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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十师卷-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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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说道:“早知他们这般啰嗦,就该让你到前面坐着,慢慢喝茶看他们闹腾。”

  桫椤袅袅走出,凉生襟袖,神思恍惚,并无说笑的心思。千姿知她听到太多,不免多心伤情,也不催逼她,领她往宝座上安置歇息。

  桫椤艰涩一笑,“就这样放弃离珠郡主,王上不可惜吗?”

  傅传红的画卷上,烟云四合,山水相望,千姿眼中盛满悠远之意,安然说道:“觉得可惜的应该是她。”

  桫椤迟疑了一下,心中如鲠在喉,终于还是痴痴问道:“王上……为什么会选我?”

  一个巫女,被安排了做一场戏,银货两讫,这段缘就结束了。可他竟真的立她为后,仿佛她真的是蒙索那的公主。思及旧事,桫椤始终如梦似幻,北荒诸国太多公主郡主,哪一个都是更好的选择。

  寻常女子问这般言语,无非要男人捶胸顿足表白心声,千姿却知她要一句真话。

  “桫椤,人生太短了。”千姿深眸莹莹,如灯火照亮一室暗尘,“说实在的,我不懂男女情爱,我志在千里,没工夫费那心思。更何况,论容貌,比我娘美的女子不多,比我美的人更少,我很难对谁动心。”

  桫椤忍不住一笑,依稀听懂他要说什么。

  “论聪慧灵秀,有你足矣,除你之外,谁能完全明白我的心?我懒得猜人心思,也不会有闲情宠幸太多人,其实你早知我在想什么,你只是想我亲口说出来。”

  桫椤难为情地移开目光,有些愧疚,却很满足。

  “看在孩子的分上,这次就不罚你了。”千姿拍拍爱妻的小腹,出神地道,“怎么还是没动静,是不是这一场闹,被吓到了?”

  “不会,你的孩子,怎会如此胆小?”桫椤抿唇一笑,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就算他多娶几个联姻和亲的女子,就算他忙得成日不见人影,她心底里已留下一笔浓郁春色,鲜妍得涂抹不开。

  千姿含笑摇头,他并不很明白女人,却知不时哄桫椤开心,是不错的主意,尤其让孩子感受到爹娘的爱,长大了不会像他小时那样无依。

  “盛典将至,这几日礼仪繁琐,你要好好歇息,不要生那些无谓的心思。等孩子出世后,我将巡视北荒诸国,到时你与我同去,共游这如画江山。”生于帝王之家,直到此刻,方有了一丝亲情的眷恋,于他,不是不感激的。

  执手相握,温热的手交缠起此生的命运,就这样互相交托一生。

  这日午后,天渊庭来了一位贵客,平日遇事举重若轻的长生,难得慌张如临大敌,躲在屋子里收拾颜面衣饰,似新嫁娘般羞涩。紫颜便在长生的缺席下出去迎客,遥遥望见一个丽人翠黛灵眸,踏碎春日如水的光影,仙骨珊珊地走来。

  如此容颜,谁也不信她竟是一个盲人。

  “长生很快就到,且宽坐片刻。”紫颜凝视着她,脑海泛起灵羽浮光的片段,想象她于黑暗之中如何妙手夺天,偷取造化。

  “不急,和先生说说话也是好的。”她侧耳说道,歪头的样子娇俏可喜。紫颜心头一片宁静,长生念念不忘的女子,果然有种难言的好。

  照浪穿了一袭大红织衣,轩眉朗目,陪在镜心身边,煞是招摇。他不合时宜地插嘴道:“两位巅峰相聚,真是一大美事!我竟迫不及待想看你们较量了。”

  紫颜斜睨他一眼,摇头道:“有你这大俗人在,谁耐烦折腾?”照浪不以为然,“你可是怕我偷学了你的本事?易容一道,你和镜心足让人心生绝望,我不会再班门弄斧。”紫颜不依不饶地嗤笑道:“你去,别杵在这儿惹人厌,回头叫侧侧看见,或是萤火、元阙来走动,见了你又要生气。”

  照浪来时兴致颇高,被紫颜三言两语说得心烦,不由恼怒起来。

  “索性我一并砍了他们,这才是生死仇家的模样!”

  紫颜原是随口赶他走,见他当了真,镜心又是一脸疑惑,也不想多说,只伸手来搀镜心,“我们不在这里闲站,进去说话。”镜心朝照浪点了点头,任紫颜牵引入屋。

  院子里杜鹃开得正艳,一朵朵好似红绡朱衣的美人,俏皮地对镜抹着胭脂。照浪望了一见如故的两人,只觉这气氛与自己格格不入,紫颜又冷淡如斯,心下老大一阵不痛快。

  “罢了,我不留下看你白眼。”照浪哼了一声,径自转身往外。

  侧侧去隔壁寻青鸾谈绣院的事去了,两人有心改良织机,青鸾在夙夜相助下造了实物,侧侧则用历年绘制的多幅图纸,两相对照了来看,别有一番热闹。紫颜为见镜心不能走开,特意托侧侧带了当日在马车上用罗睺蚕丝绣的丝衣拿去,请青鸾品评。

  此刻紫颜居住的庭院里难得静如幽涧,只有更漏徐徐在呜咽。他引了镜心坐定,奉上茶水,燃了熏香,这才笑问:“令师一向可好?”

  镜心微微诧异,不曾听说过这层渊源,“先生认识家师?”紫颜沉吟道:“师父提过海外有位惊才绝艳的易容师,曾与他以丹青较量易容术,不知是不是尊师?”

  镜心想了想,皓齿微露,春风吹雪似的一笑。

  “应该是家师,她提到过这件事呢。当时未曾询问令师姓名,事后绘下对方容貌,可惜我无法得见,只能听师父言说。”

  紫颜听长生说过她以人心成相的神技,知她必定对沉香子有所了解,细想与两代人的渊源,不觉生出亲近之意。

  “长生屡屡提及当日在玉观楼与你相识之事,可惜你匆匆而去。”

  “这回我会留得久一些。”她顽皮一笑,玉容生动,红晕流霞,“近来眼疾好了许多,不需时常洗涤了。”

  “可治得好?”紫颜想到夙夜,心中一动。

  “家师亦通医理,说是不治之症。”她坦然说来,神情自若。

  紫颜也是通脱之人,遂放下心事,与她闲聊起来。两人皆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镜心多谈些海外见闻,列岛奇珍,紫颜则把游历时的趣事栩栩说来,彼此言谈甚欢。

  “先生可是用了拟音之技?”谈了半晌,镜心嗅着屋中的馨香,如芳菲开尽后的一星颜色,心想姽婳制的香果然有些特别,“我竟无法辨析先生的容颜。”

  她的听音辨容之术已臻化境,却因棋逢敌手遇上紫颜,无法窥见真容。惯于隐匿在易容之后的紫颜一愣,“是。”他的声音每日里流转变幻,旁人并不觉得,镜心一听便知。

  镜心越发好奇,玉手微抬,娇俏地一笑,“我能摸一摸吗?”

  紫颜感她天真恣意,当下托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脸上,镜心也不客气,肃然按指衡量,十指如蝶扑花。纤指轻盈地在紫颜脸颊上跳动,春日的晴光透过风窗耀进来,映了她玉蕊流雪般的风姿,令人心旷神怡。

  蝶影翻飞中,镜心忽生惆怅,“先生姿容绝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紫颜默然不语,自从修习了易容的技艺,点染一张张桃花人面,就渐渐忘却天然容颜,以为那些如风长恨也可随之散去。镜心察觉到他骨相下隐藏的寂寞,纤指点在印堂,截取愁情,顿时一念清明。

  紫颜自嘲地一笑,心中杂念瞬间明灭,笑道:“什么才是真面目?展示于人的未必就是所思所想,既是如此,我不如把心事呈览在脸上,让人有迹可循。不想言语,就用一张木讷脸,想寻人玩耍,容貌不妨嬉笑快活。”

  她收回手,“我原想把先生的容颜复原出来,却是我着相了。”对镜心来说,他玉颜丰姿不过装点了明媚春光,是妍是丑并无分别。

  “我倒想见识翠羽阆苑的高妙技艺。”紫颜无所谓地摊手,若能由他的皮相窥探易容的神技,他不介意恢复本来面目。

  镜心想了想,欣然说道:“好,改日我带妆盒来,为先生换容。”

  长生这时已赶到门外,悄然扶着门框张望,紫颜瞥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扑哧一笑,招手道:“你呀,让人好等。”长生故作轻松地步入,“镜心大师,你来了!”嗓音很有几分苍哑,一张脸彤红如花开,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

  他拿出上回镜心赠予的鎏金海棠银盒子,望了冰绡缃裙下娉婷的丽影,喃喃呐呐,忘了要说什么。镜心袅袅站起,环佩声宛如仙乐,长生的心微微一定,忍不住搀扶住她,“我是长生。”

  “一别经年,你送的香已经用尽了。”镜心温婉一笑,侧耳说道,“我来寻你家先生比试,你帮我们做个见证。”长生慌忙应了,殷勤的样子像是认定了镜心会赢,紫颜也不在意,走到一边拨弄香灰。

  长生瞥了紫颜一眼,悄然取出三只玉盒递上,以及侧侧替他绣的一幅丝像。镜心双目虽不能见,这绣品针脚分明,一样能摸出形状。

  “这是不谢花,机缘巧合得了些,你留着用。还有……一幅绣品。”那是他的画像,长生红了脸,吞吞吐吐。镜心轻吸一口气,抚摸半晌,道:“不谢花是不易得之物,难为你有心。”她言语清清淡淡,蓦地沉默下来,想了想,似要把玉盒与绣品一起还给长生。

  紫颜从旁瞥见两人神色,笑道:“此花有驻颜之效,我琢磨多时,颇有些心得,回头说给你听。不知你师父收藏过没有?侧侧这绣品也极是难得,用了新创的针法,你若有兴致,容我慢慢说明。”

  镜心微一犹豫,两样见面礼便没有送还。她心思纯净,与长生相交既有同龄者彼此好奇吸引,也有怜才惜能之意。长生拿出不谢花这等易容师梦寐以求之物相赠,又给了私人的小像让她收存,她便强烈地感受到他倾慕少艾的心思,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应对。

  长生细细看去,见她玉肌微晕,唯恐惊了她,连忙述说别后景况,把踏入北荒后种种奇遇说得眉飞色舞,一颗心方安定下来。在他心中,她轻颦浅笑都是诗句,薄怨微嗔皆可入画,纵是似锦繁花也不及她半分颜色。于是镜心稍一询问,他对答时便说得磕磕巴巴,紫颜忍不住在一旁轻笑,长生越发脸臊,朝少爷比画手势,要他收声。

  镜心按下心事,神往地说道:“早知你们这样热闹,就该和你同行,见识十师诸般风采。”长生心头猛跳,脱口而出,“没事,返程我们同行就是,哎呀。”他忽然想起紫颜答应侧侧要在北荒开绣院,一时怕是不会离开,不免遗憾。

  紫颜笑道:“你早已自立门户,我不拘你。”长生脸上一红,紫颜又对镜心道:“把你易容成长生的模样,你便知十师这一路,究竟遭遇了什么。”

  镜心喜道:“先生竟有如此手段?我愿一试!”长生暗忖,镜心以人心成相,紫颜以相化人心,真是难分轩轾,不由期待万分。

  伺候镜心的侍女原在院子外候着,听到吩咐走进来帮手,替镜心在屏风后换衣裙为男子的湖色刺绣袍衫,除去插梳簪钗,解了发髻。等候之际,正好开窗扫室,将旧有香气涤荡而尽。

  镜心走出时,绣衣素面,青丝如云,极净,极艳,如凌波仙子不染尘埃。长生一时心生不舍,只觉脂粉会玷污这般倾城之色。紫颜取炭燃香,那气息辽远如茫茫大漠,如雪后空山,微萤的光芒蕴出奇异的香气,素烟旋起舞步,洗去尘心浮躁。

  “长生,梳头。”

  紫颜一声清喝,宛如咒语,长生打了个激灵,京城长生府里那个举止若定的易容师瞬间回来了。他一念空灵,肃然捧起她的秀发,弄玉调香般仔细梳理,镜心察觉他的指尖轻巧拂过发丝,笑道:“多谢。”

  长生屏息没有回她,把心思沉下去,如水中的鱼,鼓起眼认真凝视眼前。象牙梳在秀发上滑动,轻盈如雪橇,掠过满目晶莹。他在心底哼起了歌,酣然如大梦,醺然如酒醉,是鱼游长河、鹰击长空似的快活。

  长发流泻如瀑,长生的手指在黑发中游走,把一握青丝挽在手心,束发为髻,用玉色小冠罩了,穿过一根碧玉簪。

  浮香漫漫中,紫颜从当年千姿赠予的易容工具里,取了虫胶妆粉,一点点匀贴在镜心脸上,塑型整颜。晶指清凉地点在镜心脸上,她默默感受他穿花绕树般的手法,心头浮现关河外千里苍茫的景致。

  仿佛能看见氤氲的烟气缠绕在绣面四周,轻轻一嗅,就有前尘如云雾漫衍,清歌鸣奏天籁之音。情思昏沉间,一阵香风卷了北地风光飘过,心底无数明丽山水走马观花似的谢去,不知今夕何夕。

  镜心只觉天色蓦地暗了,黑压压的乌云下,山间郁郁如泼墨,村庄比墓地更沉寂,染疫的人们命如衰草,不断被收割掩埋。她心头悲哀欲泣,直至见到一张张药方一碗碗药汁,从绝望中打捞生命,欢喜得想要流泪。

  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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