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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性子冷淡,懒得与她啰嗦,但她身边的妈妈却是不忿久了。
昨日一早大夫来了,小邹氏照例又装病扣了会儿人,谁知恰巧邹家大舅爷夫妇来了,知道这大夫是城内名医,还是来给张氏诊脉的,顿时大摆架子,让那大夫给夫妻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顺带开了好些名贵药物(账自然记在国舅府)。
这么一耽搁,就是大半天。这回别说那些妈妈,连张氏也暗暗动了气,长久以来,她和小邹氏几乎达成默契,平常不过扣留一会儿,这次却是久久不来。
张氏便让身边人去叫,过了片刻,回来个小丫头哭着说,邹家舅爷说来人不敬,叫仆役把人捆起来打了一顿。张氏终被激起了气,不顾众人阻拦,捧着肚子亲去理论。
那邹家舅爷夫妇甚为嚣张,说了不少难听话,当面给张氏下不来台,张氏气极,两边人便推搡起来,小邹氏看情形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混乱中,张氏不知如何被推倒在地上。随后场面大乱,那舅爷夫妇趁乱跑回家了。
明兰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昨日她被吓得两腿发软,坐在角落吃杯茶定定神时听来的。
“怎么这么早就生了呢?”——她当时不过随口问了句,谁知身旁侍立的樊妈妈居然毫不迟疑,立刻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倒把她吓了个够呛。事后想来,张夫人陪嫁过去的妈妈怎会是轻率之人,既然她敢说,看来此事张家不打算轻了了。
精彩的在后面。
张氏生下孩子后,张夫人进去安慰了几句,待女儿睡过去后,她忽跟魔怔了般,疯狂的怒骂小邹氏,沈从兴刚辩解两句,便被张夫人指着鼻子骂‘有眼无珠’。
然后一个妈妈跪下大声道:“侯爷当邹姨娘是好人么?不知她欺瞒您多时了。”
接着指当初小邹氏为救大邹氏的孩儿下水救人,全是诓骗。原来她当时胎相已不稳,大夫早说胎儿是保不住的,于是邹家人商量索性做一出戏,让沈从兴永远记住小邹氏的好处。
小邹氏当然不肯认,张夫人说她女儿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为着家宅宁静才没说出来,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什么都不顾了——当初为小邹氏诊脉的大夫,落水后小邹氏看的大夫,还有前前后后的药方,还有哄骗孩子到池边去的婆子……
明兰就是趁张夫人去传人证物证的时候,赶紧脚底抹油的。
小沈氏嘴唇颤抖的厉害:“…邹家…竟敢这般诓骗我们!”
明兰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你也是惦记着前头那位嫂嫂,才会这般厚待邹家,怨不得你。”
小沈氏呆了半响,脸上神色变了好几霎,忽然扑到床头失声痛哭,明兰吓了一跳,忙问为何,她才抽泣着说了。
“…我,我不是因前头嫂嫂才厌恶如今嫂嫂的!我故意待邹姨娘好,是因为…在我们来京城之前,张家已和郑家在议亲了,因先皇过世才耽搁。相…相公原本要娶那张氏的!”
小沈氏哭的脸上通红,似乎无限羞惭,“…过门之后,公婆兄嫂都是再好不过的人,相公待我又是……每每想到嫂嫂过的不好,我便觉得如同做了贼一般,心里膈应的厉害……”
明兰张大了嘴,脑中混乱了半响:“你个没良心的,既然如此,你更该待她好才对呀!”
“我知错了,知错了呀!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再不使气了……”
小沈氏哭的说不出话来,扑在明兰的胳膊上不断抽泣;明兰无奈,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半天,小沈氏才渐渐缓过来。
郑大夫人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端着汤碗的婆子,将碗盏放下后将人屏退,她坐到小沈氏的床边,柔声道:“你这孩子,叫你别打听,你非要问个明白。如今既都知道了,以后可不许再牵肠挂肚的了……还哭了,真是个孩子……”
小沈氏依在郑大夫人怀里,轻声道:“让嫂嫂操心了,我会好好保养身子的。”
“这就对了。”郑大夫人摸摸她的头,转而对明兰笑道:“叫你看笑话了。”
明兰连连摆手说不会,心里却想到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子,唉,若非造化弄人,此刻依偎在宽厚长嫂怀里,安心养胎的应该是张氏。
回到府里,见顾廷烨已回了屋,坐在藤椅上逗小胖子玩耍,明兰换过衣裳,倚过去坐着,才慢慢说起今日之事。顾廷烨听了,不甚赞成的摇摇头,道:“闹了这么一出,老公爷也病倒了,今日未来早朝。”
英国公本就岁数不小,为博得新皇帝信重,加倍卖力。
那张氏是英国公夫妇的老来女,素来宠爱的厉害,留到十七八岁还挑不下女婿,嫁与沈从兴实属无奈,昨日老国公从西郊大营快马上百里赶回来,一脚踏进女儿的院子,又听见那么凄厉的一嗓子,加上连日辛劳,回去就病倒了。
“皇上遣太医去看,说是老人家多日操劳,又骤闻噩耗,是以血不归经,伤了本里。”
顾廷烨把儿子放在腿上颠来颠去,小肉团子乐得咯咯直笑,张着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去圈父亲的脖子,明兰举帕子抹去儿子脑门上的细汗。
“皇上下朝就去了皇后寝宫,不过两个时辰,宫里就给国舅府下了懿旨,褫夺了那邹姨娘的敕封,还被两个宫里的嬷嬷掌嘴五十,勒令她以后安分守己,不得放肆。”
明兰轻轻一叹:“我听郑大夫人说,其实国舅爷已将邹姨娘关起来了。”五十个巴掌打下来,估计脸也破了。
顾廷烨道:“皇上最近欲用兵,正是用得着英国公的时候,偏沈兄此时出了纰漏。皇上焉能不恼?”他本就不赞成沈家对邹家的态度,恩情归恩情,道理归道理,抬举的一个妾室比正房太太还体面,是乱家之源。要报答大邹氏,有的是法子,走这条歪路,既害了小邹氏,又连累了自己,搞不好还会牵扯大邹氏的孩子。
“宫里传出消息,皇上似是训斥了皇后一顿。”
皇宫内外都长满了耳朵,大凡权贵人家都或多或少留了心眼,顾廷烨自也不例外。
“前头那位邹夫人,真这么好?”明兰忍不住道。
顾廷烨叹道:“是个贤德女子,待人至诚至真,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她过世时,沈兄险些没熬过来。”
明兰挑起一边秀眉,轻嘲道:“不还是熬过来了嘛。如今位居高位,娇妻美妾。”
——有本事扛住了呀,别管什么光宗耀祖荣华富贵,下半辈子别娶呀,切,装深情,谁不会呀!她就不信若沈从兴不肯讨老婆皇帝就会砍他脑袋。
顾廷烨定定看着,她微微撅起小嘴,皱着眉心,不自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气。
“情深缘浅,终是憾事……”他感慨道。
“可情浅缘深,便是怨偶。”明兰一时口快。
顾廷烨顿时怒目:“世间也有情深缘深,白头偕老!”
明兰连忙道:“是是,这倒是。”光认错还不够,她还卖力举例,“好像余阁老夫妇,不就恩爱一生么。”
顾廷烨气结,竖起浓眉瞪了她半天,倏然又泄了气,无奈的揉揉明兰的额发,然后将这不懂事的母子俩一齐揽在怀里——怨偶就怨偶吧,只要能一道活到老。
……
此刻,需要开解的怨偶不止一对。
威北侯府,正院侧厢,屋内还隐隐残留着生产过后的血腥气味,张夫人稳稳的坐在床前的一把太师椅上,脸上已无半分昨日的伤痛哀毁。
“这回连你爹都病倒了,你若再不清楚明白些,也妄为张家的女儿了。”
张氏刚换了一身干净里衣,听了适才一番话,嗫嚅道:“娘又何必……”
“我又何必?!”张夫人勃然大怒,伸手一指床边一个妈妈怀里抱着的婴儿,大声道,“你是我们张家的女儿,侯府的正房太太,府里的奴才居然也敢动手,可见姓邹的已把手伸到哪里了?今日他们敢推搡你,明日就敢要了这孩儿的命!”
看女儿低头不语,张夫人冷笑道:“你放明白些!你到底是嫁出去了,娘家能帮你多少,再怎么使力气,还得看你自己的。如今我和你爹尚在,倘将来我们去了,你哥哥嫂嫂当家,那又隔了一层。这孩儿的前程该如何?”
张氏抬起头来,神色略有所动。
张夫人苦口婆心:“女子虽弱,为母则强。你若只自己一个人,死了便死了,不过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伤心一场。可如今你有了孩儿,你忍心看他窝窝囊囊的活着么,因不受父亲待见,看他受兄姐欺负,被下人慢待么?!”
那婴儿仿佛听懂了,发出小奶猫般的依呀声,张氏连忙把孩子抱过来,看着他红皱皱的小脸,她纵有万般清高千样心气也没了,统统化作一团母爱。
她将婴儿小脸亲了又亲,垂泪道:“娘说的是。是我想左了,可如今……”
原先抱着婴儿的妈妈连忙替她擦泪,又接过婴儿:“我的好姑娘,月子里可千万不能落泪。今儿宫里来人掌嘴,把那贱人的牙齿都打落了几枚。只要你有这个心,旁的都好说,就邹家那种破落门户,也敢跟咱家斗?哼,活腻味了!”
张夫人见女儿转了心意,才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们也非歹毒之人,本来想着邹夫人死的早,你与她妹子好好处着,也不是不成。谁知这贱人居然敢拿姐姐的孩儿来来做戏,那时我便知这贱人心不好,非得收拾了……”
张氏忽抬头道:“娘,当初我要告诉侯爷,你为何不叫我说?”
“傻丫头,当时说顶什么用。到底是她是失了孩儿,没准国舅爷还心疼呢。这种把柄,就要留到要紧关头,方能一击即中!”
望着母亲冰冷的面庞,张氏心头一凛。
那妈妈见张氏满脸茫然,对张夫人恭敬道:“姑娘是我奶大的,生来是个淳厚性子,哪里知道这些,夫人您慢慢教。”
她一边拍着着婴儿,一边道,“沈家也太欺负人了,给那贱人敕封不说,还处处抬举,姑娘非但不能动她,还得受她挟制,能不气么。这下可好了,以后看那贱人还敢不老实?!”
张夫人肃穆道:“便是如此,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动她!”
那妈妈奇道:“夫人,这是为何?”
“真死绝了,国舅爷又该心疼了。”郑夫人连连冷笑,“我就要留着邹家,让那几个舅爷不停惹事,时时牵连侯府,一件件叫侯爷收拾烂摊子。你还得力劝姑爷相助,哼,我倒要看看,姑爷的深情厚意能被磨到几时?”
那妈妈笑道:“奴婢明白了,咱们定不给夫人添乱。”顿了顿,又道,“哼,夫人和姑娘都是心慈的,姓邹的居然还敢踩到张家头上来,也不大打听打听?亏得夫人早有预备。”
张氏低声道:“娘,我身子早没事了,叫大夫们都回去罢。”
其实当初那一下撞得并不厉害,生产时也没有性命攸关,只疼痛难忍之际,觉得自己命苦,绝望到了极点,才大喊出来——如今才知都是母亲的安排。
“姑娘,这可不成。”那妈妈忙道,“既做了戏,便得做十足。那位大夫是自己人,哪怕不治病,也该好好保养身子。回头姑娘再多生几个哥儿,老奴还给你带。”
张氏看着乳母满面慈爱,心头酸涩。
“你和姑爷这般冷着,也不是个法子。你又脸皮薄,不肯低身下气,我得给你寻个台阶,不是那日,也是别日。”郑夫人正色道,“这次是个极好的机缘,不但除了一半祸患。姑爷此刻必对你心存歉疚,这回他再来瞧你时,你可不许再给冷脸子瞧。为着孩子,你也得服软,该哭就哭,该说委屈就说委屈,该柔弱就柔弱,把人给我拢住了,听见没有!”
张氏脸上发红,觉着十分难堪:“娘,女儿怕是不成……”
“不成也得成!”张夫人提高嗓门怒道。
张氏身子震了一震,婴儿也被吓哭了,妈妈赶紧连声哄着。
张夫人缓下气势,低声道:“芬儿,你还记得永昌侯府的梁夫人么?”
张氏点点头:“娘说过的。”
张夫人想起往事,异常怅然:“唉,那是我打小要好的姊妹,真真跟你一个性子。当初,她也是嫁了不中意的人,便使起了小性子,三天连头冷着脸,夫妻生了嫌隙,叫通房钻了空子,赶在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