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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十师卷-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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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抿上一口烧酒,驱尽胸臆间的寒意,皎镜闭眼享受,仿佛酣睡。过了片刻,密密匝匝都是脚步声,欢声笑语到了眼前,他张眼一看,诺汗领了几十个族人手持木盆来打水。

  两边皆是一怔,诺汗慌道:“大人慢慢洗,我等往旁边去就是。”皎镜嘿嘿一笑,摇头道:“不必,泉水不能多泡,我这就出来。”荡到岸边,赤条条就欲上来。众人一齐回头,诺汗不忘说道:“大人别着风,回头做个围子,再来沐浴不迟。”

  皎镜裹了衣物,将就穿戴齐整,又将湿衣打捞而起。诺汗忙叫人接过衣衫,为皎镜洗晒。皎镜也不谦让,洒然笑道:“冬日天地闭藏,不宜沐浴,好在此处天生地热,只需防风保暖,便可以此趋避疫气。”

  诺汗叹道:“这湖水气味古怪,多少年来无人敢靠近,不想大人以身试水,大恩在上,我等无以为报。”皎镜甚是好笑,也不说破,微微颔首道:“此水不可饮用,遍洒村庄即可。早日遣人入浴,重症者不可下湖。”诺汗一一应了,恭敬地送他往村里去。

  到得屋外,皎镜打了个哈欠,见卓伊勒疲倦睡去,长生依据药方,把仅剩的药材抬到屋里,想炮制成丸,便坐了下来,一同捣药研制,以蜜和丸。

  两人劳作了两个时辰,长生看向皎镜,仿佛有无穷法力可供挥霍,没有厌倦的时候。他不禁心疼,“大师,你一夜没睡,不如歇息片刻。”想到紫颜当年,悬崖上一条索儿走到黑,把自己逼至极高处,他眼睁睁看了少爷倒下,不能再让皎镜重蹈覆辙。

  皎镜麻木的手停在半空,笑道:“一鼓作气势如虎,制好这些药,够五日之用,就可以歇歇。”长生听出言外之意,沉吟道:“我和卓伊勒可去粟耶城求药,大师不必远行。”皎镜道:“药不够,我去左近的山林里再看看。万一粟耶有事……”

  长生哑然半晌,说不出话,这是一场战争,敌人汹涌而来,兵力漫无边际。他们只得两兵一将,再英雄也是枉然。

  皎镜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调制丸药,身手熟练敏捷,全无困顿。长生的心头依然迷茫,可是,仿佛有一簇细小的光,在前方黑暗处隐约跳动。他吸了口气,学了皎镜的样子,一心一意地制作避瘟丸。

  直至最后一个药丸浑然而成,皎镜忽地垂下了手,倒地便睡,鼾声顿起。长生唬了一跳,用尽气力把他拖到炕上,盖上被子。任他是大师或神医,到底不是神仙,可这凡人的躯体,如金刚石切金断玉,利不可挡。

  长生收拾好药物,唤来诺汗安排分发。诺汗眉开眼笑,经过昨日,全族又有了生气,不再是处处悲啼。他听得三人要暂往别处去,愁苦了脸道:“神医们不在,谁来处置病人?”

  长生劝慰道:“有这避瘟丸和辟疫丹,无病者可以防疫。我们把这五日要吃的药方开好,依方服药即可。此外,轻症痊愈者会免疫一段时日,正好帮忙救助病人,不必担心染疾。”

  诺汗无奈,长生又问:“这附近可有什么盛产药物的山林?再往西行,有什么村庄?”

  诺汗道:“西行七十余里有一座祈云山,村庄就要远点,都在粟耶城外。”

  长生在舆图上标记了,便静下心来,到病坊为众人复诊。

  染疫的人太多,长生忙了一炷香的工夫,腹鸣如鼓,汩汩灌了几口水,去寻早饭吃。诺汗为他备了几块脆饼,他狼吞虎咽吃下一块,看到米莎眼巴巴躲在一边偷看,不断地咽口水。

  长生把脆饼塞在她手里,细长的胳膊,没有肉,就是一根骨头架子。他转头看去,病人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脆饼的香气像补药吸引他们的视线,每个人像是一只空碗,急需饭菜填补。

  长生问米莎:“你每天吃什么?”

  米莎低下头,“族里会发一点米粥。”

  长生百感丛生,看她拿了脆饼欢天喜地去喂奶奶,一旁的病人虎视眈眈,几乎想要去抢。

  长生没了心思,大疫过后必有饥荒,太多劳力的丧失,使活着的人也难生存。他无措地想,届时的北荒才是真正荒凉,千姿一统北地的愿望,只怕会被击得粉碎。好在冬季各地略有存粮,一时可以熬过,明年开春农耕才是难题。

  长生揉了揉太阳穴,以前的他,存于紫府小小一隅,关心的无非是自身安危。从今时起,忽然像是站在了巅峰高处,一览众山小,才看到昔日眼光所限,只在那方寸地。他扫视过去,这些陌生无望的脸,失却了生的火种,会由他重新点燃。

  俊脸上忽地有淡淡微红,长生半是羞惭半是感动,为今时的自己,有了一点点骄傲。

  他闷头做事,不问其他,那些短缺苦恼的事情,一桩桩兵来将挡。忙到午时,卓伊勒先行醒来,悄然往小楼去了一回,见到珠兰唐娜,竟把她一起拉来病坊救人。长生苦笑,诺汗大惊,珠兰唐娜却很坚持,哪怕记录药方也是好的。诺汗只得由她,托了长生好生照看,吉伦不放心,也用了辟疫丹,过来帮手。

  珠兰唐娜一味守在长生身边,端茶送水,长生面容冷峻,拒人千里的神情,叫卓伊勒无话可说。珠兰唐娜碰了壁,又见族人可怜,一时心也淡了,渐渐与卓伊勒一起照顾病患。她身份尊贵,长相甜美,得她亲手端药,族人们感激涕零。

  如此又忙了一日,卓伊勒和珠兰唐娜两个年轻人岁数相近,有说不完的话。知道他明日要去粟耶城,珠兰唐娜明眸一亮,“我也去。”卓伊勒摇头,“路途遥远,我们快去快回,你的病刚好,还需静养。”她只是不依,卓伊勒被缠不过,几次心软,几次又狠下心,兜兜转转,末了长生听见,淡淡地说了一句:“带她去就是了,没钱买药,正好卖人换钱。”

  珠兰唐娜气结,只觉长生不可理喻,跺脚道:“我不去了,傻瓜才稀罕。”她累了一日,此时手脚酸麻,气鼓鼓地去用晚饭。

  长生终于有暇去寻皎镜。重症病者的病坊打扫得纤尘不染,药香渗着雄黄酒的气息,暖贴着人心。吉伦和巫医在旁帮手,恭恭敬敬,把皎镜当神人供奉。皎镜满不在乎,上蹿下跳,像猴子王呼来喝去,没有一丝神医的威严。

  见到长生,皎镜呼出一口气,有所松懈。

  “来,来,整理下。”他丢过一叠龙飞凤舞的字。长生低头辨认,遇到不明之处就问,皎镜细细讲来,两人像一对师徒,披荆斩棘。长生抄录完医方,尽扫迷惘,对疫情不再那么悲观。这两日医治下来,病患大见起色,再调理十数日,此地瘟疫即可无忧。

  晚间,长生挑灯整理所有医方。如果药饵为刀刃,皎镜就是持刀肃立的猛将,一刀挥出,必斩敌于刃下。而寻常医生,不知纵横变化,只知按成方配药,不求有功,但求免过,如此常被病痛乘虚而入,直至敌情汹涌无法阻挡。

  在这瘟疫蔓延之际,越发显现出皎镜的可贵。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一夜,长生清醒不成眠,依旧在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学易容术?”黑夜星空之上,无数晶莹闪烁,照亮天空。他看了良久,仿佛有所领悟。

  又一日清晨,三人收拾好行囊,各自身负使命出行。

  “虽有大疫,此事非同小可,如粟耶城无恙,先不必提,以免引发恐慌。我修书一封,你们交给骁马帮众,转交玉翎王,五日内必须购得药物往返。”皎镜嘱咐长生和卓伊勒。粟耶城隶属于夏国,已尊千姿为主,待骁马帮也极礼遇。

  “粟耶城如有疫情,药物必定紧缺,那时又该如何?”长生所虑极远。皎镜道:“那只有指望我多采一些药来救人。听天由命吧。”长生和卓伊勒听了,愁容不减。

  诺汗送他们到村外,千恩万谢,各取来一袋钱币奉上,“无以为报,请先生暂且收下。”

  “我去荒山野岭采药,要钱何用?”皎镜一笑,回头就走。长生却不客气,买药钱多多益善,只怕不够。

  三人三马,没入了茫茫天地,分道扬镳。诺汗沉默目送,珠兰唐娜依依相望,米莎轻轻在奶奶耳边说:“他们会回来的。”老奶奶望了远处痴笑。

  皎镜飞驰七十多里,到了祈云山,那里的山谷草木繁盛,即使到了冬天白雪覆盖,也依稀可见一抹抹黄绿,不屈地从雪色中崭露头角。入山时已天黑,星月漫天,皎镜轻挥长鞭,翩翩白袍如蝴蝶轻翅一展,在草木中隐穿梭现。

  他仿佛成了不知疲倦的少年,依照《北药本草》所载图录,于茫茫大山中遍寻良药。一支火把在清冷的山间穿行,他识得叶脉纹理,辨得根茎曲折,却不知道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阿尔根,麦朵,青贝孜,三实,曲扎,贝西拉……皎镜在黑夜中跋涉,把挖得的草药丢到药筐里。他疾如星火,一头扎进这孤清的天地,忘却其他威胁。走了小半个时辰,幽暗中一对利眼盯紧了他,皎镜恍若有感,回首看向漆黑的山林。

  有恶狼远远相随。

  冬夜刺骨的冰寒,身后尾随的野兽,使得皎镜不得不停下来,取火燃烟。倏地,一团篝火燃起,伴随一股辛香,像决绝的刺客,拔剑峭立风中。黑夜中的眼睛警惕地凝望,又一团火夺目亮起,另一股凌厉刺鼻的气味,似炮竹升天,瞬间爆发出来。继而,一团团火焰,如星斗环绕皎镜周身,在他身外铺就绚烂阵图。

  皎镜燃了九堆火,取了九种香,这是墟葬与蒹葭传授于他,让他在野外独宿时保命而用。

  风花雪月的香经此排列,连缀成一柄利剑,傲立天地之间。狼眼被这异香之气熏染,双目刺痛泪流,竟嗷嗷呜咽,掉头就跑。皎镜恍若不知,悠悠地翻检药筐,拂去根叶上的泥尘。

  和衣睡到日出,寒意侵人,加了松香的篝火仍在燃烧。他起身煮了雪水,吃了干粮,血脉里有股暖热在奔腾,就像疫疠初起的热症,那一种心焦,让他无时无地不感到时光流逝。

  他开了五日的医方,但药仅够三日之用。三日内,他必会赶回去。

  这些话,皎镜没有告诉长生和卓伊勒,粟耶城往返,最快也需五日。再忙乱,也不能出错。两人需采购太多药物,还要找到骁马帮交代诸事,马虎不得。

  他放开怀,一心一意挑拣草药。雪色下,绿影里,总有抹不去的失落,烙印在至深处,不可磨灭。

  他不能忘记,幼年时颠仆流离,食不果腹,也是一场大疫,让原本殷实的一家人流离失所。父亲和舅舅病死了,娘亲带了姐姐卖给了富人家,只为求得饱暖,给他争口热饭。

  他当时染上了疫疠,九死一生时,被无垢坊空青大师看到,治好他的病,更赠他银两赎回至亲。皎镜无以为报,自愿跟随空青学医,从此踏上医途。

  拜师时,空青只说了一句:“救人即报恩。”

  他这条性命,尽付医道,什么恻隐之心、慈悲为怀,只要想想过去,就再不敢忘。

  天公作美,这一日祈云山没有下雪,朗朗晴日,令他耳目皆明,把漫山遍野来回搜寻。终于满载而归,采得十余种草药,勉强可供救治之用。

  第三日,他一骑轻尘,驰回古斯部,比原先预定早了两日。一进村,皎镜脸色顿变,冬风吹来一股恶臭腐败之气。他一抖缰绳,也不下马,纵马往病坊奔去。

  病坊前悄静无声,皎镜浑身一凉,咬牙走了进去,凌乱的惨状呈现眼前。所有人扭倒在地,痛苦辗转,地上浮土散乱,稀粪如泥。他目眦欲裂,四下看去,无论老幼,几乎无人能起身,有几人已然僵硬不动。

  他愤怒已极,心头有百千个疑问,俯身仔细翻查尸体。这些人的病情本已好转,按方服药即可,绝不会在三日内暴亡。他翻看无果,那些人的确是染疫而死,绝无花假。难道真是他的医治出了问题?

  更要命的是,那些先前未染病的人,此际亦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皎镜愤然掠向村落,他不信所有的人都会得病,故此一间间屋子查看。可让他心凉的是,有几个轻症的病患已气绝,难道瘟疫竟半途变本加厉?还是像他曾经随意猜测的那样,竟是人祸?

  巴坤发现皎镜,抖索着从屋里爬了出来,皎镜急忙为他诊脉,见他腹痛如绞,立即扎下数针。巴坤颤动良久,渐渐恢复了精神,对他含泪说道:“神医大人……快,快救命……”

  皎镜忽然听到小女孩恐惧之极的呜咽声,连忙发足奔出。

  米莎浑身污迹,搀着奶奶呆立在一户院落边,见到皎镜,她睁大双眼,单薄的小身子在风中颤抖,“我怕……”

  皎镜俯身扶住她,一言不发地把她们安置在房中,取了干粮烧了热水。米莎狼吞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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