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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忧急。
当朝六皇子竟然在数十太监、侍卫和道士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从卧房消失无踪。前一晚还病得没剩几口气,怎知到今晨却突然不见了影踪。
自请到灵山清虚观祈福疗养一月有余,崇临病况越渐深沉,几乎不治。同往的太医吕贯和霍敬束手无策,粱公公多次求六皇子返京医治,都被他以身子不适远途跋涉回绝。
大批药材和滋补圣品从宫中运至清虚观,药方也是一剂换过一剂,却一直不见起色,到如今连人都不见了,莫非真是道君显圣,将这白玉如意转世下凡的小皇子迎回天庭了?
「你们把人看丢了?」紧皱眉头闯进门的是个背着木箱的少年,发髻凌乱喘着粗气,俊秀的脸庞红透一片,额间渗着薄汗,显是爬山爬得急了。
刚到半山腰,就听下山购置物品的道人说皇子不见了,杜衡便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上了顶峰道观。
「哪来的野孩子,皇家的事也能容你插嘴?」梁公公正在气头上,刚欲发作,再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那嚣张小子的影子?
灵山山势险陡,六皇子病弱,应当不可能在没修石阶的后山行走,因此侍卫和太监、宫婢们多在观内和前山搜寻,但一天下来毫无斩获。
黄昏,夕阳如血,晚风裹着雪片漫山洒落。
因刺骨寒冷,崇临在老树与山石围砌的狭洞中转醒。揉揉眼睛,身子已然冻僵,双手满是血口,衣衫也不复光鲜模样。他夜半从屋中避开打瞌睡的守卫、太监一路逃至后山,手脚并用在山间行走攀爬,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
原想与其日日针灸苦药,拖泥带水地病死床头,尸骨还要葬进京城皇陵,死都离不开那乌烟瘴气的所在,还不如寻个断崖闭眼一跳,痛痛快快永得清净。但此刻冻饿难耐,他却禁不住想哭。再怎么假装坚强,此时他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
抱着膝盖不知呆坐了多久,转眼间夕阳几将落尽,四周暗了下来。树木横斜交错的枝杈在薄暮中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鸟兽叫声不时传来,伴着胸中擂鼓般的心跳和难以抑制的咳喘听来阴森恐怖。
突然,不远处响起沙沙的踩雪声,越来越近。
野兽吗……崇临吓得紧缩成一团。
好可怕,救命,谁来救救我——
「你在这儿啊。很冷吧,快过来。」
熟悉温柔的话音、毫不迟疑张开的双臂、点燃飞雪般耀眼的笑容。明明是张被污泥弄成花猫般的脸庞,此刻看来却那么夺目。眼前的少年头顶和额发上落了一层白雪,显然在山间寻了他很久。
「累得动不了了?」见崇临没动静,杜衡攀着树根艰难的爬上来,一把搂紧崇临,跌坐在他身旁。「我摸摸,怎么瘦了这么多,喘症又厉害了?」
「……杜衡?」好半晌,崇临才压抑住喘息,从嗓子里挤出这个名字。
「嗯。」杜衡捧着他的脸笑得灿烂。「我来找你了,晚了点,你吃苦了。」
「杜衡……杜衡、杜衡!」崇临哇一声猛的哭了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抓住他的前襟不肯松手。
杜衡卷起袖子帮他拭去泪水,轻拍他后背,无奈的苦笑。「不怕不怕,没事、没事了。」
当夜色彻底覆盖灵山,杜衡背着崇临蹒跚走回清虚观。梁公公和宫人们见了喜极而泣,纷纷叩谢道尊庇佑。只是安下心来的小皇子睡得深沉,搂紧杜衡脖子的双手怎么都没法掰开,着实让众人伤了脑筋。
可好不容易把崇临安顿回房,杜衡说出来的消息又令众人大吃一惊。
「主、主治太医?!就你?」粱公公活到这把岁数,自认见惯了宫里的稀奇事,仍是瞪大了眼睛,直想把眼前的少年瞅出个窟窿来。
杜衡大名梁公公自然听过,金殿辞状元只怕古无二人,更何况还是个少年及第百年不遇的奇才。但这少年及第、辞了状元改年又封皇子主治太医的戏码……又算是哪出?
「太医院主事大臣刘弘亲书的任命函,岂有虚假?」杜衡挑了挑眉,视线一扫院内众人。「这儿留我一个就够了,你们全都回京城去。」
「什么?!」梁公公闻言大怒。「老奴是圣上钦点来服侍六殿下的,皇子身分何其尊贵,身边没人照应怎么成?」
吕贯、霍敬两个太医脸色更是青中泛紫,难看至极。
「你们大可向皇上说是我的意思。人多吵杂,饭食过于精致、伺候又太周全,人都废了病怎么能好?」杜衡毫不退让,甩下这句话就拎着药箱到灶房熬药去了。
难得一夜好眠,崇临直至晌午才被饭菜的香气唤醒,挣扎着张开眼,正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灵动凤眼。
「啊!」
「醒了吗?你可真能睡。」凤眼的主人见他醒转,脸上露出欢愉的神色来。「先喝点水,再吃些粥和菜,好喝药。」
崇临这才清醒过来。昨晚他惊惧交加、一时忘情,竟在杜衡面前失态了。如今愧悔不及,心中越加怨怒,咬紧下唇冷冷道:「滚开。」
杜衡眼中闪过错愕,继而移开视线,有些凄然的笑了。
「你在嘲笑我吗?」崇临被这笑容激怒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一巴掌把杜衡左脸搧出个大大的红印。「混帐,骗子!你尽管笑我,你……咳咳!」
崇临急怒之下,平日的冷静全忘到了天边。虚弱的肺部承受不住,立时剧烈咳了起来,脸庞血色褪尽。
「崇临、崇临,」杜衡忙帮他抚背顺气,「怎么样,好点没有?」
「别碰我!」崇临打开他的手,虽想保持倨傲姿态,肺却难受得似火烧,眼泪更止不住淌了下来。
见他不停挣扎,越挣扎咳得越厉害,杜衡干脆搂紧他,将人牢牢环在胸口。崇临挣不动,累了,靠在杜衡肩头喘息许久,终是冷静了下来。
「……放开。」
这一次杜衡乖乖照办了。
「你们父子嫌在宫里毒我不死,还要追上灵山吗?」崇临声音嘶哑隐带哭腔,全没了方才的气势。
「我并非刻意对你隐瞒身分。」杜衡凝视崇临,笃定道:「我也不信父亲会下毒害你,肯定是药不对症或者有别的隐由。」
一听这话,崇临怒气窜顶而上。「你是说我撒谎栽赃了?杜衡,我信错了你!咳……咳咳……」
这一动气,咳喘又要发作,嘴里却突然被塞进冰甜之物,他下意识咬了下去——是雪梨。清润梨汁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也浇熄了崇临的火气。
突然想起初见之时,也是这样被他喂梨子吃。虽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相对而笑,莫名就觉得投契和欢喜。
他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不管经过多久,都会在杜衡面前如此失态。
趁他失神,杜衡又塞了一片梨到他口中。
「我啊,不当状元。」
「嗯……」
「不是约定过吗,我来当你的太医了。」他凑近崇临耳语道。
崇临惊愕得瞪大双眼、张大嘴,结结巴巴,话音都变了调。「骗、骗人的吧?!」
杜衡被他夸张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开心地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态度极为自然大方。
倒是六皇子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慌忙推开他。「你、你干什么啊。大男人还亲来亲去,成何体统!」
「你生起气来倒是很有精神。」杜衡挑眉。「放心吧,杜神医金字招牌,包治百病,妙手回春。」
「……胡说什么,你这庸医。道家清净地,满口妄语。」崇临轻斥,唇边却止不住染上笑意。
多久不曾笑过了?整整一年的分离与爱憎,原以为再也不能重回的时光,竟仿佛从未消失一般。
两个人忘情嬉闹,梁公公和几名宫婢端着饭食和盥洗用具进屋,被这番光景惊成了泥塑。
受了毕生最大刺激的梁公公苦劝六皇子不得,一怒之下收拾包袱当真回了京城。剩下的侍卫和宫人也被杜衡赶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听候差遣。
仔细斟酌着换了新方,服药调养,也改吃清淡温补的饭食。但十余天过去,崇临寒症虽退了,身子仍未见好。杜衡便每日早晚帮他把脉,再酌情调改饮食和药量。
「怎样?杜大神医?」崇临倚在床头,蜷起膝盖将书摊放其上,边翻书边玩笑道:「我的寿数几何?还能活个一甲子否?」
杜衡却没笑,面上显出几分苦涩,轻轻握住了崇临左腕。
「干么苦着脸?你的药又不是神效仙丹,我若立时就活蹦乱跳才可怕。」崇临没有抽回手,振作了精神安慰杜衡。
「说的也是,是我太心急了。」
杜衡拧着眉头的模样有几分憨态,崇临觉得好笑,打趣道:「神医也想吃热豆腐啊。」
一句话呛得杜衡哭笑不得,「这乱七八糟的俗谚谁教你的……」
话才脱口,便猛的住了嘴。不用说,肯定是自己带过来的那堆市井小说里写的,作茧自缚果然是世间至理。
「真是的,你看的什么书啊。」杜衡抱怨了一句。
崇临摇摇头,合上书放到一边。这本并不是杜衡带来的书册,而是《汉武故事》,他方才正读到汉武帝降生——
相工姚翁善相人,千百弗失,见后而叹曰:「天下贵人也。当生天子。」田氏得后归,内太子宫,得幸,后有娠,梦日入某怀。景帝亦梦高祖显圣。翌日,天降祥瑞,生男,是为武帝。少而聪明,颇有智术。
同是皇家祥瑞之子,学识天资又高,理当尽享福泽,但他和汉武帝的命运却天差地别。若是平日,他定会怀恨感伤不已,今天却能一笑置之。
崇临想了想,看向杜衡讨好道:「喝完药我们去观里逛逛吧,来了这些日子,我还没玩过呢。」
「嗯,去透透气也好。」
午后,两个人沿着后院小路前行。此时内院一片寂静,道士们都到前院道殿去了。
清虚观建在顶峰高处,地方并不算小。观内土石路面略微湿滑,崇临还没有行走自如的力气,便裹着厚厚衣袍伏在杜衡背上,左看看、右望望,兴奋难抑。前次他是半夜从后门偷溜出观外的,没想到这样一路走去风景如此好。
青瓦灰砖的屋舍间栽了十余株梅树,此时正逢初春,枝头齐放白英,犹如坠了满树银雪,行走其间,淡淡幽香让人沉醉。
清新沁冷的风拂过脸庞,远处传来的洪钟声在澄澈空气里回响。
走了许久来到外院殿阁,先到的是四御殿,供奉辅佐三清的四位天界尊神,又称四辅。
看着端坐高台的南极长生大帝像,崇临苦笑想:既为天神,自得长生,千年光阴也如过眼云烟,实在堪配此名。
许是天气尚寒,来参拜的香客并不多,檀香的香气飘散开来,不浓不淡的清雅,极为好闻。绕过经阁,前面不远是一处大殿。
「那儿就是七真殿了,供着北全真七位祖师,丹阳子、长春子什么的。」杜衡停下来喘口气,把背上的崇临重新背稳方又迈开了脚步。
崇临这才注意到杜衡脖子上全是汗,发髻散下的发丝都黏在脸颊和脖子上。他虽轻,杜衡却也不壮,背久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歇会吗?」崇临问道。
杜衡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
他寻的歇脚所在矗立了一棵参天古树,需四、五人方能合抱,根须盘根错节,挺拔高耸。最醒目的是树冠从矮枝到顶端高枝都系满了或长或短的红带子,上面似还写着字,却模糊难辨。
把崇临安顿在一旁石凳上,杜衡也挨着他坐下,抓起袖子擦汗。
「这树……怎么回事啊?」崇临惊奇的仰望着这火树红花。
「许愿灵木。人们相信千年古树有灵,只要将愿望写在红绢带上系到枝头,就能上达天听。啊,要系的越高越好。」
「那……系红带的人愿望都实现了吗?」崇临转向杜衡。
杜衡咬了下唇,直视他道:「事在人为,岂会皆由天定。与其求九天上的神明,你信我就够了。」
「真是了不得的自信啊。」崇临不由轻笑出声。
杜衡虽看似温和,却总是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金殿辞状元也是如此。
「那时亏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什么不要状元功名,父皇若一怒之下打死你,可就直接做鬼去了。」
听到这话,杜衡的笑里有几分狡黠。「你总会救我的,怕什么。」
崇临开口想反驳,但事实的确如此,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由他得意了。
虽是午后但天气微凉,久坐还是会冷,寒气吸入肺中,崇临忍不住咳起来,揽紧了身上棉袍。
「回去吧,等天暖和点咱们再去前面几个殿玩。」杜衡在石凳前蹲下来,崇临揽住他的颈子由他背起自己往回走。
走没多远,崇临有些倦了,额头抵着杜衡的后颈紧贴着。
「困了就睡会儿。」
「嗯,到梅树那边叫醒我,我想折枝花回屋插……」崇临渐渐没声音了,轻柔绵长的鼻息吹在杜衡颈侧,痒痒的又带着淡淡温暖。
转眼半年,时序已入秋。崇临的身体时好时坏,人虽然一直很有精神,五脏却日渐衰竭,杜衡方法用尽仍旧药石难医。他的脉象主寒虚寻,时而却又促热靡常,极为罕见。若当真是中了毒,不知毒性更何谈解毒。
崇临从没问过治病的事,每天只缠着杜衡陪他看书、下棋,天气好时总要出屋玩耍一会儿。
「睡觉好浪费时间啊。」崇临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