病的却少,同行无赖砸场子轰人都见怪不怪了。但渐渐的,人们发现这两个京城来的小哥不仅脸生得俊俏,学问本事也是一等一的,生意这才日益好了起来。
去年升任兵部侍郎的苏清凌百忙中告了假,一路寻访来探他们,顺便把小荻也带了来。多个人帮忙,崇临担子也轻了不少。亏得杜老爷子和苏侍郎给的银两,才能买下这铺面。这医馆虽小,比起初下山当街看诊时仍强出太多,好歹是个四面有砖、头顶有瓦的里外间房子了。
诊金虽收得不多,可幸运的是几乎用不着买菜。今天患风湿的刘大妈送一捆韭菜,明天满口坏牙的卖鱼郎杨二拎来个鱼头,还有跛脚的王四、耳聋的吴伯,什么白菜、莴苣、青葱、甚至鸡鸭都有,每天饭桌上都是新鲜菜色。
他们在山脚下租了个带厨灶的房子,一大一小两间屋,对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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