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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十师卷-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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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气鼓鼓看长生,“你呢,也是吴霜阁的?”

  “在下是易容师,郡主殿下。”长生忍笑答道。

  “原来你们早知我是女的,才说什么劫财劫色……”璇玑小声嘀咕了一句,娇嗔中快步向前,不让两人看她红彤彤的面容。

  有她俏语相伴,这幽深金道多了几分旖旎,丹心悠悠一笑,妙哉妙哉。长生知其心思,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不来多好。”丹心讪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怎可不在。”

  三人走了良久,几次拾梯向上,半个时辰后,金道两边终见相邻小室,摆有黄金桌椅。若非桌上放了瓷壶木杯,椅上铺了锦绣套垫,墙角堆了刀枪箭矢,这些屋子就像被点石成金,凝固了五百年的荒芜岁月。

  “刚才是御道,这里是城关,再往前想是皇城。”丹心顿足,又庆幸地一笑,“元阙一定后悔没同来,等到了苍尧,我眼馋死他。”吴霜阁与玉阑宇时有生意合作,匠作师元阙是璧月大师的弟子,今次亦列席十师,比丹心岁数稍大。

  金道盘旋往上,忽然开阔,迎面一道巍峨金门,其上雕刻诸天神佛,山川湖海,异木珍禽,光丽如生。城门虚掩,可容一人走过,丹心一步踏入,一时叹为观止,僵在原地出神。

  天地成了巨大的黄金笼子,套住了一眼望不尽的金殿朱阁。茫茫金色中,缀以碧树银花,雕栏玉砌,千丈珠翠锦绣如泥敷地。更有千百颗夜明珠如星灿然,杂以高悬的明镜,映照得深宫如昼,纤毫毕现。

  头顶山壁拱如苍穹,云深雾浓之处,一只神龙耸出丹霄,若隐若现,俯瞰所有宫殿。

  “不对,不对,不对!”丹心喃喃自语,眼中有两簇火焰,燃金熔玉,一下子变得狂热,“这些黄金不是从外面运来的,这是一座金矿,通天城就建在金矿中,直接在此烧爆矿石,磨洗冶炼。我的天……这是真正的金山!其中人力物力心力,不可计量,无法想象。”一语惊醒梦中人,长生与璇玑相顾骇然。

  “五百年前的北荒,就做到这个地步……”璇玑见过帝王将相的豪奢,与此相较,不过是米粒流萤,“挖空山腹,熔炼金宫,这等手笔简直非人力所为。”

  “以山为宝器铸炼,此等狂想,纵然是我父亲与璧月大师联手,亦不敢想。阿焉尼哪一位大匠,有如此心胸?不,这是帝王气象,阿焉尼君主有翻云覆雨的气魄,才会有十万工匠秘筑黄金宫的传说。原来真相如此,难怪宫殿虽在山腹中,你我却呼吸畅通,炼金洞都有烟道,此间也不例外。”丹心微微颤抖,举火四望,犹如梦中。

  至美无言。千岩万壑乾坤万物,贯通一气,尽在此山中。五百年的岁月缓缓流动,穿越桎梏多时的屏障,再次把华美展现在世人眼前。大处雄奇壮丽,力撼山岳,如长篇歌赋激烈披靡;细处金雕玉镂,仙气浩渺,似词曲小令婉转生姿。

  长生震撼之余,觉得奢华太过,淡淡地道:“虽是奇思妙想,但劳命伤财,穷尽人力,不知累死多少工匠!”

  “不,对匠人而言,却是与有荣焉!”丹心激动不已,眼中现出虔诚的冲动,几乎要顶礼膜拜,“这不是普通的奢靡,这是奇迹!不该为人间所有。”

  一时间,他忘了曾经抵触当一名炼器师,站在无尽宝藏的入口,心神激荡。他恨不能投生五百年前,参与这场盛世,即使史书上不会留下他的名字。

  这是奇迹,化身奇迹中的一粒星沙,片刻绚烂闪耀,胜过庸碌一生的颓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炼金术,而是追求完美的大道。父亲丹眉说过,唯有技艺已臻化境,方可证道。丹心以为所谓化境,遥不可及,如今亲眼目睹,怎能不惊叹莫名。

  他闭上晕眩的眼,镇定片刻,让狂跳的心重归宁静。

  长生被丹心的言语击中,久久无言。是了,丹心与紫颜是同类人,为攀越巅峰会无视霜风雪雨的险境,而他不过站在门外一窥堂奥,不堪历劫的痛,没有成佛的心。

  这种献祭似的付出,真能让每个匠人心甘情愿?长生辨析金壁上的花纹,丝丝缕缕,云烟缭绕,将一辈子的精气神化作这灿烂金宫的一角。喜怒哀乐,湮灭在无声的繁华之中。

  这一种极致,长生知道,他不想要。

  他经历太多被遗忘的痛苦,贪恋点滴看似平淡的温暖。他羡慕舍弃一切去追求极致的人生,可他做不到。这样就好,仰望云端的仙境,知晓世间有至高的境界,偶尔生出向往,向前向上奋斗一回。更多时候,安心雕琢微末的技艺,他是个凡人,没有仙家气派。

  紫颜、丹心、皎镜、墟葬……长生隐约知道十师为何能出类拔萃,跳脱凡俗。长生望着丹心,心中的壁垒在慢慢坍塌,有拨云见日的开朗。看清了原委,他越发矛盾犹豫,再见紫颜之际,这般庸常无为的自己,会不会让少爷失望?

  外面冰天雪地,风寒彻骨,而此间宝气冲天,煦暖如春。丹心如被牵引,径自走向一座奇丽殿阁,拾阶而上,仿佛登天。殿前金花银树如瀑满泻,海棠、玉兰、紫薇、牡丹,栀子、芙蓉、腊梅、金桂,花影雕镂精妙如真,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大殿中充斥着堂皇的壁画,如火如荼地横亘天顶,贯穿殿堂,汇聚脚下。金丝为笔,盘曲、掐花、填丝、堆垒、织编,金线流畅勾勒,绘制出一卷卷动人图谱,沧海桑田就此变幻。

  丹心不言不语,如痴如呆。长生与璇玑不敢离开太远,在宫殿近处流连,看尽各色瑰宝,整整一个时辰后,重回他身边,见他仍呆望金壁,恍如身陷梦中。

  璇玑心疼地拉他,“你怎么了?醒醒!”

  丹心冰封解冻似的,蓦地一跳,眉飞色舞,抓住她滔滔不绝诉说:

  “你看,你看这都是什么!销金、拍金、镀金、织金、砑金、披金、泥金、镂金、捻金、戗金、圈金、贴金、嵌金、裹金……”丹心一口气念下来,欣喜欲狂,“除了这些中原的技法,还有缠金、锤金、陷金、雕金、点金、浮金、融金这些失传的,加上錾花镶珠点翠烧嵌,与我们稍有不同……嘿嘿,我可都学到了,学到了!”

  这才是他心中的宝山,遍地黄金比不上壁画上传承的技艺,真正如珍似宝。丹心不禁摊开手,常年炼器打磨,令他的手遍布老茧,与俊美容颜绝异。他憨憨一笑,松开璇玑,把一双手掌贴到金壁上,严丝合缝,依依地伏上身去,仿佛在倾听阿焉尼消失在人间的密语。

  纵然岁月递嬗,尘埃覆盖其上,越过千百年也不会稍减这黄金殿堂的辉煌。这种力量就像神灵,令丹心激动赞叹,在良久的仰望之后,他眼中微茫的亮光有了燎原的明艳,整个人洋溢镀金的光彩。

  他如砂石中提取的一块金子,磨砺出异样的光芒。璇玑听不懂丹心的话,可他痴痴笑笑的模样,俨然有金色的光芒笼罩,她看他神采飞扬,也不由心生欢喜。

  长生问他:“你学到又如何?你不是不想做炼器师?”丹心愕然一怔,想了想,悻悻说道:“哼,就算不做,我会了就是会了,打一只金碗吃饭也是好的。”

  炼器于他,纠缠了这许多年,到底有眷恋。那些怨言如堂前燕,飞来又飞去,九回肠,几多重,丹心不知能否说放就放。

  长生见他窘迫,不再打趣,踱到大殿另一侧观画,阿焉尼数十年沧桑尽付一壁,裁金切玉止不住的末世悲凉,从一笔笔勾画中缓缓透出。

  “这边的画,像是在说历史。”长生眺望金壁,苍凉的大地,奔逃的小人,无数堆起的坟墓。

  “这是阿焉尼的历史。”丹心俊脸犹红,语气却平静下来,指了一团风沙云雾,“阿焉尼常年受风沙蔽天之苦,飞沙如盘,昼为之昏,因此皇宫才会深藏山腹。”

  璇玑想到一种可能,颤声问道:“难道那场大风灾来临后,皇宫里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被埋在里面?”

  丹心点头,“织金峰被狂沙所封,皇宫通往外界的通道仅有一条完好。山下城郭尽数被风沙掩埋,阿焉尼死伤十数万人。此时盗贼伺机作乱,皇帝年老病重,见重病不治,下令封死通道。”

  长生心有不忍,道:“山上可有水源?”

  “有,此山本有两道泉水,如今山外的已经断流,山内的地下泉,不知还在不在?”丹心拍了下羊皮水囊,“不怕,我们最多歇一晚就走。”

  “这么说,封死通道后,皇族的人依然活了下去。”璇玑不由发抖,走到那般绝境,遍地黄金也了无生趣。

  金山纵有千般好,却是不见天日的牢笼,困死在无尽的寂寞里。

  “是,我们来时的这条路,很可能是被封的密道,被地震劈开。”丹心蹙眉沉思时,现出端凝气度,绝异平日跳脱。这是他多年炼器养气所携的威仪,自己毫无知觉,看在长生眼里,暗自赞他洒然出尘,动静自如。

  “可是,既然皇宫里的人埋没不出,为什么这里没有一具尸首?”璇玑玉容惨白,颤颤地问道。她小心翼翼,如一只警醒的鹿,一双眼犹疑四望,仿佛随时可以蹦起来,逃到丹心身后躲好。

  丹心一怔,长生一愣,两人傻傻对视,是了,为什么没有尸首?五百年过去,不见白骨,难道羽化成仙了?还是这封闭的金山中,另有蹊跷?

  “我们多走几处看看。”丹心没了心思,奔出大殿。

  一丝莫名的恐惧攥紧三人的心,他们急切奔走,像雨季来临前逃避的蚁,往高处藏身。没走多久,丹心脸色一沉,喝道:“停下。”长生猛然止步,陡然望见脚下金砖如台阶浮起,骇然不动。

  璇玑失色道:“机关……”丹心朗目一扫,走到廊道一边,凝视柱上一片绮丽的花纹,沉默不语。璇玑吓得不敢稍移,蹙眉道:“你可有法子?”

  丹心一笑,“莫急,这个简单。”他拨弄云纹,那云纹竟流动起来,宛若游龙,潜至柱子下方。但听咔嚓声响,金砖退去,地面平整如初。长生悚然,迟疑道:“我刚刚若移动了,又会如何?”丹心淡淡说道:“下面埋了火药。”

  长生朝他一鞠致谢,丹心也不避让,摸了摸金柱,叹气向前。精巧侈靡的黄金宫就如复杂的机关盒子,三人走在循环往复的迷宫中,丹心不断过关斩将,拆解复原,却看不清其中的诀窍。

  走了许久,三人终走得累了渴了,眼见到了后宫,寻了一间明珠垂帘的偏殿坐定,稍稍喘息。嵌宝床,绿檀枕,珠玉金翠满画屏,无比空洞虚假。在难忍饥饿的璇玑眼中,妃子们的翠钿金钗再华贵,也不如一盘香喷喷的烤肉。

  她对了丹心哂笑,“阿焉尼皇族的人,想是困在这里饿死的。金子再多,不能当饭吃。”丹心摸出干粮,不由笑了,“我带了金饼,你就当金子吃吧。”捧了一只五谷杂粮制的金饼,黄金颜色,醇香轻飘。

  璇玑眼巴巴地接了,脆生生地吃了半晌,才停了一停,抿嘴笑道:“比金子好吃。”丹心叹道:“出门在外,没金子不要紧,没干粮真要命。”把另一只金饼掰作两半,与长生分食,“宫中机关我虽能解,却看不出其中的关联。想那建造者必是大匠,不会仅设单独的机关,个中端倪还需推敲。此外,除了我们来时的那条路,黄金宫应有暗道通向山外。”

  狡兔三窟,阿焉尼大帝岂会只留一条生路?长生与璇玑闻言点头,略略松了口气。当风沙遍野,繁华落尽,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过是黄金废墟,无法活人,就没有流连的理由。只有当地震打开掩埋的宝藏,接入天光与地气,黄金宫才从窈冥的深渊中复苏。

  想到世事难测,强盛如阿焉尼亦三世而亡,后人不知所终,三人一阵萧瑟。

  “阿焉尼盛世而衰,莫非是天意定数?”璇玑生为王室之后,心有戚戚焉。

  长生忽然笑道:“我想起《庄子》上的话,‘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

  “天地一体,万物有灵,风灾岂会起自无因?”丹心灵犀一笑,接了他的话道,“阿焉尼三代皇帝好大喜功,除通天城外,更有十五座巨城,宫室华丽奢靡,杀伐无道,断水截流,民不聊生。这风灾自二代皇帝始,本是天意示警,怎奈人心不足,妄图偷天,致使贫富悬殊,就算没有风灾,国祚也不出百年。”

  璇玑怔怔听了,想到于夏立国以来的历史,悚然而惊,恐两人窥破心事,咬唇说道:“千姿一心称霸北荒,我看也不会长久。”

  长生摇头道:“千姿的志向岂是称霸?他以商道立国,不伤民本,还利于民,又想一统北荒,造福万民,百姓拥戴他还来不及。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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