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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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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紘心头一震,当即停下了迈进屋的脚步。
  慎戒司受内务府所领,原只用来处罚看管皇亲国戚的女眷,后来业务扩大,那些权贵人家中犯了大过错的女子,虽罪不至死,却再不能叫现身人前,便统统送去此处。慎戒司可不比寻常流放女眷的庵堂,一旦进去,非有皇命,终身不得再出来。
  那里便如一个活死人墓,位于皇城一处极偏僻荒凉的角落,不论外头曾闹出多大丑闻风浪,所有是非都随着人一道进去,就此掩埋无形,再无可探听。
  
  因事出隐秘,至今他只听说过两宗。一是那年仁宗皇帝选妃,晋阳侯夫人为自己女儿能雀屏中选,暗地使人给已内定入宫的锦乡侯嫡长女下了疮面花,使其毁容;二是武皇帝在位时,成国公老夫人亲自将两个儿媳送了进去,具体原因却不得而知。
  迄今为止,还没听过哪家女眷进去后有活着出来的,多是终老后将尸身抬出给家人安葬;说句不好听的,以康王盛三家,想把人送进去还不够格,大约要宁远侯府出面了。

  他心神一散,屋里的话便漏下了些,赶紧竖起耳朵静听。
  “…好孩子,外祖母求你了,求你了…我知道你恨你姨母至深,我叫她到庵堂里念佛吃斋还不成么?我叫她带发修行,不然落发为尼也成呀,再不让她出来害人了。”王老夫人老泪纵横,苦苦恳求,“那慎戒司真不能去呀!里头要操持苦役,舂米,浣衣,劈柴,吃的都是粗茶馊饭,你姨母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撑得住呀……”
  
  长柏道,“慎戒司每年可叫亲属探视两回,外祖母多去看望,想来里头的人也不会太为难姨母。至于苦役……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姨母还想安享尊荣富贵么?”
  顿了顿,他讥诮道,“还说庵堂?记得七八年前,姨母不是被送入康家家庙过么,才半年功夫,外祖母就耐不住姨母哀恳,亲自上康家,求着逼着叫把姨母又放了出来。”
  康姨妈对付老母亲本事一流,每每总能说得母亲心软,还是国家强制单位可信些。
  
  王老夫人恚怒道:“你好狠的心!你祖母不是没死么?何必非要咄咄逼人?”
  长柏针锋相对:“祖母幸留性命,一是苍天有眼,佛祖保佑,二是林太医悉心医治,跟姨母什么相干?姨母可是铁了心要致人死地的!”
  “可究竟活了下来呀!”王老夫人挣扎道。
  
  这时顾廷烨插嘴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人有百样活法。吾家老太太素来硬朗康健,令嫒下毒后,生生弄垮了身子,掏空了底子。原本能活到一百一十八,现下只能活到一百零八;原本能听戏看舞,爬山走庙,喜笑颜开的安度晚年,现下却离不得汤药,兴许还终身病痛相伴。这折损的寿数,几十年的欢悦,请问老夫人,姨母该如何赔?”
  
  长柏一脸苦大仇深:“妹夫说的是,还有全哥儿,祖母以后怎么含饴弄孙。”
  “正是。”顾廷烨拍掌而笑,“到底欠了多少,实算不清楚。咱们又不知姨母能活几何,总不能提前数年请姨母下黄泉,或是老太太行动不便,总不好真去打断姨母的手脚罢。索性送进慎戒司,三家恩怨就此勾销!”
  
  王老夫人目瞪口呆,愕然不已——盛家哪里找来这么神奇的女婿。
  明兰呆望自家老公的侧脸,嘴角抽搐。
  
  “表弟处置我娘这般利落……”始终静默的康晋忽然开口,脸上带着悲愤,“那令堂又该如何呢?”
  王老夫人其实也想这么问,但小女儿对自己已生了怨恨,不敢说而已;乍闻大外孙开口,原本自觉已脱了身的王氏顿时怒火万丈,对着康晋怒目而视。
  
  长柏不慌不忙道:“我娘对祖母不敬,生了不孝忤逆之心,自然也该受罚。我娘将会礼佛诵经,替祖母祈福。”
  王氏松了口气,微笑道:“正是,我打算在后屋辟出间佛堂来……”
  “不是在家中。”长柏迅速打断。

  王氏楞了下,尴尬道:“是了,我过错不小,正该在京中寻一处清净的庵堂……”
  “也不是在京中的庵堂。”长柏看着母亲,定定道,“娘要回老家宥阳去,在盛氏家庙里修行,吃斋,念佛,悔过。除了逢年过节,娘都不得离开家庙。”
  
  王氏啊了一声,直直站起来,尖叫道:“这不是坐牢子么?!”
  长柏一字一句道:“倘若娘不肯,我就辞官去。有母如此,错了还不知悔改,不肯服罚,我绝无颜继续做官了。”
  
  明兰低头沉思。
  王氏素来不喜宥阳,嫁入盛家几十年,在老家待的时日加起来不足一个月。在那里,她无亲无故,只能依靠大伯父一家。鉴于王氏跟堂嫂的关系,想来大伯母很愿意严厉督促她‘悔过’。另外,两堂房毕竟亲厚,大伯母又不会疏忽了王氏的衣食起居。
  长兄的这个处罚方式极好。
  
  王氏急了,慌忙道:“…你这孩子,你要挟谁呢!家里不成,我在庵堂里礼佛不行么,非要回老家去,我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娘离了家人,独自在盛家祖宗灵前,好好思量,想想祖母,想想家里每一个人,想想这几十年来,到底哪里错了,到底该不该。”长柏走过去,轻轻抚着母亲坐下:“娘是知道儿的,儿子说的出做的出。”
  王氏慌的满头大汗,结巴道:“那…我得去多久…”
  
  明兰在袖中掰起手指来——从犯谋杀不算,但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成立,林太医说祖母会康复的,那么,算一半未遂吧;至少得……嗯,五年有期徒刑……
  
  “十年。”长柏淡淡道,“十年后,母亲想明白了,就回来侍奉祖母罢。”
  明兰暗吸一口气,咬住牙关——可以偶尔出来过年过节呢,不算量刑过重,不算不算。
  
  王氏险些背过气去,愤然一跃而起,指着儿子骂道:“你这孽障!”然后一阵风似的奔出屋外,一路捂脸大哭,竟也没注意到门边的盛紘。
  屋里霎时安静,王老夫人看着长柏,久久无语,康晋彻底闭嘴了。

  盛紘在又屋外听了半响,祖孙继续争执不休,王老夫人一忽儿哀求一忽儿怒骂,奈何儿子纹丝不动,坚不肯退让半步。盛紘想了想,觉得还是绕开前厅,到里屋嫡母病榻前尽孝,端端碗盏,尝尝汤药什么的,才是正理。
  最后,王老夫人恼羞成怒,拂袖离去,王舅父提出是否可以讲拘禁在后屋的康姨妈先带走,受到长柏的严词拒绝,只好领着另一个外甥康晋怏怏而去。
  
  明兰尚不放心,想看着老太太能说能坐才走,顾廷烨看出她不欲此时回家,便十分豪气的向岳父提出是否能叫他们夫妇多住几日?
  盛紘嘴里发苦(当着女婿,还得多扮几日孝子),但脸上努力作出欢迎之至来。
  
  这时,海氏满脸贤惠的来请众人用午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小姑子携姑爷来娘家小住,长嫂细心张罗一顿可口的饭菜,笑语晏晏的布菜派汤。
  对着不孝女儿,腹黑女婿,面瘫儿子,装傻儿媳,盛紘这顿饭直吃的喉噎胃疼,勉强撑过饭后清茶,忙不迭回书房去了。
  
  寿安堂空房甚多,房妈妈按着明兰的旧日喜好,迅速布置整理出一间干净雅致的屋子,记得明兰有午睡的习惯,连明兰喜欢的白草簟也铺好了,又见此时炎夏,怕明兰夫妇出汗不适,还抬了两大桶温水在侧厢房。
  二人俱是累极,此时对浴,也生不出旖旎念头,盥洗后,顾廷烨站在屋中看了几圈,对妻子笑道:“的确舒适,夫人便乐不思蜀了。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家中尚有一小儿否?”
  
  明兰趴在床上铺薄毯,闻言就重重丢了一个竹编枕头过去,笑骂道:“你别讥我,我也想团哥儿,每日睡在祖母屋里,梦里都是儿子!”
  顾廷烨被扔的很开心,捧着竹枕头乐呵呵的爬上床铺,明兰替他解开束起的发髻,轻轻打散开来,她低声道,“这回真对不住儿子了,可……唉,实在没法子,只能顾一头。崔妈妈和翠袖定会好好照看他的。”
  
  顾廷烨听出妻子话里的酸楚,轻轻抚着她的背,“你这回真把我吓着了。看你平素老实温吞的样儿,还真没想会这般豁出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读了公孙白石的信,当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围封娘家,怒斥生父,强行捉人,诓人,审问,拷打,桩桩件件都是不顾己身的奋死一搏——这还是那个聪明狡黠,明哲保身,永远不会做错事的盛明兰么?
  这一路奔来,他忽喜忽忧,竟说不出心里的念头,只觉得——要帮她,护着她。
  
  见明兰低头不说话,顾廷烨轻叹一口气:“你还是不愿意同我说,算了……”说着便要躺倒睡下,明兰忽一手撑住他的胸膛,抬头注视他:“我说。”
  顾廷烨盘腿坐在床上。
  
  “祖母这桩无妄之灾,归因究底,其实是我的缘故。”明兰神情肃穆,“太太行事不妥,从来都有,祖母睁眼闭眼都几十年了,彼此相安无事。康姨妈也不是这两年才出来的,从我们搬至京城,她就常来寻太太说话。那时也撺掇,也挑拨,也不见老太太如何发作。”
  
  外头沉哑的蝉鸣一声声传来,午后炎热的日光慢慢渗入,寿安堂四周种了好些高大树木,掩映出斑驳的枝叶在细白的纱窗上,浓黑的,浅黑的,还有淡如眉黛尾的细枝。
  屋角放了两盆冰,渲出薄薄的水气,透着凉爽。
  顾廷烨静静听着。

  “祖母从不告诉我,但我知道,是那年康姨妈要送小妾到府里来,才真正惹怒了祖母。”明兰拿起一把芭蕉叶编的蒲扇轻轻摇着,又朴素又雅致,“祖母气急了,顾不得多年的婆媳脸面,大发脾气,当众斥责太太,居然还罚她跪在寿安堂门口,叫人来人往的看着。从那时起,太太心里就生了怨恨罢。”
  
  凉风顺着扇叶缓缓入帐,一丝丝挠动她细碎的发丝,带在男人手臂上,痒痒的。
  “那以后,祖母总担心太太受姨母撺掇又会对我不利,对太太的管束愈发严厉,甚至夺了太太管家之权,叫嫂嫂们理家。太太这辈子最要强好胜,连对老爷尚不肯服软呢,祖母这么当众叫她下不来台,心结自然愈来愈深,才叫康姨妈有了可乘之机。”
  
  明兰的口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哀伤。
  “祖母这么做,不对。太太到底是有儿媳有孙辈的人,起码的体面是要给的,祖母大可以关起门来,好好教导,细细分说……以前,每回太太犯了糊涂,祖母就是这么做的。”
  
  泪水盈满了眼眶,她似全然不知,继续缓缓诉说:“祖母干嘛要替我出气?我已经嫁出去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她都这把年纪了,受儿孙的敬养,安稳舒坦的享享福,不好么?干嘛一听我受了委屈,就心急上火的要发作呢?大哥哥到底是太太生的,她就不怕大哥哥因此跟她生了嫌隙,致使她晚景不好么?”
  
  长长的睫毛终于撑不住泪珠,落下一滴,两滴,在柔软的细棉薄毯上,形成一颗颗深色的小圆,明兰拿帕子摁在脸上,缓缓吸干温热的湿润。
  “祖母是真心疼我,忧我,才给自己惹上了这遭劫难。……侯爷的心事,我晓得,可我没法骗自己。那年我生团哥儿,太夫人要烧死我,曼娘要撞死我,后来侯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我心里就知道了。”
  
  “因为……我没有,重罚曼娘么?”顾廷烨嗓子干涩,竟难说全一个句子。
  
  “是否重罚,根本不打紧。”明兰缓缓摇头,眼眶红红的,“那回侯爷说,齐衡怎么样,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我心里怎么想。今日我也回侯爷一句,曼娘如何,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侯爷做的,想的。”
  
  凉气渐渐蔓延进帐子,明兰放下蒲扇,轻轻摩挲着上头的蕉叶纹路。
  “于曼娘的处置,平心而论,侯爷做的极恰当,既绝了外头人的闲话,不叫那有心人借机生事,又不使我为难。便是我事后反复思量,也没有比这更妥当的安排了。可是,你知道么,心里真惦着一个人,就会急中出错,所谓关心则乱。像祖母那样……”
  
  她抬起头,湿润的大眼望着他,“一听到曼娘要撞死我,侯爷有没有慌了手脚,有没有乱了方寸,哪怕知道我无恙后,是否依旧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替我报仇出气?”
  
  顾廷烨心头茫然一片,沉默无语。
  明兰泪盈于睫,以袖捂面,哀哀道:“我知道,这么说不该,可是……我总觉着,真心所爱,不是看他做了多少聪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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