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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漠地看着窗外渐渐沉入尼罗河的夕阳。
他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不过是梦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不管怎样折磨自己,却感受不到活着的真实。然而带给他真实的人,却是存在于梦境中的虚幻。
千万人眼中最高贵、无忧的存在,活得这样矛盾、这样不堪。
他能做的,只有在清晨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蓝色的莲池,背着身体,扔下一枚硬币。
多年之后,池中铺满了金币,池底美丽的蓝色被全部盖满。
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
他突然意识到,她永远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不管自己是多么狂热地爱着她、迷恋着她、恪守着他与她的一切诺言,她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距离第一次梦到她的第十年。有一天早上,他起身,太阳还没有升起。那一天,宫殿的外面少见地弥漫着薄薄的大雾。淡淡的白色缠绕在空气里,随着每一次呼吸变成了柔软的棉絮,慢慢地、致命般地压入胸口。他突然觉得,或许,根本不可能再见到她吧。他想笑,但是俊挺的眉头却不听指挥地锁着,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声来。一开口,言语却变成了命令——“把那池子里的金币都捞出来,送到祭司院充公。”
第12章:究竟想怎样?
全毁了吧,把那些不知所谓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遵守的约定。他命令士兵将艾薇公主带到神庙,看似随意的一杖却用足了力气,直击她的心脏。
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若没遇见她,他早就会这样做了。
但是那一杖,开启了命运的齿轮。他在死里逃生的艾薇公主、自己厌恶至极的妹妹身上,看到了他迷恋少女的痕迹。起初是不信,到后来的怀疑。古实的王子拉玛阴差阳错地确认了他的推断,过去的未来,就是现在。
奈菲尔塔利,她确实说过她来自未来。
时空宛若在眼前裂为纷繁的碎片。他终于找到了她,来不及欣喜若狂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她却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极度的兴奋直接变为彻骨的绝望。
那一刻,他仿佛骤然老了十岁,他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荷鲁斯之眼,祈求众神,将她再次带回他的身旁。
在代尔麦地那,翻开她的头发、双眼接触到那温柔的金色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梦境变为真实的一刻。她是奈菲尔塔利,与艾薇公主如此相似的面貌,却带着他陌生却极为熟悉的活力。
是啊,她刚刚亲口说过,她从来不是他的妹妹。
但她有着他们全部的记忆。
奈菲尔塔利,她就是奈菲尔塔利。
我不要听到你的回答,你要留在这里,我会让你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宛若心情极好地微笑了起来,俊逸的脸上现出了柔和的线条。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艾薇不能理解。她哑口无言,他却莫名其妙地抛出一句:“原来拉住你的手,就像握住其他女孩子的手一样,只要拢住自己的手指就可以了。”他随即叹了口气,“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终于做到了,他绝对不会放开的。
艾薇皱眉,想起他刚才命令般的话,和毫无来由的这番感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你又想把我怎样?”
“什么怎样?”他怔住。
她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湿润而明亮,“艾薇公主死了,你却还有计划没有完成吧。这次要我顶替她的职位,做什么?”
“做什么?我承认我当时把艾薇送到古实……”没来由的紧张让他心下不由有些烦躁,“奈菲尔塔利,那并不是你,你不要这样介意。”
艾薇皱着眉,“在你一杖打在艾薇公主心脏的时刻,她的记忆就是我的了……从神殿里你对着那银发公主的心脏狠狠地打那一杖时起,莲花池、荷鲁斯之眼、卡尔纳克、猎鸭、双人舞、努比亚之战……我全都记得,你最初那一杖打得用力,估计艾薇公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奈菲尔塔利,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消失已久的情感犹如巨浪一般涌进他的心里,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他果然没有想错,那个莫名吸引他的人,不是他那软弱而怕事的妹妹,而是奈菲尔塔利。艾薇公主去世的那一刹,奈菲尔塔利的人格,取代了她。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她能够听到他的心脏有力而飞速地跳动着,还有每次呼吸时平稳的起伏。她的声音模糊地在他的胸前响起,带着迷惑、怀疑、不确定,却独独没有他期待的欣喜,“就算你知道我是奈菲尔塔利,又如何?”
他的身体骤然僵在那里。
思考了半天,如何才能将梦境那样荒谬的事情说出口。心里有一点希望,或许她也有过类似的记忆。但是下一秒,他又否决了自己。如果她有一点情分,绝不可能是刚才这样的反应。犹豫之间,她已经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他不安的样子,却冰冷又干燥得残酷。“我喜欢的人,知道蔷薇花朵的样子,知道我名字的写法,记得我们许下的约定。”
他说,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骗子。
他都忘记了。
“现在你做这些,都是你写的脚本,你布的棋局。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为什么还拉着我不放?”
她说着他不知道的话,怀念着他不认识的人。心中的情感似乎被无限宽大的沟壑挡住了,开不了口,更无法到达她的心里。挫败与沮丧如潮汐般涌来,变为话语的时候,却是单薄的两个字,“住口”。
他的双臂变得有力,他原本温柔的脸颊变得冰冷。他瞪着她,她才看到,他的眼好像几日未睡一般,带着血丝,几近狰狞。她怕得想要拼命逃离他的禁锢,却被他克制得更紧。身体里的骨头好像在咯吱咯吱作响。她真的怕了。而卫兵还在远远的后面……就算近在身边,法老不开口,谁也不敢靠过来。
夕阳沉入尼罗河,第一颗星出现在淡蓝的初夜。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力地呼吸着,他的声音低低的,暗暗的,沙哑里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不冷静,“住口……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为什么你有艾薇的记忆——我不会问你!但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是……”
但是之后,言语仿佛止在喉头,他看着她有些惊恐的样子,却无法继续即将破口而出的言语。
他想说,古实那天说的话他是认真的,让他代替那个叫她“薇”的人,对她好,他会不惜余力。
他想说,不管她总提起的那个人是谁,他不要再听他们的过往,他亦不会再问,那个人能给的,他都可以。
他想说,他等了她好久好久,只为了能拉起她的手,将她抱入怀里。
但他却说不出口。
她宛若空气般从梦中消失的场景仿佛会随时再现,她好不容易来到他的身旁,真实地站在他的身侧,他决不能忍受她再一次从他生命中消失。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而如今,他却垂下了头,对自己格外的没信心。他知道自己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情绪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很脆弱。他竟让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样子。
过了好久,久到他仿佛凝成了千年后的塑像。他松了力量,轻轻地用手抚摸她金色的短发,放弃了即将出口的话,“就这样,你留在埃及,我会好好照顾你。想要什么,你可以随便说。”
却不知这样的话,于她听来仿佛是默认了他要利用她的心思一般。
她仿佛了然一般地笑了,嘲笑自己对他的眷恋和依赖。被伤害了这么多次,她已经连眼泪也没有了。她既没有荷鲁斯之眼,她的眼泪也不具有翻转乾坤的魔力。属于她的比非图早随着另一个时空灰飞烟灭,眼前的这个人利用过她,在失去了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那段尴尬的日子,伤害她、折磨她。一次次给她希望,然后又轻描淡写地将它打碎。
信任这样的东西,建立起来本身就很困难,但是摧毁却如此简单。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何必还问我。”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那你便留在这里。”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片刻,然后说:“我在找一个人……你可以帮我吗?”
“找一个人?”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要问她要找谁,但是又压抑着不让问题出口,只是好像无所谓一般地说,“可以。回了王宫,我会派人给你找。”
她咬咬下唇,“但,他可能在其他国家。”
“那我便借你全埃及的力量。作为回报,你就当自己是艾薇公主,跟我回宫。”他的面色如常,嘴角甚至似乎带着一丝淡漠而冰冷的微笑,伸手轻轻地擦擦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好像哄着幼小的孩子,轻轻地说,“全埃及的力量,比你自己努力可快多了,告诉我,他是谁,哪国人,什么样子?”
太阳渐渐潜入奔流不息的尼罗河,入夜的凉风翻起他的衣角。每次看到刺眼的阳光都让他想起她淡金色的发,每次仰首蔚蓝的晴空都让他忆起她大海般的眼。周围的空气渐渐冷去,心里却这样燥热,都是因为她闯进了他的生活。她急切寻找另一个人的神情就好像一把钝器,慢慢地割划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胸腔里一片血肉模糊。
这十年来,想着她,迷恋着她,无法停止地寻找着她,如此沉迷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
她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只因为她已有其他无法忘记的人。
零散的思绪如水滴般在心中翻滚着、撞击着,随即凝聚为巨大的海浪。反应在脸上,却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与淡然。
他是埃及的王,他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此番,连欧西里斯神都站在他那一边,将她送到他的身边。他更是绝不会失手。
手指的触感如此真实,抚着她脸庞的手更加小心。她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带着犹豫的蔚蓝双眼和纤细的手指。梦中出现无数次的脸庞就在自己的面前,看起来这样的可爱,这样的令人难以放手。
“告诉我,我来帮你,你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对,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他一定会替她找到他。
然后,抹去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拉美西斯给出了那样慷慨的承诺,艾薇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她还是没敢坦言说自己在找冬。冬拿着荷鲁斯之眼来找自己是自发行为,没有按照法老的意愿。此时贸然提起毕竟有些不妥,所幸此番回来,冬已经较之前年长了数岁,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如果要硬说是不同的人,也不会有人怀疑。于是艾薇就照着印象中最后一次见温特的印象,与画师细细地讲了一番。画师匆匆地将她的形容绘在莎草纸上,艾薇觉得神韵中确实可以抓住温特的特点,挥挥手算是认可了。这样的相貌,在埃及很少见,但是就拥有这种长相的民族来说,这种相貌也不算是非常特别。因此拉美西斯也似乎并没有十分怀疑。
但是对于她真正想找的秘宝之钥,她则是非常详细地告诉了他她所知道的全部细节,包括拉玛弓上的那枚水之钥。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特别惊讶,转念一想,其实秘宝之钥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他肯定一直在寻找,他说不定比她还要清楚。于是她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借来用用,并不是要拿走其中的任何一枚。
他却揉揉她的头发,“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若找到,便都给你就是了。”
于是,她就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上埃及的中心,底比斯的宫殿。他对别人说她是艾薇公主的重生,她的长相与对古实之战前后的记忆更加佐证了这一点。他就让她待在他寝宫附近为艾薇公主准备的宫殿里。
他每天都会来看她。
但是因为最近和古实还在打仗,之前他的出征耽误了内政,所以繁忙得无法离开书房与议事厅。他便叫人给她戴上假发,换上贵族少年常穿的洁白短衣,作为法老的侍从,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他小心地叫人替她包扎因为在代尔麦地那做苦工而磨破的手掌,又给她肿起的脚腕敷上草药。她每次被御医弄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心情很好地一边看公文,一边看着她。有的时候,他在写文书,却非让她和自己待在一起。她不认识象形文字,只好托着腮帮子在一边发呆,这个时候,他会突然碰碰她,或是戳一下她的脸,或是拉一下她的头发,看她不解地转头过来看向他,他又会带着满足感地掀起嘴角,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