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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姿指着壁上的舆图,伊勒山与春阳河是分隔西域与北荒的一道标尺,一旦越界,即是西域正式入侵。首当其冲是北荒四大国之一的亚狮国,实力很强,国王却有见利忘义之嫌。此番答应苍尧归顺,完全是盯着二十七国统一商货贸易的好处,如果西域能许他更多利益,说不定让出要道,让梵罗蛮子领了大军浩浩荡荡直入北荒。
——这是他以商道立国的脆弱处,尽管苍尧大军曾东征西讨,踏平完全不听话的小国,但他毕竟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相处的联盟。如今二十七国愿奉他为共主,货殖一体,度量统一,协调商税,明眼人已看到其中巨大的利益,因此剩下九国中,有六国赶在大典前正与千姿接洽,如果谈得妥当,很可能正式登基时,名义上会有三十三国纳入到这个“大北荒”的联盟中来。
可是万事开头难,在千姿倡导下,多国官道已经相连,财货统一贸易初见成效,但各国军队并没有协作互通的成例,面对西域联军很难说能同仇敌忾。没有统一的强权,一旦有更强势的敌人出现,松散的联盟极可能立即分崩离析。
相比之下,西域既是联军,想来各国都出了一份力,不知磨合多久。西域战乱颇多,磨砺了狼牙狮爪,此次北上绝不可小觑。紫颜与元阙深知其中分寸,眉头紧锁,兀自沉吟。
“听闻梵罗两位王子夺位,二王子不敌,他哪里不好去,居然败走北荒,与于夏结了亲。难道西域没他的位置,就来抢北荒的地盘?”说到梵罗,千姿镇定的神情有了动摇,右手狠狠地拍在舆图上。要想有个统一稳定的北荒,就必须与西域诸国友好相处,如今偏偏被梵罗搅局添乱,怎能不生恨意。
对这些政事,元阙闭口不言,千姿意犹未尽,问紫颜道:“你怎么看?”
“想是二王子打入内部,助大王子入侵,大王子将收益分给二王子,如此皆大欢喜。哪怕再多几个王子,以北荒之大,不愁分不了一杯羹。若此先例一开,原本是西域的内乱,却会祸水北上,从此不得安宁……”紫颜谨慎地推论。
“不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封地不够,竟打起北荒的主意。”千姿眼中一亮,想要助西域联军入侵,于夏要真的反叛了才好,当下嘿嘿冷笑,“说起来,有人在后面装神弄鬼,不把这个人揪出来,就算是平了乱也是枉然。嘿嘿,我竟有这样的姨母,想要置我于死地!”
帝王家最无亲情可言,紫颜神色不变,像是早有所悟,“我朝太后必不想北荒统一,威胁中原,故此遣了照浪来此兴风作浪。他闹出这许多事,怕是王城里也会有布置,王上要小心为上。”
元阙听到照浪之名,双眼通红,浑身血液烧得沸腾。父仇未报,他没有消沉的余地!元阙为这几日的懒散惊出冷汗,照浪的用心他已看得分明,且不说当面迎战,就是自己营造的长胜宫出了任何纰漏,玉翎王的失意就是照浪的快意,他岂能让仇人如愿?
险些误了大事。元阙警醒过来,凝神回想众匠人几日来汇报的事项,听时无心,此番重新记起,天幸尚未铸成大错。他轻呼一口气,暗暗感激玉阑宇的诸位师傅,当下心念急转,该如何对付西域联军,让照浪吃瘪?
千姿玉容现过一道阴戾之色,想说一句“她们姐妹俩是一丘之貉”,生生咽下了,冷冷说道:“他敢来王城捣乱?难不成,要派人刺杀我?”
元阙一凛,终于开口道:“只怕是对盛典不利。”想想吉日尚在三月,又道,“工地上添了不少人手,或有裹乱的人,下臣会好好查探,为王上分忧。”如果照浪真的敢来,他正好关门杀敌,千刀万剐。
千姿蹙眉,想了想道:“城墙内外也须多加小心,这个我会遣人去查,你不必分心。倒是北荒边界应对联军的事,我那三千卫军可能会撤走,你人手够么?”
元阙道:“近日新招的人手,恰可补足,王上不必担忧。此外,丹心曾与我聊过军械兵器,下臣不才,把他设想的兵器做了木械实样,回去呈给王上。下臣以前还画过一些筑城扎营及埋伏掩蔽的图样,尤其是鹿砦、拒马、绊网、陷阱等等,也可一并呈上,聊作一笑。”
紫颜抬眉,这少年必是有个假想敌在,以其匠作师的身份,何须精通武备?仔细端详他的容颜,这圆圆的脸面曾经也是爱笑的,像极了那个人。
龙象宫里熏的是姽婳调制的活泼香气,记忆变得格外鲜明起伏。过往易容过的一张张脸浮浮沉沉,紫颜眯起了眼,猜想冥冥中命运之手是如何拨弄,有了这样宿命的收梢。
他沉思的神情被千姿看在眼里,特意揪出来探问:“紫先生有何高见?”紫颜瞥见他唇角的笑,知道玉翎王早有胜算,想了想说道:“我会的只是改头换面,若王上想派间者,只管来寻我,长生也可随军历练,随时效命。”转手把徒弟卖了。
千姿一想,这是个不坏的主意,笑了记下。他原想与十师中最熟的两人知会一声,不想有了意外之喜,心情甚好,只等元阙呈上图样。于是紫颜与元阙一路赶回,两人各有心事,胡乱交谈了两句,匆匆而散。
元阙回到居所,燃烧的战意如火如荼,瞬间点亮了整个庭院。与前几日相反,他仿佛脚下安了风火轮,龙蛇飞舞般绘了几张图后,又请墟葬带了娥眉、玉叶一齐直奔工地。
三位堪舆师一人手持一页皇宫舆图,可疑的几处被元阙圈了出来,正是金毓领主手下干活的地方。
“如有镇物厌胜或者凶符诅咒,地气会有紊乱,请大师出手查探。”元阙拜求。
“若埋的非金石之物,辰光会耗得长些。”墟葬知道木匠所用厌胜术常会埋设木人,不像金石会被直接探明,而是缓慢影响地气运转,辨明这细微的改变,极费工夫,“此外,先时为辟邪埋下的桃符等物,须先请出来,避免干扰。”
元阙命玉阑宇工匠亲力亲为,寻出这几处的辟邪物,清理一空后,墟葬缓缓开始搜索。他左掌上平摊舆图,徐徐收着皇宫宝地的灵气,娥眉捧了罗盘,凝视金针的轻微晃动,玉叶小心翼翼端着一件玉石尺子,观测煞气波动。
三人行动时,元阙吩咐玉阑宇工匠们管理所有匠人,分步停工待查。
元阙见众工匠任劳任怨,想到他们多是穷苦出身,即使生活艰难,也没有偷摸拐骗,只想凭双手养活自己。百姓之愿无非上有瓦遮头,三餐果腹,而玉翎王以诸国联盟搭建起的千秋大业,是民众安居乐业之本。
思及于此,元阙不免惭愧自己任性,无论他再悲伤也好,多少人与这皇宫忧戚与共,抛下责任兀自沉溺,想来身为木匠的爹爹也会觉得丢脸。
是了,他是匠作师,担负玉阑宇的荣耀,将玉翎王和苍尧的实力显露在世人面前。
想通了心事,他脚不沾地在工地上奔走。丹心与长生听说他身体大安,赶来相见,一见他忙碌来去,纷纷拉住他原地歇息。
“你总算想通了,我真怕你病糊涂了。”丹心瞧他眸中有了亮色,当即心安,“宫中传来消息,一万伐虏军将开赴北荒边境襄助亚狮国,似乎又要打仗了。”
元阙沉吟:“那么长胜宫更要如期完成。”
丹心搓手道:“可惜你我不能上场。”元阙斜睨他一眼,“匠作之道即是兵法,善计划、善用材、善打磨、善布局,扬长避短。匠作师就是领兵的将军,炼器师亦是,十师有谁不是呢?何必一定要上战场厮杀?”
丹心一笑,豁然开朗,是了,兵来将挡,他们不是普通人,玉翎王有危难,正是他们出力之时。元阙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一旦有事,竟是心眼通透,明白得很。
“来,既是你想打仗,那也容易得很,随我回去,这里交给墟葬大师罢。”
元阙返回居处整理各类图样,此时他灵思妙涌,层出不穷地绘着木制城寨建筑并武器装备的式样,丹心依据炼器的见解修改,长生在旁打个下手。长生想不到两人学识广博若此,一边誊写两人画得龙飞凤舞的图纸,一边在钦佩之余用心揣摩,获益良多。
三人一气熬了通宵。
次日,千姿看到呈览上来的图样拍案叫绝,想请两人详谈,被告知元阙仍在闭门画图,丹心已经回房酣睡。另一边紫颜也呈上侧侧与丹眉商讨后绘制的甲衣图纸,甲铁与布绵精密地缀在一处,既轻便简化,又细密厚实,足以抵挡寻常箭矢和攻击。千姿大喜,立即吩咐匠坊赶制成样,务必在最快时间内武装起伐虏军。
花费七八个时辰后,墟葬他们果然寻出十余样厌胜物,更要命的是发现多处埋有奇异的盒子,里面的小虫经皎镜鉴定后,断定皆有剧毒。皎镜由此想到了药师馆,再想调查那些匠人时,有九人服毒自尽,剩下的人不知所云。
千姿一怒之下,拒绝景范虚与委蛇的提议,直接封了金毓领主的府邸,把兰伽押到王宫里禁闭起来,只许太后一人探望。紫颜从艾冰那里得知兴隆祥与兰伽过从甚密,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景范自请监视兴隆祥的动向,千姿拨了一百名伐虏军将士归他调遣。
元阙又忙乱了数日,起初携手丹心,后来紫颜、侧侧、傅传红与姽婳皆被他请去,一个个出来时神情诡异。
元阙知会景范前来,这位骁马帮之主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他雕琢的玩意也不免吃惊,绕来绕去看了良久,连连抹着眼睛,以为眼花。
“这便算我们合力送王上的一份贺礼,算是我的赔罪礼,毕竟工地上有所疏漏,是我的不是。”
“大师客气,近十万人手要调遣,稍有错漏自是常事,何况此事背后牵连甚多,诸部皆有过失,岂能怪罪到大师头上?王上不想大师分心,还请不必理会这些小事,我等当揪出幕后指使,还工地一个清静。”
元阙笑了笑,“我知道王上宽容,这两样小礼就请帮主转交。”景范告辞而去。
一日后,新修的长胜宫中,晴雪山房内。
绮罗轻,麝煤浓,千姿视察完工地,悠然斜倚在黄缎靠背上,似笑非笑地歇息。四个神清骨冷的宫装美女低首垂手,站在一边。
不多时,桫椤兰佩叮当地走来,雾鬓云鬟,慵懒地向千姿遥遥一礼。她有孕在身,千姿急忙走去搀扶,两手相叠,相视一笑。
桫椤瞥了一眼四周的妙龄宫女,笑道:“王上今日迟迟不来看我。”
“收了有趣的玩意,你猜猜是什么?”
桫椤张望半晌,收回手掩口笑道:“到底是王上,收在哪里,我竟看不出。”
“念完经了?”千姿温柔凝视着她。桫椤替千姿与孩子祈福,每日在经堂静坐一个时辰,已坚持月余。
桫椤点了点头,丹染香腮,眉目流转间有几分羞涩,玉手轻抚小腹。
“这孩子来得真是及时。”千姿含笑,再度捉住她的手。
桫椤轻轻抽手,嗔怪道:“小心弄疼了……”
千姿韶颜如雪,缓缓退后一步,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你有机会拔刀。”桫椤玉容顿变,陡然转身飞出,如一缕轻烟缥缈,右手在靴子里一摸,抽出一把匕首。
“你究竟是什么人?”千姿喝道,身边宫女瑟瑟发抖。他一见桫椤,隐隐觉得不对,稍加试探,见对方无法洞察他的心思,便情知有异,果然一句话把刺客诈了出来。
女刺客一言不发,揉身一刀挥去,切玉断金,杀气冷冽绽放。千姿又退一步,身形落在四个宫女之后,大喝一声:“射!”众女蓦地一起抬臂,袖箭密密匝匝向前方射去。
女刺客大惊,身如鱼跃向前一扑,落地抱头打了个滚。千姿趁机拔了墙上悬挂的宝剑,鹤冲天似的单飞而起,一剑正掠向她的退路。女刺客起身时见剑光凌厉,无奈扭身避让,千姿一剑劈空,手腕一抖泛起剑浪。女刺客如小舟飘摇,萦回跌荡地闪避了几次,被他逼到墙角。
千姿站在四个木然不动的宫女身后,拍动众女香肩,她们莺莺燕燕向女刺客走去。眼前匕首疾舞,众女熟视无睹,只听千姿喝了一声:“打!”七手八脚往她身上招呼。匕首分明已经刺破锦衣绫罗,拳脚依然无损,一刀刀砍在精铁包裹的硬木上,划开浅浅一痕。
女刺客刚惊觉美艳宫女皆是傀儡,千姿又喝了一声:“香!”四女齐齐撒手,铺天盖地的冷香如燕飞,簌簌直落。女刺客终于避闪不及,呼吸间嗅到奇异的香气,趁四女停下听候指令的片刻,急忙屏息撞开一人,冲出包围。
那傀儡也厉害,被撞后踉跄退了半步,立即飞出一脚,踢中她的腰眼,痛得她步子一慢,千姿的剑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