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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看见路边墙角下,向阳背风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蜷缩着流浪和逃难的灾民。有的躺在地上,已经气息奄奄了。这些灾民本想进城躲避的是兵灾,却没成想等待他们的,是无边的饥荒。
还有一些衣着整齐,但是却两眼无神一副饥饿装的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城里的百姓,盘膝坐在路边,面前放着一张纸,上写“高价求购粮食,每斗十五贯”之类的告示。用渴望的目光望着一个个走过的行人。
合州城里本来就缺粮,粮价一直攀升,联系外界的通道又被叛军掐死。只能靠城中仅有的余粮度日,而进驻的数万官军的粮草全部被烧了个精光,人均拥有量无形中已经减去一半,衙门粮仓存粮又大部被烧,城里许多家大户粮仓家宅都被烧毁,所以,城里粮食立刻出现了空前的紧张。
这些逃难进城的难民,头一天官军还没进城时,还能买到吃的,或者要饭要到吃的,等到全城粮食一部被抢光,大部被官军征购,数万官军开进城之后,全城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饭馆餐厅路边小摊全部关门消失。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了。而要饭也很难再要到东西。上万的难民没有吃的,逃出城又被叛军弓箭给撵回来。这些难民也就成了饥荒的第一批殉难者。
正常情况下,人在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完全饥饿状况下,成*人一般七到十天死亡,壮劳动力由于需要能量更大,新陈代谢快,所以存活的时间会更短,而新生儿则更短,少则两三天多则一周就会死亡。而老年人肌体新陈代谢缓慢,对饥饿耐受性要强一些,比这个期限长。不过,在没有粮食但是有水喝的情况下,时间会比这个长。而偶尔还有一点粮食或者野菜充饥,时间会更长。
但是,假如是严寒情况下,这个时间会大大缩短,因为人在饥饿状态下,抵御严寒的能力会大幅降低,正常人能挺得过去的寒冷,对严重饥饿的人来说,特别是老弱病患,则是致命的。
合州这些天便是连日的雪雨天气,十分的寒冷,所以,每天都有露宿街头的难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这个数字在逐日递增。
从官军进城到现在,六七天已经过去了,迫近了人耐受饥饿的极限时间。饿死的人数大幅上升。每天都有衙门民壮用板车一车车拉着冻死、饿死的灾民运到城外扔在乱坟岗万人坑里。这天寒地冻的,死的人又多,这些民壮也很饥饿,实在不想费这个力气去挖坑埋人。
左少阳悲怜地望着路边的灾民,一双双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眼神让他心悸。
便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襟,仰着脸望着他。
这小孩最多四五岁,四肢干瘦,肚子却圆圆鼓着,披着一件褴褛的葛麻短衫,裤子只到膝盖,光着的两脚丫长满了冻疮,好多已经化脓了。
左少阳以为只是个要饭的小孩,没想到小孩仰着脸望着他,说了一句话,让他惊得心里直抽抽,小孩说:“大爷,要我娘吗?只要一个馍馍”
左少阳身子一哆嗦,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孩又说了一遍,还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一条小巷。就在十数步远的一间屋角,蹲着着一个干瘦的**,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那孩子拉着他往小巷走,左少阳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其实那**只是生病了,这孩子认出了自己是郎中,叫自己去救母亲,便跟着那孩子进了小巷。
这小巷里也是稀稀拉拉地躺坐着一些难民,有老有小,面前都放着一个破瓷碗,都用无神的双眼望着他。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乞讨也不会得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躺着省点力气。
左少阳被那孩子拉到那妇人面前。
这妇人三十来岁年纪,头发有些散乱,明显有些浮肿,脸上皮肤因而白亮亮的,她艰难地站起身,木然地朝左少阳招招手,转身走到房角的一个楼梯下面,那里铺着一些稻草,上面摊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另一张草席斜靠在楼梯边上。
那妇人将这张草席拿过来竖起围住楼梯下的空地,望着他,拉开了衣衫,露出一对低垂干瘪的ru房,耷拉着象两只倒空了的米袋。
第203章 寡妇门前
第203章寡妇门前
左少阳急忙转身过去,迈步要走。
那小孩拉着他,仰着小脸望着他,指着不远处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几个饥民,哀声道:“求求你大爷,你就要了我娘吧,就一个馍,只要一个馍,我爷爷、奶奶和姐姐他们就要饿死了……”
这几个人躺在一个背风的屋角,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妇,衣衫褴褛蜷缩在地上,闭着双眼,听到说话声,慢慢睁开眼望着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仿佛在哀求他行行好。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老妇身边,双手抱着双膝,把头枕在膝盖上,可怜巴巴望着他,身上满是补丁的葛麻衣挂一片拖一片,在寒风里跟小旗似地飘荡着。
旁边一个已经浮肿得脸皮发亮的男人站起身,佝偻着腰上前两步,陪笑道:“大爷,×我媳妇一回只要一个馍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好吧”
左少阳心头一震,盯着他,冷冷道:“刚才那女的,是你的媳妇?”
“是啊,我媳妇很干净的,才生了两个娃,下面紧着呢……”
啪
左少阳一耳光将他打翻在地,上前又是两脚:“你这畜生,让你妻子出卖身子养活你?你还是不是人?”
那男子孱弱地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哀嚎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爬起来跑上去跪倒,抱住左少阳的腿:“大爷,大爷求你了,别打我爹求你了”
刚才那小男孩也跪在地上哀求。旁边那两个老人抬起头,张着嘴,跟掉在地上的两条河鱼一般,只见张嘴,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左少阳停了手,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拉了起来,摸了摸他们的头发,蹲下身问那大女孩:“你叫什么?”
“回大爷的话,我叫草儿。”
“你呢?”左少阳转头问那小男孩。
“我叫狗儿”
“嗯,”左少阳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面馍馍,掰成两半,一人手里塞了一半,道:“你们娘不容易,将来长大了,要记得孝顺她,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紧紧攥着馍,点点头。
左少阳又拍拍他们的肩膀,站起身,迈步朝巷口走去。
狗儿拿着半个馍咬了一小口,咀嚼着舍不得咽下,跑到楼梯下,把剩下的馍递给那**:“娘,吃馍”
妇人摇摇头:“拿去给爹吃吧”
这边的草儿拿着左少阳给的半个馍,跑到蜷缩在地上的一对老人面前,跪在地上,把那半个馍又掰成两半,塞在老人手里。
那老汉艰难地把小半个馍往嘴里塞。另外那老妇却苦涩地笑了笑,把手里的馍递回给草儿:“奶奶不饿……,草儿乖,自己吃,分一半给你母亲……”
便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抢过老妇手里的小半个馍馍,嗖的一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正是刚才被左少阳一巴掌打翻的那男的。这人嚼着馍馍转身直奔楼梯下,正见那狗儿拿着馍朝他跑过来,也不知道本来就是送来给他吃的,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塞进了嘴里。
他嘴里一下子塞进大半个馍馍,撑得跟鼓气的癞蛤蟆似的,由于饿得慌了,只嚼了两下,便慌不迭使劲往下咽,但这一口太大了,黑面馍馍又太干,只咽了一半,便咽不下去了,噎在嗓子眼里,直翻白眼。
草儿赶紧拿了一个装水的葫芦跑过去,拔掉塞子送到他嘴里,那男人咕咚咕咚吞了几大口水,这才硬把那一大坨馍馍咽了下去。
男人喘了两口气,一巴掌把那草儿打翻在地。又踢了一脚,狠狠道:“都是你叫你接客你不干现在一家人都要饿死了,你高兴了?——现在开始,给老子接客赚吃的,否则老子打死你”又是几脚踢去。
草儿挨了几脚,跪爬起来哭着磕头:“爹,不要啊爹,求你了,求你不要让我接客啊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
“你不吃就完了?你不吃老子还要吃呢”说一句踢一脚,楼梯下那妇人扑过来抱着男人的腿:“孩他爹,不是说好了我接客,不糟蹋草儿的吗?”
“呸”那男人啐了一口,“就是你这干瘪样,刚才那位大爷只看一眼,人家扭头就走,都好几个了靠你?全家都得饿死——今儿个必须让草儿接客”
蜷缩着的老妇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叫道:“草儿……”
草儿跪趴过去,扑到老妇怀里哭着,老妇紧紧搂着她,冲那男人有气无力艰难地说:“儿啊,别……,别糟蹋了草儿,就让我们祖孙三个死在一起吧……,左右是个死,就留她一个干净吧……”
那老汉也断断续续道:“糟践你媳妇就够了,你就不要作践女儿了……,反正啊,我跟你母亲几个也活不了几天了,以后我们也不吃了,你跟媳妇、儿子三个人赚了吃的,你们吃……你年轻,要有法子……,你就奔去,不用管我们……”
“我奔去?我奔哪去啊?外面叛军不让逃,里面没吃的,打工没人要,乞讨没人给,你们两个又不让草儿去接客挣吃的,以后怎么办?一家人都别活了……”那男人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狗儿抱着父亲道:“爹,你别让男人跟姐姐睡,狗儿也不吃了,狗儿一点都不饿……”
“你不吃顶屁用?还不滚到街口给你母亲拦客去?”那男人厉声喝道。
狗儿吓得一哆嗦,赶紧拖着脚往街口去了。
那男人指着草儿道:“你不接客也行,那就给我要饭去要不到东西就别回来死在外面好了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草儿答应了,急忙从老妇怀里挣脱出来,抹着眼泪,挂着褴褛的衣衫,拿着一个破碗,拖着脚步慢慢走了。
……
————————————
左少阳来到赵三娘家。
他上前拍门,拍了半天没人理,倒是把旁边的邻居叫出来了,认识左少阳,道:“是贵芝堂的小郎中啊,找三娘吗?”
“是啊,三婶在家吗?”
“应该在吧,早上出去买粮食去了,街上等了一上午也没买到,刚回来一会,应该在家,你再敲敲看,大声一点。”邻居说着进屋了。
左少阳又上前拍门,半晌,门才慢慢打开,赵三娘出现在门口,披头散发,两眼无神,一件对襟襦裙最上面两颗扣子敞着,而且襦裙皱巴巴的。
赵三娘瞧见是左少阳,很有些意外:“是大郎啊,有事吗?”
左少阳可不想耽误时间,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能进去说话吗?”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罢。”
见赵三娘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左少阳顿时明白,赵三娘是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一个小伙子进屋,要是被人知道了,舌根底下压死人。忙低声道:“三婶,我们家有些余粮,我娘说你们已经断粮了,让我来问问,你们买不买?”
赵三娘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大郎,可不能……拿这事……给三婶开玩笑”
左少阳从怀里摸出那两个热腾腾的馍馍晃了一下。
赵三娘顿时两眼放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高高的胸脯不停起伏。城里断粮这么些天了,现在还能拿出馍馍来,足以证明家中有粮。
左少阳微微一笑,将馍馍递了过去:“孩子饿了吧。先给他们垫个底。咱们再慢慢商量买粮的事情。”
赵三娘家以前都是吃白面白米的,几乎没吃过黑面馍馍,可是此刻瞧见这黑面馍馍,比任何精面馍馍都香,顿时两眼放光,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声口水,说话更结巴了:“大郎,这两个馍……,真的……,给我……?”
“给孩子吃的。你要是想买粮,粮食拿回来了自己做。”
“买我买多少钱我都买”赵三娘一把抓住了左少阳的胳膊,“粮食在哪?”
左少阳左右看看,低声道:“咱们进去说话,行吗?”
这时候赵三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先活命要紧,急忙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把门关上,上了栓,拉着他快步穿过院子,进了正堂大厅,撩起门帘,径直进了卧室。
赵三娘的卧室虽然不大,但是很精致,当中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一张纸,左少阳一晃眼,看见纸上写的是:“求购粮食,每斗十五贯”。
靠里一张大床,两个几岁大的孩子,气息奄奄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左少阳大吃一惊,急忙把馍馍放在床头,撩衣袍在床沿坐下,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还有体温,这才拿过孩子的手诊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