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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的皇帝很少在公开场合路面，人们评论他是个优秀的军事家，因为他在即位后的第五年就靠强硬的军事策略结束了莱茵与安道尔的长年纠纷，平定了边境的战乱。当然德比斯作为莱茵的坚定盟友，为她提供了大量廉价优质的军备，功不可没。
洛德艾尔披着背上绣有鲜红逆十字的银色披风，一路大步走回宫殿，脸色阴沉。
他刚刚从神圣联盟德比斯分教廷回来。
他一把将代表异端审问团团长身份的法袍扯下，扔到地上，雨水早就将他全身淋得湿透。
他原本有一张极其活泼俊朗的面容，看上去远远没有实际年龄大。但这几年他喜怒不定，心情好时倒是跟原来一样，心情不好时面色阴沉，情绪暴躁，与平时判若两人。
如今他的脸上已经鲜有他还是维奥拉公爵时的愉快表情了，漆黑的发色和深红的瞳色，原本就容易让人联想到蛰伏在黑夜之中的血族魔物，再加上他如今情绪起伏极大，就连神圣联盟之间都有传言说德比斯的皇帝被魔女诅咒，已经变成了吸血鬼。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皇后，这没关系，这是他的自由。
但是刚刚分教廷的主教旁敲侧击地暗示他，他与他的堂妹艾丽西是否关系暧昧，所以她才至今未嫁。如今，安道尔帝国的王储刚刚丧妻，艾丽西公主的年龄正好与那位王储相当。
主教说中央教廷新任的枢机卿希望德比斯能与安道尔联姻，因为这有助于三大帝国关系的和谐稳固。
洛德艾尔并非不乐意。
如果可以免去安道尔与德比斯的贸易关税，那么德比斯在粮食上就不用那么依赖莱茵了。
这世上有什么能比利益更可爱呢。
可是怎么才能说服艾丽西，让她愿意嫁到安道尔呢。
这才是令他头疼的难题。
他感到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那是异端审问官所熟悉的魔物的气息。
“我的妹妹呢。”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喉管，他听见久违的少女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洛德艾尔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感到浑身冰冷，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听听这声音……您不会是卡珊德拉吧……不不不，我能感到您无上的威荣，您一定是一位更高贵的……呃……”
卡珊德拉卡住了他的喉咙：“别跟我不正经了。我记得最后把她交给你了，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所以我才了无牵挂地像个傻逼一样地去死了。但是为什么，我找遍了整个德比斯也没找到她？洛德艾尔？好好回答我，别说废话。”
“先冷静点，卡珊德拉。”洛德艾尔吞了吞口水，“七年前，安德特里奥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从我这里把她带走了。”
“安德特里奥……”她松开了他，面露疑惑之色，“可是，约修亚不在莱茵……何况她不喜欢安德特里奥。”
“看看你自己，你难道想不出什么吗。卡珊德拉，你就不想想连尸首都没有的你，怎么可能会在死后变成吸血鬼？”洛德艾尔转过脸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带有恶意的笑容。
卡珊德拉感到心脏骤然一沉。
在漫长的转变过程中，她所见的除了黑暗之外还有什么？
她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如同人偶般变成一地碎片。
但那是有着与自己一样外貌的金发少女，并不是受到亡灵诅咒而变成了黑发的自己。
她似乎能看见他的手指抚摸过每一块骨骼，将它们浸泡洗净，然后一丝不苟地、小心翼翼地一块块地拼凑起来。
但他并不是和当初一样怀着好奇与兴趣做这些的。他满怀歉意。
那是约修亚的骨骼，约修亚的身体。
他用她妹妹的身体做出了她，洗去了约修亚的灵魂印记，刻上了她的。
所以她才能在现在，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用着妹妹的身体，以吸血鬼的姿态睁开眼睛。
她感到心脏抽搐般的疼痛。
她使用着约修亚的身体，在初生之时，父母便选择了她而杀死了约修亚，而后，安德特里奥再次杀死了约修亚，连灵魂都一并抹消。
那个孩子之所以拒绝承认身为少女的事实，是因为她以为她如果是男孩子就不会被父母抛弃了。
卡珊德拉抢走了她的一切，可她只有怨怼却无憎恨。
卡珊德拉回到了主教廷的陵园。
她落在巨大的黑色墓碑的顶上，红日即将升起，如果不将自己深埋地底便会在阳光之下灰飞烟灭。
“西茜。”安德特里奥看着站在高处的她，微曦的晨光中，他的神色安谧而温柔，“你听到我对你说什么了吗？在这七年间所说的全部？”
“恩。”卡珊德拉坐在墓碑顶端俯视着他，而后仰起头看着天际，“全部的全部，只要愿意全部都能想起来。
“我每一天都在这里，对你重复说着‘因为交易没有结束，所以我还在等你’。”
“恩，远远没有结束。安德特里奥，这场交易，你必须用你的生命作为条件。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我自己的事，但在另外一件事上，你是无法饶恕的。”她并不会因此憎恨他，但是她也要给约修亚一个公道。卡珊德拉轻轻地落到地上，血红双瞳直直地盯着他平静的淡紫色眼眸，“约修亚从来都只活在我的影子里，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恨过我。可是，你却杀了她。”
“她没有任何用途，只是个嗜杀的魔物而已。”他回视着她，并没有半分退缩。
安德特里奥很坦率，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的也对，约修亚对她而言是半身，是另一个自我，所以她只为她的消逝而愤怒，然而对他而言，她的半身就跟那些曾经被她吃掉的人一样无足轻重。
卡珊德拉转过身去面对着石碑，她轻轻抬起手，移开了坟墓上的墓碑，准备在石棺中躲过红日的侵蚀。
然而，忽然被他从背后抱住实在是她始料不及的。
他紧紧地搂住她的身体，将脸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西斯伦，我还说了别的话……每天都在重复。”
他的声音如同柔软羽毛轻轻刮过丝绒般轻软。
于是卡珊德拉努力去回忆。
在他初次遇见她时，在他尚不知晓她是他的妹妹时，他对她的喜欢，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应该是不仅限于亲情的，更加暧昧、更加隐匿、更加亲密的一种情感。
也许是这样的，但是身为人类的记忆淡薄如烟云并不能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因为现在的自己很难再回到人类的身份上感同身受了。
那么以前的自己对他又是怎样的情感呢。
一想到约修亚连灵魂都已失去，卡珊德拉想到她睡在棺中的安静模样，柔软的金发，可爱的面庞，醒来后对人类世界表露出的既好奇又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意识到自己两次抢走了妹妹的生命而不自知，并且还自以为是地给予她生命，让她成为了只拥有一半灵魂的魔物。
只有面对分去自身一半灵魂的约修亚，卡珊德拉才能深切地体会到那种痛楚不甘。
她们的灵魂相同，她们的身体相同，所以妹妹的损失就是自己的损失，妹妹的遗憾就是自己的遗憾。
然后，卡珊德拉意识到了，因为妹妹的憎恨便是自己的憎恨，所以她最憎恨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转过脸看着安德特里奥，她的眼眸依旧是深蓝色，瞳仁却如寄宿着血光的红玉：“安德特里奥，你真假。”
他神色一滞，想要再说什么，然而第一缕晨光已经破开云层洒落大地。
他下意识地松手，于是怀中立时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不断抛弃，的确令人烦躁。
榨成胡萝卜渣渣吧。
☆、Act。8 虚伪的男人
每天，卡珊德拉在红日东升时沉睡，在红日西落时苏醒。
她在深夜，在无数记录着神圣联盟成立百年来功绩的黑色墓碑间游荡，每一块静默肃立的石碑上都刻有一位伟大的亡灵法师的名讳、生平。
她来到莱茵的王都。她阔别九年的地方。
九年前，她还躺在病床上与安德特里奥进行过玩笑一样的严肃对话。那时她因为不想离开约修亚还矫揉造作地与他讨价还价。
现在看来，那还真是儿戏般无聊的事。
而如今莱茵最美的蔷薇也已过了盛开的季节。
所有人都以为第三帝国的皇后之位迟早都是她的，西纳公国的艾维娜，神圣联盟的第一美人。
然而，自皇帝即位至今已经是第九年，莱茵的皇帝似乎一直没有娶妻的念头。
艾维娜多年来都温柔而沉默地守候在皇帝身边，理解着他，帮助着他，却从未要求过回报。
但内心的绝望一日日滋生，她才二十七岁，身体却一日日地衰败下去，不见好转，如今更是一病不起，即便是最精通药理的魔导师也无力回天。
安德特里奥非常担心她，他整夜守候在她身边，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亲手接住她咳嗽出的血液、痰液，然后用手帕温柔地擦拭干净她依旧美丽不可方物的脸蛋。
“我要死了。”艾维娜轻声说，她美丽的碧色眼睛下是浓重的黑影，谁都看得出来她将不久于人世。
他神色哀伤地望着她。
“可是，安德特里奥，你何时才能快乐呢？”她的神色中流露出的浓重哀愁完全压过了他的悲伤，即便在此刻，她也没有考虑过她自己。
她伸出惨白的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我爱着的人非常温柔、非常善良，是个愿意为了所有人的幸福而抛弃自己的人。曾经我一厢情愿地这样想，但是我错了。可是我已经病入膏肓地爱上你了，因为做错了，所以只有死了。”
他把她的手放回床边，他微微前倾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她冰冷的面颊旁，轻声道：“艾维娜，请你成为我的皇后，不要再拒绝我。只要你与我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我接受了，那么你还会爱着我吗。”她无奈地微笑，“正是因为我一直拒绝，所以才无法失去你。一旦我接受了你，那么你就将远离我了。安德特里奥，我问你，只有一个问题，只要一个答案，请你不要欺骗我。”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碧色眼眸。
“安德特里奥，你真的爱我吗。不，我应该问，安德特里奥，你真的能够爱上一个单独的、个体的人吗？”
她不带任何虚伪地看着他，于是他神色中的温柔缱绻瞬时褪却，他面无表情，只剩下眼眸深处一望无垠的黑暗，如同被千年冰封的寒潭般深冷。
“我明白了。”艾维娜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那么安德特里奥，现在你试着爱我吧。”
她以不属于病人的巨大力气钳制着他的手腕，迫使他与她对视。
最后，他似乎是妥协了，任她的手臂如同柔软的水草般缠绕住他的身体。
卡珊德拉轻盈地落在宫殿一隅的烛台上，望着他们。
真是绝妙的场景。
然而一种恶寒的感觉侵袭了她的全身。
她不由得抱紧了身体。
因为他的手指曾经抚摸过这具身体的每一块骨骼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他也曾经这样拥抱过这个身体呢。拥抱过她妹妹的身体？
卡珊德拉感到十分恐惧。
卡珊德拉非常喜欢安德特里奥，喜欢到可以乖乖去死的地步。
那么等同于卡珊德拉的约修亚也会和卡珊德拉一样喜欢他吗。
如果真是这样……
虽然她曾满怀恶意地开玩笑说她要成为安德特里奥的皇后，然而那只是明知不可能的恶毒玩笑，身为人类时的她，即便是个亡灵法师，也不会在知道安德特里奥是她的哥哥后想着要嫁给她。
就算年幼不懂事时的确互相喜欢过。
但是知道彼此的关系之后，这种事想想就很恶心。
安德特里奥大约也是觉得恶心，所以在知晓身世后便疏远了她。
尽管卡珊德拉在政治上是安德特里奥的坚决拥簇，但在私人关系上却是一定要撇清的。因为安德特里奥是莱茵的理想，所以卡珊德拉愿意为莱茵而死就等同于愿意为安德特里奥而死。
卡珊德拉承认自己少女时期非常任性妄为，骄纵蛮横，所以她才会成为亡灵法师，还唤醒了约修亚。
但是她一直为当年杀死侍卫吞噬灵魂的罪行感到愧疚，为着赎罪，她愿意成为政治工具。自知有罪，才甘愿被教廷烧死。
所以这结局反而让她觉得解脱。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