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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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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走近了,她暗里一叹,真漂亮人儿!喇嘛同和尚不一样,不一定要全剃光,这位上师就留着短短的头发茬子,清爽干练的模样和万岁爷有几分像。脸上含着笑,气度弘雅,一看就不是个寻常人。
  他很恭敬的向皇帝行佛礼,“皇上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皇帝忙去搀扶,握着他的手叫了声皇兄,“咱们自家兄弟不用拘礼。”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五味杂陈,声音都带了哽咽,“这一别当真是山长水阔,转眼十五年了……大哥哥瞧着气色还不错,眼下一切都顺遂啊?”
  东篱太子早就不是那个跃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如今有了年纪,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请他坐,亲自给他斟茶,一面道,“皇上还是称贫僧青崖吧!谢皇上垂询,遁入空门后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于我来说没有顺与不顺。”
  皇帝点点头,兄弟相对却找不出话说,半天他才道,“那时皇太太晏驾,我只当你会回京来给她老人家送终,我差人在午门外等了两天,终究没等到你。”
  东篱垂着眼,脸上平静无波,“生老病死是人必经的,看穿了,不过是一场轮回的终结,另一场轮回的开始罢了。”
  皇帝叹息,心里觉得惘然。当真是这么些年过去,少年太子曾经的锋棱都磨平了。现在不是一柄利剑,只是一块煅造圆润的曜石,沉在水底也能熠熠闪光。阔别后的重逢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情,东篱已经掐断了烟火气,他刻意的疏离,让他觉得来这趟更添加了些怅然。他转过身对素以道,“我有话和上师说,你走远些,不传你不许过来。”
  素以应个是退到远处去了,皇帝留意东篱,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笑了笑,“你瞧她像不像一个人?”料着他情绪有了波动,果然深爱过便刻骨铭心的,脸上伪装得再好,面具却已经碎了。出家十五年,他真的心如止水吗?皇帝抬眼看混沌的苍穹,“我如今遇到了件棘手的事,特地来请教大哥哥。”
  东篱盘弄起了手里的菩提,徐徐叹出一口气,“请教不敢当,皇上请讲。”
  皇帝站起来,在落满松针的平台上慢慢的挫步,“大哥哥也瞧见那张脸了,她是我御前的女官,身世和锦书没有任何关系。这几日我说不出的烦闷,脑子里全是她,办事也有些心不在焉。我……怕是要步先祖和皇父的后尘了。”
  

☆、第54章

  东篱沉淀得如一潭石蜡,“皇上是来找贫僧讨主意的?我刚才也听皇上说了,那姑娘和当今太后没有关系。既然如此,皇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皇帝仰首喟叹,“你我都生在帝王家,人情薄如纸,这点你比我更知道。我也不怕和你说,皇父颐养在畅春园,政务虽不管,毕竟名头在那里。我是做儿子的,没有一宗能违逆他。不是说皇父当真对我有什么压制,我心里终归以他为天。他的脾气……别样都好说,只一遇到和锦书有关他就魔症了。如今素以……”他朝那边举着花生逗松鼠的人指了指,“就是那丫头。她和锦书有七八分相似,我要晋她的位分,还想一点点拔高,这样免不了要和畅春园二位见面。我是有些担心,你还记得以前的宝答应吗?她最后是有锦书护着才安然无事,素以怎么办?她那么直隆通的性子,我怕她吃亏。另外,相貌上就算能容得了,万一皇父猜忌起来,疑心我觊觎继母,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他是找到了可以畅谈的人,也不急于听他哥子的看法,自己一股脑儿像打翻了核桃车,喃喃嘀咕着,“还有皇阿奶,她和敦敬皇贵妃,和锦书,都不对付。叫她再看见这张脸,她又会怎么想?八成觉得她是个祸害,这副脸相的人害了她男人,害了她儿子,现在又来害她孙子。这样算来,素以就剩剥皮油炸两条道儿了。”
  东篱沉吟了下,“她自己的意思呢?”
  问到这个皇帝愈发惆怅,转过身望着那人,拧起眉心道,“说真格的,我同你诉了半天多苦,其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以为朝夕相处,她好歹对我有点想法,结果……她就想回乌兰木通嫁人。她年纪也到了,再过十个月零六天就该放出去了。我不想逼她,可又放不开手。大哥哥,你替我出出主意吧!”
  东篱苦笑着摇头,“我自己是怎么回事,你由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向我这个打了败仗的人取经,能帮上你什么忙?你连她出宫剩几天都掐得那么准,可见你自己心里有成算,不过是需要一个人倾诉。情这种事,不花一辈子时间参不透。困在其中,自己挣不出来,别人怎么开解都没用。”
  皇帝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参禅这些年,现在能够看破吗?”
  如果可以割舍,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泪流满面。东篱一手搭在石桌上,低下头道,“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有时无为,或许能够得到更多。”
  皇帝的唇角仰起来,“大哥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在沙门这些年,想过也挣扎过,又得到了什么?咱们兄弟自小在一起厮混,谈不上感情多深厚,至少也算兄友弟恭。我这趟来,探望你是其一,其二,我也想劝你还俗。痛苦了这些年还不够?你的人生真打算在这普宁寺里消耗殆尽吗?”
  天上又飘起了雪片子,纷纷扬扬的在眼前回旋。东篱在石凳上静坐,摇头道,“我无家无国,到哪里都是这自在身,还俗或是不还俗,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你是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皇帝说,“即便不回京,天大地大,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么?关外皇庄正经都空着,你到那里坦荡为王,谁敢说半句?”
  东篱显然不愿意谈及这个,站起来合什一拜,“要变天了,皇上早些回銮吧!贫僧眼下过得很安祥,红尘万丈步步皆是劫,既然已经跳出来,就再也不想踏足了。在这寺院里吃斋念佛,祈愿皇上龙体康健,大英国泰民安,于愿足矣。”
  皇帝有些失望,“你这又是何必。”
  东篱浅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我有一桩事要问皇上。”他伸手去托漫天飘散的雪,微顿了顿道,“将来……皇父势必走在太后之前,皇上对地宫安葬事宜,有没有别的打算?”
  皇帝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当初皇父就是硬铮铮给嫡母安了个皇贵妃的封号,单迁出帝陵独自下葬的。东篱是怕他学皇父,怕他存心作梗,不叫太上皇和太后千古相随。静下来思量,他们兄弟的境遇真像,东篱的母亲是元后,自己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后,可惜她们都没有资格随葬,只能孤零零躺在妃子的陵寝里遥望皇陵。
  要问他的真实想法,他也不愿意额涅死后继续凄苦。可皇父能办到的事他未必能效法,当初高皇帝和敦敬贵妃是身后追封,如何安排都是皇父一句话的事。眼下大局安稳,规矩制度都已经完善了,他如果不想做昏君,就无法罔顾礼法。
  他拢了拢黑狐围领,夷然笑起来,“大哥哥什么心思我都知道,别太高看我手上的权利。莫说皇父将来必定有手谕下,就算朝中直言的忠臣们,也不能由得我按着自己的心意办。你瞧你自己,连这么远的事情都想到了,真的如你所说的六根清净吗?”他在他手上重重按了下,“你出家,是我少时最大的遗憾。虽说我眼下取你而代之,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你当真悟透了,那就不要自苦。你的煎熬他们看不见,没有价值。”
  他说这些的时候,东篱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也罢,自己想不通,别人说破嘴皮子也枉然。他的心意尽到了,总算对得起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以后怎么样,是去是留,都凭他自己吧!
  他抖抖肩上的雪,扬声唤素以。那头冻得手脚发麻的人应了声,战战兢兢抚膝过来,眼睛怯怯看着大喇嘛,像个斩监候的囚徒等待最后一支令箭。
  “变天了,咱们回行宫。”皇帝吩咐道,复冲东篱拱拱手,“就此别过,大哥哥多保重。”
  素以听了这话大大一乐,刚才看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料着免不掉要被送。谁知道到了临了,先头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主子要带她回去了!她忙给皇帝打伞,对着大喇嘛蹲身纳福。闪眼之间看见前太子眼里金色的光圈,那一环光圈背后似拢着愁苦,她暗暗嗟叹着,造化弄人,要年轻时没出那些幺蛾子,这会儿应当是个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何至于要在着古刹里耗费光阴呢!遗憾归遗憾,这事儿不归她管。她高兴的是主子没把她留下,主子真是个大好人!她喜滋滋的,快步跟着皇帝朝前面碑亭方向去了。
  雪下得很大,两个人呵手顿足的上了马车。皇帝拉缰驾辕,起先还挺好,上了山顶再要下山,雪片子掴得人睁不开眼。再坚持坚持,越走越不对劲,发现前面已经迷了道儿。山风很大,翻卷着大雪一去千里。皇帝屈起手臂遮挡,转瞬就成了个雪人。
  素以有点慌神,跪着探身给他扫身上的雪。不停的扫,两只手都冻僵了。这样大的雪这辈子没见过,她怕起来,颤声道,“主子,看架势咱们遇上暴雪了,这可怎么办?离山庄还有段路呢,要是困在山里会出人命的。”
  皇帝嫌她啰嗦,把她的脑袋往车厢里推,“别出来,看冻着了!停下不是办法,走一段是一段。再往前到了武烈河,山坳里兴许有人家。”
  她被推回了后座,围子上有木门有厚毡子,她在里头安安稳稳什么没事儿也没有,可万岁爷怎么办?她是忠肝义胆的好奴才,怎么能叫主子冒着风雪赶车呢!素以大无畏的精神来了,抓过斗篷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住,光剩两个眼睛看路,拉开门挺腰子说,“主子您进去,奴才赶的一手好车,让奴才来做把式。”
  做什么把式?做把戏还差不多!不管她多大神通,到底是女人家,这种环境里她使不上劲儿。皇帝撇开尊贵的身份不论,他一个爷们儿能躲在女人后头吗?他气急败坏,“不听话揭你的皮,还不给我进去!”
  她讷讷的,“可是您这样奴才不放心。”
  皇帝扭过身来瞪她,眉毛上糊了雪沫子,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自己知道眼神不足,恫吓不了她,便又动手把她塞回去,狠狠关上了车门。没有她聒噪,他能一门心思来驾车了。可是真的只一霎眼,眼前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住,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渠了。
  城里有闲情的文人雅士爱对雪咏叹,觉得雪景美,圣洁呀,能叫人心旷神怡。但是万事皆有个度,在度内可以美得恣意,一旦超出范围就成了灾,变成了致命的祸害。现在这雪就令人感到恐惧,已经不是开始的一片片,不知何时成了团状。用飘已经不能形容了,该用泼。整团整团的,没头没脑的砸过来,无孔不入,叫人避无可避。
  皇帝眯眼看那昏暗的天穹,这趟雪来势汹汹,这么下去要困在山上了。早前没料到会这样,要有先见之明就不该离开普宁寺,这下子弄得进退维谷,路给雪封了,白皑皑一片,再走,往哪里走?
  他回身敲背后的门棂,里面人立刻纵起来,“奴才在!”
  她永远像上了发条似的生龙活虎,皇帝却有点愁,走不了,只能找个地方避一避。他说,“前面歪脖槐树边上有个山洞,咱们上那儿躲过这阵再说。”
  素以嗳了声跳下车,好家伙,雪到了齐大腿根儿。她倒吸口冷气,差点儿没站稳。皇帝扶了她一把,拉着她艰难前行。车马也不要了,卷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上山洞里去。洞口给掩盖了大半,下劲的扒拉开,里头倒很宽绰。皇帝让她先进去,自己抽刀从槐树上砍了几根大枝桠,横亘在洞前,尚且能防着雪大封门。
  素以头回钻山洞,里面黑乎乎的,她觉得很害怕,挨着皇帝嗫嚅,“主子,这不会是个熊窝吧!万一有熊瞎子怎么办?”
  祁人好就好在便服常用蹀躞带,上头挂的七事里就有火镰包。皇帝不声不响把她揽在身后,自己打火点眉子,高擎着一点微芒四下看看,发现这山洞似乎有人住过,壁脚堆了一堆柴火,有铺地的茅草,还有一只烧得墨黑的铜吊子。
  皇帝松口气,“大概是猎户留下的,有时候狩猎要在山里转几天,这里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横竖也不管那许多了,先烘衣裳取暖要紧。皇帝浑身都湿透了,冻得脸色发青。素以赶紧给他摘了鹤氅换上她的,请主子坐,自己忙着架劈柴生火,一面道,“万岁爷真是有吉星高照,奴才也跟着主子沾福气。遇上这么坏的天儿,猫个山洞都有现成东西,真好!”
  柴火烧着了,这阴暗的洞穴才有了点生机。她拍拍袍子站起来,到处溜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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