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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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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柳公公看崇临那副风吹即倒的模样,不由生出几分心疼,太子根本无意见他,再通报也是白费劲。「六殿下,老奴看您还是请回吧。主子确是没空,您身子又未好,这是何苦……至少也进来喝杯热茶,别坚持等在外头了。」
「不,太子若不见我,我便在此……」崇临突然弯腰猛咳起来,抱臂跌跪在地,嘴角溢出一抹猩红,染上纯白狐裘,鲜艳得令人胆寒。
小安和柳公公登时大乱阵脚。
「太医!老、老奴去叫杜太医!」柳公公拔腿要跑却被崇临死死拉住。
「不、不要太医,不要告……诉……杜衡!」
嘶哑抽气的嗓音,拼命紧拽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直到柳公公假意应承,崇临才放他离去。
「主子,您别强撑了,再讨厌杜太医也得看病啊,主子您怎样了?」小安抱着崇临哭得像天塌了一般,多日来的担忧害怕全变成泪珠子一颗颗滚下来。
崇临艰难喘息着,摇了摇头,疲累至极的闭上双眼。
不要告诉杜衡,绝对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抛弃了,他明知道却不会来,明知道却只会丢下他一个人。他永远也不想再尝到那种滋味。
所以,不要告诉他,直到……


第六章

「你说刑部下令处死卢启善?」杜衡一把拉过身后饶舌的同僚,眼神中罕有的带了几分狠厉。
王太医在朝中有熟人,正兴致勃勃同人讲起刚听到的消息,被杜衡此举吓了一跳,愣了好半晌才复述道:「不错,那巴郡太守卢启善私开米仓,擅放乱民入城,还减了过半征役,罪连三族,全判了斩刑吶。」
「混帐!」杜衡轻斥一声,皱着眉头疾走而去。
太医院诸人都当他中了邪,刑部斩人,他们向来听个热闹便算,更何况是八丈远的事,和自己有何相关?
说起那卢启善倒是个名人,庆元四年中的进士,前潦东郡襄平郡监,现任巴郡太守,二十多年来历任四方,颇有政声,朝中也有三两知己。但他不善结党逢迎,吏部考核遴选向来吃亏,一直得不到左迁上京的机会。各人自有其命数,卢启善在这节骨眼触朝廷的楣头,便合该一死,也不知干那狐媚子哪门子事。
杜衡快步跑过宝华殿,向阶兰宫一路飞奔而去。
朝廷政事他不屑参与,望仙台得建与否更不关心。但若这关头斩了卢启善,一场激变恐将无可挽回,多少人命岂是轻易担得的?
崇宁,你怎会做出如此鲁莽的决策!
快到阶兰宫时,恰看到柳公公一脸奔丧似的表情急急跑来,慌乱得语无伦次。「哎哟,杜太医!道尊庇佑!祖宗啊,救命啊!」
——救谁?
当杜衡在茫茫风雪中看到小安怀里的人时,只觉剎那间心都冷透了。那人不动也不说话,嘴角胸前是刺目的红,静静合着眼,不知是否还有呼吸。
——奇怪,这人,是谁?
杜衡久久愣在原地。
不是说寒热已退,咳喘也轻了吗?不是说只有点肝火、体虚吗?你不是按时服药也吃了蜜糕吗?为什么……为什么……
「愣个什么劲,赶紧救人吶!」柳公公见那杜太医居然还只在远处望着,似傻了一般,不由大为光火地推搡着他。
——崇临,崇临……
「崇临!」杜衡嘶吼一声疾奔过去抱紧崇临,吊起的右臂挣脱了纱布,他却丝毫不觉疼痛,只是用力摇晃着怀中的人。「崇临,你醒醒,崇临!」
他唇边的血还未冻结,但身上脸上却是冰凉。不、还有脉搏,还有脉搏。
老天,你绝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我绝不许你带走他!
杜衡将崇临拦腰抱起便向阶兰宫中跑去。
柳公公张罗着给安排了偏殿的屋子,找人生上炭火,就慌忙去报他的主子。
「六弟吐血昏倒了?」崇宁闻言也皱紧了眉头,「快去请太医,左右院判全给我找过来!」
「不用,方才杜太医来阶兰宫,恰就遇上了,这会儿正在偏殿给诊治呢。」柳公公满脸庆幸,却没留意到主子神色的变化。
「你说杜衡……来阶兰宫?」
「是啊,可巧他来了。看情形六殿下病得可不轻吶,也不知——」柳公公还欲再说,就见太子撇下一帮大臣径自离开了。
崇宁到偏殿时屋里只有杜衡和崇临两人。小安去药监司递方子煎药,其余的太监、宫婢则到太医院取药箱找小荻。
屋里炭火升起薄烟,杜衡伏在床头,用手轻轻摸着崇临脸颊,脸上满是忧切,口中似喃喃说着些什么。距离太远,听不分明。
崇宁僵立在门口。此时的杜衡看起来好陌生,那个在他面前从来三分慵懒、三分邪魅、三分不在乎的人,原来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突然不想叫他,崇宁默默背转身去,自嘲地笑了。他崇宁从来都低人、差人、不如人,便倾尽所有努力也命定如此,还想争些什么?!
当初原是他先看上的苏清凌,编了歌谣故意散布,既羞辱天之骄子的六弟、激怒崇嘉,也能借庇护惜才之名将这难得的人才拉拢麾下,成为自己助力。谁知,到头来不过为人作嫁,笑话一场。
贵为太子又如何,没有任何值得自傲的东西,连向心上人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可只有杜衡和这天下,他绝不会放手。

「爷,擦擦汗,歇歇吧。」小荻心疼的拿湿帕帮主子擦去额头汗水。
杜衡左手捻针,凝神对准崇临穴位施针。之前一番折腾,右臂骨伤定是裂开了,这会发作起来,只觉痛不欲生。
大约一炷香工夫,施针完毕,汤药也煎好送来了。小荻用汤匙给崇临喂药,却总是喂不进去。
「我来。」杜衡想拿过汤匙。
「您那手抖的,怎么喂药啊?」小荻不依。
杜衡思忖一瞬,道:「把药喂进我嘴里。」
小荻闻言大惑,病的不是六皇子吗?但他还是听话的将汤药喂进自家爷口中,却见杜衡含了一口药竟俯下身子,用左手扳开崇临的唇吻了上去——
「哇!」小荻哪见过这场面,惊得差点摔了碗。一旁的小安脸色也登时红成一片。
「再来。」嘴对嘴喂给了崇临一口药汤,杜衡扬脸看着小荻。
这……这、这……小荻抖着手继续喂杜衡药,再看他亲口喂给六皇子。不自觉地,脸上便红了。小安干脆转开脸眼不见为净,可脖颈却是红透了。
喂了好半天,一碗药见了底。分开密合贴紧的双唇,杜衡呼吸已有些急促,冷静下来,脸庞也微微浮上红晕,却只握住崇临的手,呆呆看着人。
听脉象观气色,症状已经平稳下来,想是暂无性命之忧了。杜衡轻抚着崇临脸颊,唇上还留有那柔软唇办的触感。现在,竟有点不敢盯着他瞧。
小荻见药终于喂好了,便想叫小安一起出去备些饭菜。这屋里……太热了,怎么待的下去?
「你家主子为何到阶兰宫来?」杜衡突然问。
经过这番闹腾,小安脑子都还是糊的,琢磨了好半天才说:「好像是……什么卢大人的事。」
「卢启善!」杜冲突然惊叫一声站起身,没走两步又不放心的折回床头,想了想道:「去请太子殿下过来,就说杜衡找他,让他速来。」
小安吃惊到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小荻却毫不犹豫跑出去喊人了。
这杜衡……居然敢号令太子?那太子何等人物,自家爷都无法轻易见到面,他一个小小四品太医,说让速来就能速来?
但真正令小安吃惊的是,八风吹不动的太子爷,还真来得飞快。
小荻和小安行礼后都退出门去,崇宁坐下来,面上虽然带着笑,却有着七分冷。「听说你今天是来找我的?」
「没错。」
「真少见啊,杜太医这几日不是都身子不适,还误服了合欢散要休养吗?」
杜衡不理他的调侃,正色道:「殿下,请马上追回斩卢启善的判书。」
「呵。」崇宁声音淡淡的,面上却再撑持不住笑容。「六弟找你来做说客的?他卢启善不从上令,收容反贼、减招劳役,又拿官仓白米满天撒的送人吃,损了朝廷的脸面,凭什么不死?」
「他有何错?」杜衡抬眸直视崇宁。「蜀郡有山匪劫道,巴郡亦有商家遭劫。两郡大旱饥荒,蜀郡惨况更甚。加上那劳什子望仙台,劳役赋税猛增,百姓难以维生,必多灾民。
「灾民最易沦为流匪,巴郡若不收便会造成民变,入郡而无粮更会引起祸乱。卢启善为朝廷擦屁股善后,民声正旺,你却要他全家性命,不怕掀起暴动吗?殿下,此人只可嘉奖绝不可杀。」
「哼,好一通大道理,还条条分明。」崇宁怒极反笑。「找你商量时你不来,现在我的令下了,偏不去追。」
「崇宁!」杜衡轻斥,随口便喊出了太子名讳。
崇宁并未生气,面色益越发冷硬。「一个妇人之仁的小人,值得你这般着急来求我?开仓放粮也不过杯水车薪,有何用处?」
「自古民贵君轻,贵者如今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为一餐饱饭不惜拿命去拼的滋味,殿下自是不晓得,但必得学会体谅。如此,方可做个仁君。」缓下了语气,杜衡真挚言道。
八年前,他路经大泽乡时正逢水患又闹瘟疫,改走魏渠,沿途饿殍遍野,那惨况杜衡是亲眼见的。灾民们个个饿得骨瘦如柴,树皮、草根无所不吃,甚至尸体亦有人烹食。
人为了活下去本没有那么高傲,能得一餐是一餐。最悲惨的不是期待后的失落,而是根本不再期待。但只要人活着,就不可能不有所希冀。这些事,尊贵如万万人之上锦衣玉食的太子,是不可能懂的。
这便是权势在握,自古无情吧。杜衡心想,他也不期盼自己一番话便能让崇宁明白这些道理,可至少希望他不要一步错,之后满盘皆错。
仁君吗……低头思索着方才的话,崇宁心中松动了。正待要回答,却瞥见杜衡左手轻勾着崇临右手手指,指尖温柔的交叠在一起。
愣了半晌,他突然笑起来。「杜太医真堪称以万民为己任的楷模。可惜了,我说的话,绝不更改。既然做得出,便担得起。这天下终会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要你记住!」
看着崇宁决绝离去的背影,杜衡不由愕然:这真是平日那个处处顺他,锋芒内敛的太子吗?崇宁何时竟变得如此一意孤行、桀惊不驯?原来这些年,自己终究未能看透他。
崇临没能劝阻的事,他也不能。这便是命数吧,此事若真成了挑起战火的引子,也是天意罚人。但生灵涂炭,身为医者,心中却是不忍。
床上的人仍睡得深沉。杜衡俯身轻吻崇临眉心,叹息般的话语逸出唇畔。「才几日不见,竟瘦成这样了……」
回想起来,第一次听说崇临,是远在私塾时的事了。
课堂上,一屋子七、八岁的黄口小娃嘻嘻闹闹,任凭那落弟秀才塾师敲着戒尺,却全没个上课的肃静样。书桌上《百家姓》、《千字文》散得乱七八糟,想要安身保命得学会躲避各种流矢——沾了墨的羊毫、竹木书签、纸团、点心块,一不留神就会弄得满身脏。
杜衡坐在角落捧着本《穆天子传》,正读到盛姬之死,天子永念伤心,就见塾师喊了句。「要听故事的乖乖坐好!」
眨眼间,课堂里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小脑袋左摇右晃交头接耳,都掩不住满脸得意。
说起这人称秃半截的塾师,教书真真无趣到家,却有一个优点,很会讲故事。据说他家有在宫里当差的表亲,什么轶闻奇事都听得着。秃半载平日就爱说上一些,很多时候虽不指名道姓,但遇上明白人就全都漏了底。好在私塾里都是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倒也无伤大雅。
此时杜衡之父杜廷修已是五品太医,虽比不得文武官员的威风,也是盖了宅邸的大户人家。杜衡行小,是继室之子,上面有两个异母哥哥,分别大他五岁和七岁。
家中原是请了位朱先生来教习道经,但杜衡厌恶道家经典,识全了字后便不再听讲,上课只看些闲书,最后被忍无可忍的朱老夫子一状告上杜廷修面前。杜廷修有意磨磨小儿子的脾性,便送他到私塾里念些启蒙书。在私塾不比在家,没人盯着,除了吵些,杜衡倒也乐得自在。
孩子们乖乖坐好后,就听秃半截清清嗓子,故弄玄虚的说道:「这宫里头啊有个妃子叫华妃,长相是极为端丽娇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圣眷正隆……」
「夫子!」话还没说完,那厢已经有人举起小手了。「『端力』什么意思啊?还有后面『生劝』什么的不懂啦!」
「嗯……」秃半截皱着眉挠挠秃了大半的脑袋。「就是说那妃子是美人,皇上很宠爱她。」
「别打岔!」
「夫子快继续啦!」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叫起来。
「华妃四年前诞下六皇子,圣上赐名『临』字,你们知道为何吗?」秃半截笑迷迷卖个关子。
「我知道我知道!想求个双喜临门,图吉利嘛!」
「不对,肯定是皇上临幸那华妃,睡了一觉生的孩子,所以叫临儿!」
课堂里一下笑开了。这群字都没识多少的鬼灵精们畅所欲言,乱七八糟的答案满天飞。
终于秃半截敲敲戒尺喊声安静,眼睛却看向角落里一言未发的杜衡——这个班上读书最多最聪明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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