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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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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秃半截敲敲戒尺喊声安静,眼睛却看向角落里一言未发的杜衡——这个班上读书最多最聪明的孩子。「杜衡,你说说看呢?」
提到「临」字,杜衡第一个蹦到脑海里的是「君临天下」,但即便对得宠的皇子而言,此名也未免太过霸气张扬,几可招祸。除此以外便是——
「回夫子。」杜衡站起身,乖巧的一拱手。「《秦始皇祠洛水歌》『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祠祭大泽,倏忽南临。洛滨醊祷,色连三光。』讲秦始皇祠祭洛水出现吉兆天宝,此处『临』有天降吉兆的意味,不知和六皇子之名有无关联?」
听闻此言,秃半截几乎想要慨叹了。这杜衡不过一个七岁小娃便有如此心智学识,长大后不知会怎生了得。只怕是……比那六皇子也不差。
他点点头,「不错,这『临』字取的正是天降吉兆之意。据说六皇子诞生之时紫云笼罩天际,连骤雪都停了片刻,华荣宫顶镶嵌的宝珠流光闪耀,泛出异彩。」
「还紫云呢,这么神奇?」
「假的嘛,怎么可能!」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又热闹的议论开了。
「传有道士说此子乃灵宝天尊的白玉如意转世下凡,所以民间都称他为『白玉天家郎』。圣上通道,以此子为道尊恩赐,象征我朝百代盛世,宠爱非常。」秃半截捋捋下颌几根草似的胡须又说:「这六皇子也确是人中龙凤,据说才四岁年纪就能背诵《道经》和《德经》,相貌更比道观里老君座前的护法童子还要端正,极为聪明伶俐……」
玉如意转世下凡?杜衡抿嘴笑了,神话志怪之类书籍他看得多了,却不通道也不信神。上清灵宝天尊是三清尊神之一,传说纳玉晨之精气、九庆之紫烟育形为人,总是手持一柄镶金嵌碧的白玉如意。
那如意虽美也不过是块石头,若真能化身为人,他倒想见识见识。可若说四岁便会背《道经》,实是不简单,那东西乏味又晦涩,他都没能记得很熟悉。
那天晚上,杜衡作了个梦,梦里一个全身玉白,小手小脚、嫩如藕段的娃儿,坐在莲花池里对他笑。醒来时好像听到那孩子叫了声他的名字,却是记不真切了。

那之后过了四年,杜衡辗转两所书院,而秃半截口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华妃也殁了。
父亲原本便是少言寡语的人,而且日甚一日,近来常入夜了才满身酒气的回府。虽然他每天都很疲惫,神色却益发凌厉,那野心勃勃又充满疑虑惊怕的神情让杜衡觉得陌生而疏远。
从母亲那杜衡听说了父亲即将被任命为六皇子主治太医的事,据说会官晋两级升为左院判,旨意不日就下了。
「来月和为父进宫受赏吧。」一天用晚饭时,杜廷修突然对杜衡说道:「我想让你习医,去太医院和主事大臣打好招呼,入官学就容易了。」
不只杜衡,两个哥哥还有三房妻妾都惊呆了。杜衡只道父亲对自己并无偏爱,从未料到竟想让他继承衣钵。莫非,他知道自己偷看了书房里的医书?
「父亲,您,您要让三弟……」一向沉不住气的大哥杜睿撂下筷子便喊了出声。他提过很多次想要习医,但从没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
见杜衡愣着没回话,杜廷修问道:「你们三个说说看,『风』为何?」
风?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杜睿和满脸愤懑的次子杜钧都不说话了。好半晌,杜钧犹豫着开口道:「是指风邪吧,还是伤寒?」
杜廷修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看向小儿子。杜衡为难了好久,还是回答了。「巢元方《诸病源候论》有言,风者,乃八方之虚风也。八方之风,皆能为邪。人以身内血气为正,外风气为邪。凡癞病,皆是恶风及犯触忌害得之。」
「你如何看?」杜廷修面上仍旧淡淡的,在座诸人却被方才杜衡那番听不懂的话惊呆了。
「言过其实罢了。」杜衡拧着眉头说得认真,语气里透出十分的笃定与自信。「风是四时之气,分布八方,主长养万物。患病岂会都由风邪引起?五脏处于内而气行于外,反是心脏神主血脉,心为手少阴之经,心气血气两虚时最易生病,但主导病因需分内外并非单受邪风所害。」
一室静默好半晌,一向不苟言笑的杜廷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哥哥露出得意神色。听小弟说得头头是道,还不是满口胡言贻笑大方?
不多时,杜廷修敛起笑容,肃容道:「这番话不要在人前说。想进官家地方,绝不可挑战经典。但你说的没错,我从医二十余年才敢得出你方才言论。」
最后,杜廷修只是这么说道:「你习医吧。」
可临入宫前两天却生了变故。那天傍晚,杜衡正在院子池塘边喂鱼,就见父亲满脸忧色的走过来,看了他良久才开口。
「好好念书,参加文试。十一岁还太小,四年后那届就去吧。是你的话定能给杜家光耀门楣,位列三甲也不出奇。」杜廷修用手拂去落在杜衡肩头的柳叶,苍白的脸庞似隐忍着很大苦楚。「不要习医,过安心的日子。」
杜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原本并没执着要做太医,便点点头。事后听母亲说,那天父亲正式升为了六皇子的主治太医,去东篱宫为他诊病开了方。
就是那个玉如意转世下凡的小皇子啊,想起梦中嬉戏莲叶间、白玉似的孩子,杜衡微微笑起。突然很想见他一面,就不知真人是怎生模样,自己父亲一个字也不曾提到过。

自那之后又是四载光阴疾如逝水,礼部传出消息已定取杜衡为新科状元,一石激起千层浪,年仅十五岁的惊世英才名动朝野。彼时正逢腊月新年,皇帝命广宴百官,杜衡也被指名在内。
皇宫果然是奢丽繁华到极致,雕梁画栋、朱漆顶檐,幽深曲折的长廊稍不留神便会迷了路。殿中歌舞丝竹不歇,喧嚣直入九天。大臣们满脸的喜悦热络,眼中却个个透出虚伪的算计与防备。不停有人凑过来给父亲敬酒道喜,说些虎父无犬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之类,真真假假、难于分辨的恭维话。
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而且,好冷。
杜衡揉搓着有些笑僵的脸,扯了出恭的由头溜了出来。
要到哪儿去呢?这偌大的皇宫里,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只有一个。不知他现在醒着还是睡着,又在做些什么呢?东篱宫中……应该比较暖和吧?
那夜进宫大半天,杜衡第一次发自真心绽出抹笑来。


第七章

连续三天两夜,崇临的病却反复难愈。人不曾醒来,烧得迷迷糊糊,不时喘咳着,药吃不进,水也喝不下。杜衡衣不解带守在病榻前,为他施针、更换额上湿帕,已经两夜未合眼了。
「爷,觉不睡,饭总得吃啊。」小荻捧着食盒好说歹说才劝得自家爷动动筷子,但没吃两口又搁下了。
外边天色渐暗,太监开始在阶兰宫各处廊檐掌灯,灯光透进窗纸,屋内一瞬间仿佛浸染了血的殷红。
「快入夜了,点上灯烛吧。还有,你该去睡了。」杜衡疲惫得连笑容都难以撑持。
小荻拿他没办法,点了烛台又仔细关好门窗,便拉着小安到隔壁偏房去休息了。
「崇临,你什么时候才会醒?」看着病榻上越来越苍白的脸,杜衡心中只浮现出「药石枉救」四个字。这样的病势,若持续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危。
——为何总皱着眉头,作了什么恶梦吗?
杜衡抚平崇临眉间的皱痕,掖紧被角,发现他的左手不知何时露在外面,便执起想放回被子里。
「这伤是?!」他惊得叫出声来。
崇临左手背上居然有一大片灼伤,似乎伤了好些日子了。没敷药包扎,泛黑的伤口已在化脓,倔强的不肯结疤,还有血丝渗出。因他的左手在床里侧,又被衣袖遮住,一直都没发现。这么重的伤,难怪烧迟迟不退。
小心翼翼替他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杜衡面上忧色又重了几分。因何竟伤成这样?现在才处理已经太迟了,就算伤愈,这丑陋疮疤也再难消去。
托着他受伤的左手,两手手心交叠,掌心传来和煦的温暖。
杜衡凝视着包裹崇临伤口的纱布发呆,突然脸上传来微热触感。难以置信的抬眸,竟看见床上的人在对着自己笑,目光有些迷离,右手指尖抚上他唇边、面颊青紫的瘀伤,一遍遍,似在描画一般。
「伤了……疼吗?」崇临轻问。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虽然伤的是杜衡,那神色却像疼的是自己,满溢着怜惜。
「啊……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你……疼吗?」下意识握紧崇临灼伤的左手,杜衡颤抖着哭了出来,视线也变得模糊。
奇怪,从小就不曾有过哭泣的记忆,但只要遇上这个人,眼泪就好像可以源源不竭的打心底眼底涌出。
崇临又笑了,手疲惫的落下,触到杜衡衣襟,撒娇一般紧紧揪住,「我想你。」话音极轻,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好想你。」随后又沉入睡眠,仿佛方才种种都是一场幻梦,只嘴角犹带笑容。
听着胸中响如擂鼓的心跳,杜衡几乎以为自己疯了。崇临素来面子薄,便是从前两人交好时也不曾说过如此直白大胆的言语。他不由得伸手探探崇临额头,烫得要命,显然烧还未退。
「竟说胡话!」杜衡轻斥,却不晓得自己红透的脸,热度绝对不下于床上之人。
时隔多年的今天,崇临怎么可能还想他念他?他只会恨他啊!一切早已无可挽回,也再不可能重来。这是自己所选择的路,前进,是一死;后退,两人都要死。当年既能狠得下心,如今却在动摇些什么?
崇临,还记得你的抱负吗?活下来,一遂平生志;活下来,去看千万里江山如画。此身如玉,焉能永堕尘埃?为了你,我不惜任何代价,哪怕——逆天,换命。

都说人有旦夕祸福,看看苏清凌就知道了。弱冠之龄高中榜眼,都说该当封侯拜相的主儿,如今却被小小的兵籍司郎中成天像狗一样使唤,叫都不敢叫一声,每日起早贪黑,活儿多得连饭都没工夫吃。
自苏榜眼上任以来,兵籍司二十几个职方令史、书令史、掌固打从心眼里乐坏了。既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又落得一身清闲。榜眼大人不愧是榜眼大人,着实能干,处理文书效率一流,还吃饱了撑着爱搞点新花样。今天发明个籍库分类归纳大法,明天又总结个兵补杂役名录,拼命向主事推荐,可惜压根没人搭理他。
更听值夜的说,这十天来,苏清凌都夜宿兵籍司,点灯熬蜡翻看历年兵部文册,勤奋之极。
一个小小的书令史,这辈子别指望翻身,更何况兵籍司就是个土坑,管的都是杂事,向来只有苦劳没功劳,还琢磨着想升迁?这不是说笑话吗?
主事不在,掌固王守贵就剥着花生和三、五同僚坐一起闲聊。谁知聊着聊着,那话题里的主角便到了。
苏清凌抱着高高一叠卷宗走过来,礼貌的说了句,「烦请几位让个道,借过一下。」短短时日,他眉目间便多了几分隐忍。
「让道?兵籍司那么大个地方,苏榜眼这是找茬吧?」王守贵剥了颗花生仁丢进嘴里,露出满口大黄牙。旁边的人也完全没意思挪动,都等着看戏。
可这屋里排满桌椅又随处堆着卷册,哪有更好走的地方?
「在下并没找茬的意思,只希望能借个方便去库房还卷宗。」
几人还是跷着腿一副壁上观状。正僵持着,王守贵回头瞄了眼,突然怪笑着站起身。「你过啊。」
苏清凌点头致谢,刚抬脚想过去,腿竟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直挺挺摔在地上,怀里卷宗散得一地。
王守贵和众人大笑起来,不知谁还小声咕哝了句「狗吃屎」,一屋子人笑得更凶了。苏清凌只觉浑身疼痛难当,眼前晃过三个人影,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库部司员外郎徐贯和两名书令史来了。
「苏大人玉体金贵,可得小心走路啊。」徐贯肚里都快笑抽筋了。
苏清凌勉力站起身,膝盖疼得直打晃,却急道:「敢问徐大人可是来送最新的军资粮饷报算的?」那两个书令史怀抱的应该正是相关卷宗。
每隔几个时辰,就有巴蜀两郡最新消息传进衙门来,各司便依上令拟定最新报算下发。
徐贯闻言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是又怎样,这报算是要呈给你们王主事的。」
「主事外出了,拜托,请让在……请让小人看一眼就好。」
徐贯见他如此,倒生出几分可怜来,扔骨头喂狗似的一挥手,身后书令史将几卷卷宗丢到苏清凌怀里,面上还带着嗤笑。
苏清凌捧着卷宗当场如饥似渴读起来,没多久脸色却陡然黑了,放下卷宗不顾摔疼的腿飞奔出去,把一屋子人看得大眼瞪小眼。
苏清凌心急如焚的跑到兵部总衙,却被几名守卫拿长矛拦在外面。
「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这些守卫都是崇嘉亲兵,平日嚣张跋扈的很。再者,这苏榜眼可是名人,人人都知他惹上了三殿下,如今下场堪称历届榜眼落魄典范,要真让这晦气的扫帚星见到主子,他们可就有苦头吃了。
苏清凌在门外徘徊许久,知道守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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