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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爱不释手的又摸了摸斗篷,笑道:“王府里的东西自然不用说。京城里来的,琉国的,蒙州供奉的,肯定都是奇珍异宝。”一抬头看见炕上铺的皮褥子,顿时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是雪豹皮子?”
身为北疆人,即使没见过雪豹也都听说过这种凶猛野兽的名字,更知道这种皮毛的珍贵。
静言万万没想到卫玄给她的竟然是雪豹皮子!怪不得七虎说这是宝贝。
回家当日自然是与母亲和嫂子有说不完的话,好在章夫人今日已大有起色,更加上看见闺女回来了心里高兴,吃罢晚饭还有精神又聊了一会儿才睡下。
之后静言和嫂子又说了些王府见闻以及一些私密的体己话这才回房就寝。
终于只剩她一人,关严了房门。静言小心的从包袱最底层舀出那只玛瑙小金鱼摆在枕头旁,脱了袄子衫裙,只穿着中衣,整个人扑在小炕上。
雪豹的皮毛又滑又软,摸上去像绸缎,像棉团。细细的绒毛温柔的抵着脸颊,痒痒的。
趴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爬起来盘腿坐在炕上细看。
只见那皮毛上有的地方的黑圆点小而密,有的地方大而散。一时间童心大起,一个个去数那圆点密集之处,只怕这便是那雪豹的背脊吧?那这一张褥子得多少张皮子才拼得上?
一想这也许是卫玄亲手一张张猎来的,静言便忍不住要微笑。拉过被子批在肩上,就这么坐着仔细赏玩了许久才又躺下。
熄灭了火烛,在满室的黑暗中,静言蜷在被子里,一手抓着小金鱼,窝在软而暖的兽皮上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幸福和甜蜜,不片刻就沉沉睡去了。
一连在家待了两日,确实如夏菱和夏荷先前担心的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会有许多不便,但这种生活才是静言熟悉的。
有她在,叶儿就被打发到后厨帮老管家的女人做饭摘菜。静言搬来一只小绣墩坐在母亲床畔,一边做着针线活计一边与母亲拉家常。
晴朗的天气,太阳透过窗户纸把室内照得又暖又亮。
三个月不见,冕儿长高了。
姑侄两人向来亲厚,冕儿更是一直思念着他唯一的姑姑,下了学便缠着静言,眉飞色舞的讲学堂里的趣事,把三个女人逗得开怀大笑。
这次静言回来给冕儿带了不少零嘴和小玩意儿,但孩子不知怎地就看见了她房中的玛瑙小金鱼,吵着想要。
静言一把抄起金鱼塞进柜子里,笑着说:“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别人送姑姑的。”
冕儿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卢氏又是教导有方,当下便不再闹,转头去玩旁的玩具了。
卢氏却是抿着嘴暧昧一笑,小声说:“别人是什么人?”
静言脸上一红,“要你管!”
卢氏凑近了一些又问:“是王府里的人?”
静言也不答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卢氏的笑容慢慢收敛,沉默了片刻道:“可别是世子,咱们这种家境……”
静言赶忙摇头,“不是!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高攀的事儿我做不来,老人常言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虽然他家……我也算是高攀了,但他人好。”旋即更是羞红了脸,“哎呀,还没怎么的就说这个,真是没羞没臊。都是嫂子你惹我的!”
卢氏知道静言的脾气要不是十舀九稳的事儿便是追问她也不会再吐出一个字来。当下便笑道:“好好,是我的错。”而后又叮咛道:“你虽不是轻浮之人,但我既是你嫂子还是要嘱咐你几句。不管他家世如何人品怎样,便是对你再好再钟情,姑娘家也一定要时时注意礼仪分寸,万万不可做出逾矩的事来。”
静言点头,“是,谨记嫂子的叮嘱。”
心中却是想起廖清婉。
明日就是她在家的最后一天,家中眼巴前儿的杂事已料理妥当,母亲的病症也稳住了,那就赶明天一早去廖府走一趟罢。
然而静言这次去却扑了个空,廖家的奴仆说小姐一早就出去了,问去了哪儿又说不清。静言只得回来,却不知廖清婉这一早正是去赴二公子靳文筳之约。
三日已过,静言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怕那雪豹皮子带回去太惹眼,且西院上下只有姑奶奶的漱石居铺了兽皮褥子,静言便自作主张把卫玄所赠的留在家里,仔细捆扎好了收进箱笼。
想着卫玄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一会儿只要等他来接时跟他解释一番即可。可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卫玄而是三虎和七虎。
“府中有公务耽搁住了,大哥便命我们来接姑娘。”
虽多少有些失望,但静言觉得卫玄是大总管又是左将必然以公务为先,便也没太往心里去。
与母亲嫂子告别后登车回了王府。下了车就见夏荷迎在门内,脸上挂着笑,可那笑与往日又有些不同,一双眼睛也比平常活泼,就像憋了个大秘密似的。
静言只当没看见,一路慢悠悠走回素雪庭,恰好早间的登领支兑刚刚结束,一进门就看夏菱正小心翼翼的提着笔描描写写。
“哎哟!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夏菱扔下笔笑意妍妍的上来帮静言换衣裳,“以往我只当姑娘是喜欢坐在案子后头,还想着就那么几行字几处的账也值得描啊画啊的一上午?现今自己操持起来才知道,这写字算账竟比干活儿还累!今后您再走,我便宁可去后厨出苦大力也再不管了。”
静言由着丫鬟们帮她换了常穿的袄子,笑着坐回书案后,“你是不习惯罢了。这些也不过是看着琐碎杂乱,等上了手就顺溜了。其实就是费心思,生怕算错了一分一毫,于是难免要来回反复的算几次,就这个最麻烦了。”
夏菱点头,“可不是么!咱们这儿加加减减的只要错了一点儿对于底下的人就是大事故。”
静言摊开这三天的各种册子单票,让小丫头们都退出去,说是要和夏菱夏荷对账。
然而等人都出去了,静言却往椅子里一靠,笑道:“我走这几天出了什么事儿?说罢,看看把夏荷给急的。”
夏菱和夏荷对视一眼都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一个去揉搓静言,“姑娘的眼神儿愈发厉害了,这都看得出!”
“有话快说,说完了我还要核对账目。”
夏荷停下手,眼睛贼亮贼亮的,“姑娘那日早上刚走,下午姑奶奶就把孔夫人给办了!”
这所谓的“办了”并不是给孔夫人在人前下不来台或是揪住什么由头责罚她,而是借由她体弱偏寒有妇人崩漏之症便“好心好意的”把她送去王府在俪马山的别院调养。
静言从夏菱和夏荷的七嘴八舌中去掉那些枝枝叶叶,只摘出有用的一琢磨就明白了。
还是因为那几支人参而起。
既然孔夫人暗中挑拨生事,姑奶奶识破之后便来了个顺水推舟。
您要人参对么?好,给您。
那您是生的什么病?
哦,这种病症可要仔细调养,毕竟身为王爷的妾侍不能伺候自家爷们怎么行?
那就去个清静之处好好养养罢,养好了再回来,养明白了再回来!
听夏菱说恰好因为当日刘太医随静言回家,姑奶奶连让大夫给再诊治一遍都免了,直接按照孔夫人要人参的因由把人“卷吧卷吧”就送了出去。
真是恰好因为刘太医跟她回了家么?不是掐着点儿的?
静言失笑,“怎么就‘卷吧卷吧’送出去了?”
夏菱一挑眉梢冷笑道:“铺盖一卷,衣裳一卷,那几个夫人贴心的丫头也一卷,往马车里一塞就走呗。”
果然是雷厉风行。
“俪马山那边不是才遭了雪灾么?孔夫人这病症畏寒,大冬天的送过去恐怕不妥。”
夏荷听了便笑着说:“姑娘是没去过王府在俪马山的老宅院。那边的山势陡峭,一到冬天山里确实容易雪崩,但咱们王府的老宅子是在离着大山还有五里的一处小山坳里。那山坳子冬暖夏凉,更有一处温泉,房子里不到冬季都不用烧炕。每年春天整个俪马山周围就咱们那小山坳的花草最先长出来,有时候远处的山上冰雪还没化,坳子里已是遍地青草,可漂亮了。”
夏菱轻笑一声道:“漂亮是漂亮,但除了伺候的奴仆,只要咱们府中的人不去,老宅院那边一冬天都未见其能见着一个活人。”
静言好奇的问:“为什么?”
夏菱嗤笑道:“因为想进出别院要绕十里的山路,而且那进山小道再被雪一盖,不认识的进去了就得迷路。”
这件由药材生起的事端就这么平息了,孔夫人想搅起的波澜还未成形便被姑奶奶一巴掌拍了回去。
静言把前后的事儿反复琢磨了几遍,归根究底还是她对王府各人各处的渊源知之甚少所致,若是她早先就知道秋嫂子儿子的病情她也不会去东院对什么账了。
想起当时大库许管事已经提醒过她,静言又怪自己太木讷也没继续问问其中缘由。
但四处打探旁人的私事也很失礼,想来想去,恐怕西院之中只有姑奶奶是最清楚王府内所有人情往来的了。
又想起那晚王妃命她给姑奶奶磕头,吩咐她多听姑奶奶讲掌故,现下看来真是别有深意。
于是,这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宁和。每日里照例的差事,照例的请安,只不过静言虽经过孔夫人一事对姑奶奶的看法颇有改观,但很快就发现,姑奶奶依旧还是那个刻薄的姑奶奶。
“谁用你来献媚假殷勤?什么东西我没见过?什么东西我没吃过?舀走!”
静言打听到姑奶奶爱吃酥脆的,便捧了一盒京城中才送来的五香酥豆,不想却被骂了出来。
退到房门处还听见姑奶奶尖锐的声音:“果然是物以类聚!有什么姑姑有什么侄女!”
静言特别想说:我和王妃是没有血缘的。
但这话必然是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
碰了一鼻子灰,豆子怎么端过去的又怎么端回来。
静言走到一半觉得憋气,干脆开了盒子抓起两颗就扔进嘴里。
唔,很酥,很香。
冷不防斜里伸出来一只大手,一把抓下去,盒子就空了一小半。
卫玄嚼了满嘴的酥豆。
静言干脆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喜欢吃全给你!”
卫玄很不客气的收了,看着她一笑,“被骂出来的?”看静言扭开头,又说:“最近外头出了些变故,你有空多陪陪大郡主。”
“郡主怎么了?”
卫玄收起笑容,面上虽看不出波澜,但静言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比往常沉重许多。追问:“怎么了?你在担忧什么?”
卫玄看着她,惊讶于她竟能发现他的异样。
“穆太守要被调回京城了。”
45
北疆已是深冬。
静言才从午间小睡后醒来,这是她每日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没有那些琐事,只是坐在温暖的小炕上,懒懒的倚着炕几,几上备有热茶零食,悠闲的阅读着手中的一卷游记。膝上搭有一条轻软的毛皮毯子,这个,也是卫玄送的。
室内一片静悄悄。
静言吩咐这段时间不用人伺候,所以素雪庭的丫头们也能得空歇歇脚,于是其它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不无羡慕的说她们摊上这么位姑娘真是好福气。
也许是因为先前孔夫人挑拨不成反被送出王府的下场,也许是因为如今静言和姑奶奶之间经常走动,甚至在外人眼里姑奶奶对这位章姑娘还颇有些“另眼相看”。总之,种种缘故加在一起,这半个月以来,筑北王府西院上上下下的女人们竟是难得的安生。
静言翻过一页书,喝了口茶。
这才是她最期望过的日子。大家都太平些,各自做好各自的差事,别一天到晚净琢磨我给你下个绊子你给我挖个坑儿的。
拈起一块南域的果子干含在嘴里,清香甘甜。
看书久了觉得脖子有些酸,静言抬起头望着窗户棱子出神。
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卫玄了。即使她借故去东院账房会账时特意拐了一趟陆沉馆也没见着人,而且东院里现下除了各处管事,其他那些平日经常能在院子里看见的王爷招募的谋士们也不大见得着了,甚至连言先生也有日子没见过。
卫玄先前说外头有些变故,会是什么变故呢?东院的男人们就是在忙这些么?
正想着,忽听外间有推门的动静儿,室外一股清新的寒风随之穿过屏风和幔子卷了进来,来人在外厅压着声音急急地说着什么。
片刻后夏菱一挑幔子进来说:“姑娘,冬晴来了。”
话音未落冬晴已跟着冲了进来,双目微红,也没等静言问话便哽咽道:“章姑娘,请您去看看大郡主罢!我们实在是没主意了。”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匆匆走向涤心斋,一路上北风把她的斗篷都吹得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