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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他小气?”
稻草应道:“他本来就小气,还用我觉得么?堂堂高原君王、密宗佛主,做出来的事情全无风度可言。”
“他让我们兜圈子,用意何在呢?”国师淡淡问道。
稻草想也不想,直接应道:“杀您的威风。”
国师再问:“博结这么做,于我有什么害处?对他有什么好处?”
稻草耸了耸肩膀:“国师还是国师,天下第一高手仍是天下第一个高手,于您没有半点损失,于博结也没有半点好处,反倒是显出了他的小气,徒惹人耻笑。”
燕顶笑了起来:“好家伙,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觉得,吐蕃的大活佛莫不是个傻子吧?做出的事情既不伤敌也不利己,平白给自己惹来个小气的坏名声……”
稻草能听得懂燕顶的语气,立刻收敛了一贯的懒散,始终游散的目光也变得清晰明亮,郑重道:“弟子愚钝,请师伯赐教。”
国师独手一摆,继续笑道:“不用那么认真,自己人之间的闲聊天罢了,平时你师父也这么正经么?”
稻草也笑了:“那倒不是,师父凶起来谁都受不了,但平时都随和得很,不怎么正经…不是不正经…咳……”
腹语沉闷而大笑响亮,惹得行人侧目,燕顶却一改平日里的低调神秘,大笑不改直到心怀舒畅才告收声,跟着他忽然转身面对神山的方向,双膝跪倒以侍佛之礼匍匐大拜。
而街上的许多吐蕃行人,一见有人遥拜神山,全都停下了脚步,整肃衣衫、面色恭谨、口中喃喃念唱着礼唱调子,也都跪地拜倒,一时之间大街上不见忙碌,只剩无尽虔诚……稻草吓了一跳,既觉得眼前情形有些好笑,又因吐蕃信徒的虔诚惊讶,当然也少不了万分纳闷,不明白国师在做什么。
礼毕后街上又复喧闹,国师也告起身,对稻草笑道:“见我向神山施礼,以为我拜的是大活佛?错了,刚刚我拜的是佛祖,不是宫殿里那个大活佛,这一重我清楚得很。不过这些吐蕃人却正相反,也许他们自己都以为自己拜的是佛祖,可实际里,他们拜的是博结……咱们这些外人看来,佛祖是什么、大活佛博结又是什么,完全能分得明白,不会混乱;可是在吐蕃人眼中,博结和佛祖,或许真没什么区别了。”
吐蕃人当然不会分不清佛祖与博结,国师的话另有所指——吐蕃是佛国,大活佛则是密宗认为的、佛陀在人间的唯一代表,所以吐蕃人笃信佛陀,便等若信仰大活佛,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
对于大活佛来说,他想要加强统治,也不用如何突出自己,只要让境内子民加强信仰,认真侍奉佛祖便足够了……而高原之上,本来也不止密宗这一重信仰的,曾也有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巫门、神教。这些信仰和神祗在很长时间里,都与密宗并存,直到最近这几十年间、确切的说是博结当权之后的几十年,或是邪神带来灾祸、或是佛陀降下祥瑞,彼消此长中,无数旁它教门灰飞烟灭,密宗空前发展,举国上下人人笃信密宗,终成吐蕃建国后从未有过的盛世。
街上有一人参拜,其他路人都会追随着一起施礼,只此一项便不难看出吐蕃国内的礼佛之风了。
“这是国内,再说教内,密宗也不是铁板一块,想住进柴措答塔宫七层金顶的大有人在,可几十年下来,博结还是安安心心地坐在那里吃面,其他人要么被他收服,要么被他毁去,鬼王望谷算是下场最好的,侥幸逃过博结的诛杀,跑到外面揭竿而起,不过望谷现在的日子比起丧家犬也强不了多少。”燕顶在面具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博结,也算是个人物了。”
腹语中少少带了些兴奋,到了国师这个份上,若对手太平庸,他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几句话讲过博结的生平,国师语气一变:“若博结真是个气量狭小、毫无胸襟之人,又怎么能做出这样一番成绩。”说着,他再度望向稻草,微笑说道:“一个开创高原盛世、把密宗真正发扬光大借以稳固龙椅之人,哪会真的那么小气,会引着我们不停兜圈子,迟迟不肯与我相见?他若没有些特殊目的,我把脑袋输给你…脑袋就算了,我把面具输给你。”
国师的脑袋和面具稻草都不敢要,忙不迭摇头,同时追着国师的话追问:“那他的目的何在?”
“小气!”国师回答的理所当然。稻草张口结舌,说了半晌他又把话给兜回来了,合着刚才讲的那些都是废话?
“刚刚不是问过你,博结领着我兜圈子,对我有什么坏处?对他有什么好处?”国师这次给出了答案,仍是那两个字:“小气!”
停顿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让我以为他小气,就是对我的害处;让我以为他小气,便是对他的好处了。”
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稻草就枉被花小飞看重了:“博结装小气?”若是旁人,在说完这一句后多半会笑起来,但稻草没有笑,正相反的,他还皱起了眉头,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关键。
燕顶和花小飞情同手足,对这位好兄弟的爱徒,他甚至比着自己那些弟子还要更加爱护。说句实在话,自己弟子中他会如此提点的,就只有以前的那个叛徒阿泰,对阿大阿二他都懒得多说两句。
不过稻草沉思时,国师并未收声,既然已经开口指点,他就会把事情解释清楚:“博结装小气有两个好处。其一,他以为我是来求他帮忙的…既然是我有求于他,他少不了狮子大开口。可他又怕价码太高会把我吓破,所以先摆出一副小气模样。说得重一些,他是在给我洗脑,潜移默化中让我有了个‘博结是个真正小气之人’的念头,我心里有了这样一个自己给自己的暗示,免不了就会做好更坏结果的打算,后面再谈价钱的时候,对他更有利些。”
稻草狐疑:“这样做会管用?”
国师冷晒:“管不了太大的用处,可是你莫忘记我和他的身份地位,我和他坐在一起商量事情,毫厘之差就是黄金万两、三城五地,他哪怕稍稍占上一点便宜,都不会是个小数目。”
待稻草点头后,国师又继续道:“装小气的第二重好处,就更‘隐蔽’一些了,不单是为了对付我。吐蕃佛主气量狭小之名,早都传遍了中土……小气是个缺点,别人想要对付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他的毛病,少不了追着这个缺点布局,如此一来,还没开始较量博结就先抢到了上风。”
事情刚说完,前面负责引路的活佛弟子就接到了柴措答塔宫的命令,国师一行就此转向,先不去驿馆了……大活佛博结请燕顶入神殿会面。
……
第六十八章 问天
南理四季模糊,秋、冬两季照样热的人难受。不过今年的秋天很特殊,分外的清冷······几场秋雨过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侯府内种植的huāhuā草草耐不住yīn冷,早早都凋谢、枯黄,把这个秋天也染得分外萧条。
又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小的很,但直到天黑才告停歇。
小捕不知哪来的兴致,冒着雨一早就跑到封邑边缘看刘二训练大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承一个人在府中,屏退了下人,把一张长椅搬到了院中,毫不顾忌天凉,独自仰坐椅中,抬着头望着星空发呆。
雨后夜空如洗,一道星河斜挂天际,璀璨而美丽。可惜,承找不到她的那星······他是妖星降世,如今他走了,就该回到天上去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哪颗星是他呵。
承找不到,仿佛丢失心爱之物的娃娃,眼圈红了。
远处忽然出来了一声咳嗽,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形缓走来,山溪秀之主、老太婆木恩。
山溪蛮不讲究礼数,也不会寒暄什么,木恩径直走到她身旁,开mén见山:“我听说,宋阳死了。”
任初榕坐起身,静静望向她:“谁告诉你的?”
“我和阿里汉闲聊,他无意中透lù的。我有点不信,特意来问问你。”山溪秀和回鹘卫是截然相反的两支武装,前者jīng通山林搏杀、个子矮小来去无声;后者擅长平原冲锋、身躯魁梧动势如雷,但他们都是一等一的jīng兵,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彼此钦佩,这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关系越来越亲近,木恩对封邑中的汉人都不假颜sè,却把回鹘猛将阿里汉当成个朋友,常会凑到一起喝酒聊天。
阿里汉要负责封邑和回鹘大可汗之间的联络,宋阳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瞒他·本来他答应任初榕不外传,不料酒后失言,把消息漏给了木恩。
任初榕笑了下,如往时一样·随着笑容她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却不见了欢愉,只剩一抹苦楚,如实回答:“整支队伍都失踪了,还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不过希望不大。”
多年主持红bō府养成的习惯,任初榕从不会盲目乐观·但这不是说她心中再无期盼。正好相反的,她是这天下、这世上最最盼望着那个奇迹会出现的人。
木恩说话直接得很:“这么说,他死了。”老太婆没什么表情,继续道:“宋阳九sè不沾,厄运沾身,注定一生孤苦,所有他的亲人朋友都会死绝······但我没想到的,结果没错·只是反了过来,别人都还在,他自己死了。”
任初榕的声音很冷:“你走吧。”
三个字·两重意思:现在还去说什么九sè不沾,老太婆的舌头未免太歹毒了些,但是看在她曾夺回尤太医尸体、被宋阳帮过大忙的份上,郡主不和她计较,只是让她立刻离开;另则,山溪秀奉宋阳为主,如今主人已死,山溪秀自然重获自由身,可以离开封邑返回山林,去过回他们以前的日子了。
可木恩没走:“宋阳死了·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明白。当初不是宋阳收服了我们,是我为报他对全族大恩,诚心奉他为主。三百山溪秀不是依他而生、做事换他犒劳的奴隶,而是为了报恩而来的战士,他活着的时候听他号令,他死后则继续保护他重视的东西、再想办法为他报仇。”
“宋阳横死·山溪秀也不会散去,你若有什么吩咐,不妨直接jiāo代给我,山溪秀仍会做事,反正以前宋阳之前对我说过,他不再时,你的话便是他的号令。
第一件事便是如此了。”
“另外,宋阳死了,九sè不沾的诅咒已破,我会通传山中大族,他的眷属就是山溪蛮全族的亲人,以后不妨多多来往。”
山中的蛮子,不会劝人节哀顺变,更不会陪着任初榕一起掉上几滴眼泪,他们只问内心,知道后面该如何做便足够了,至于说话难听,仅仅是因为蛮子不会虚伪应酬吧。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任初榕对老太婆点点头:“多谢。另外宋阳的事情,暂时不可告知筱拂。”
她也不知道究竟要瞒到什么时候。深秋已至,转眼便是冬天,而再一眨眼便是开chūn二月了,任初榕记得很清楚,二月十九,上上大吉,回鹘南理的和亲之日···…就算现在瞒得再好,到那时还能再瞒下去
可是任初榕没办法,她根本不敢想如果筱拂得知宋阳之事会怎样。
巧得很,任初榕刚刚提到小捕,侯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大luàn,任小捕回来了。不过公主殿下是被人抬回来的,一群红bō卫目光惊惶,秦锥懊恼自责,刘二也追在人群里,脸上全都是恐惧。
小捕趴在担架上,右肩之下鲜血淋漓,染红了半面身子。
任初榕急传侯府中的大夫,一边迎了上去,姊妹情深,关心之下脚步不稳,绊在了一块石头上,幸亏木恩从一旁伸手扶住。
赶到担架旁,只见任小捕疼得呲牙咧嘴,但神智尚在,一见到姐姐,就好像讨娇卖宠的小娃,痛苦表情更夸张了,嘴巴都咧歪了……
的确是重伤,比着被人在肩背上狠狠砍了一刀还要更严重,好在受伤之初就得了秦锥等人的救治,伤口得到初步护理,否则光失血这一项,就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任初榕又惊又怒,问那些随行保护小捕的红bō卫:“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别人回答,小捕赶忙收了痛苦表情,费力道:“不管他们的事情,是我自己惹祸。”
刘二从一旁哭丧着脸chā话:“是刘石榴、刘石榴伤人。”
任初榕怒问:“什么刘石榴?”话说完她便恍然大悟,皱眉道:“刘十六?是你养的凶禽伤了我妹妹?”
刘家军个个都有名字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字,从刘五一路往下排,如今刘家军又收编了几个小的鸟群,已经排到刘二百多了。
重伤在身也不耽误小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