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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紫风衣，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到，偏偏够不到。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她的背影依稀与吴曦文相似，令他更生惆怅。那怅然的情绪直到醒来仍旧强烈，使他久久沉默，坐在屋中沉思。现实的吴曦文，梦里的紫衣，都逝去不可追。
崔鹏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虽然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看得多了，离散不觉伤悲，聚合无谓欣喜，心若铁石坚硬，不是天大的悲喜不能为之所动。但他亦非薄情寡义，只是自去武学开始学习武术，到在吴程远帐下学习军事，接着赴南方剿灭土匪叛党，在海边修筑工事防御海盗，十三年来军旅生涯辗转南北东西无暇他故，情感深藏不易外露而已。
这一次会主动向吴曦文示好，缘于对紫衣的失望。对紫衣的失望有多重，对吴曦文积累多年感情的依赖就有多深。崔鹏很难想象自己会去向一个陌生女性表示好感，甚至去盲目地喜欢。对吴曦文，他敬重、怜惜、钦佩，是有一种类似亲情的温馨，让他有要将吴曦文拉到身边携手未来人生的愿望。
而现在，这个愿望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了。吴曦文的拒绝来得这样干脆，甚至让他连表示惋惜的机会都没有。
抬头，龙牙刀挂在墙上。他取了短刀，走到院子中。夏日的阳光灼烧着眼睛，热辣辣的。他抽出刀来练了一套刀法，精神集中贯通在刀的锋芒之中，而自我渐渐变成了地下的光影，被刀尖搅碎。停了刀，他看见甘羽站在走廊上，眼神专注而宁静。崔鹏释然，甘羽的态度是他喜欢的那种，做事就做下去，心无旁念。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娶什么样的女人远远没有打什么样的仗重要。
尽管这结论下得有点草率，崔鹏还是让自己相信了。
日曜日总是胥阳城最热闹快乐的日子，商铺每到这一天都要举办各种优惠促销活动，马球、杂耍、赛歌、五伶坊戏剧演出等等也只在这一天进行。这个日曜日锦苑的湖面上还有龙舟比赛，吸引无数市民携妻带子去观看。
第43节：凤尾汤（20）
崔鹏吃完早饭就被召回家中沐浴更衣。穿好印了家徽的华贵袍子，系上有家徽标志佩环的腰带，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发冠戴得十分端正，崔鹏神色平常地跟了崔鸿和崔景岳去相亲地点。那从容淡定的仪态，仿佛只是去城里拜会一位老友。
锦庆云目送崔鹏离开，把这般出色的儿子交给林毓琳那样的小女孩，她心里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些妒意。因此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相亲失败，毫不考虑崔家和林家为这次相亲所花费的心血。
崔鸿与林毓栋精心挑选的相亲地点在德家花园。这是胥阳城最隐密而高级的社交场所，以天价的海鲜宴席出名。崔家三个人到预定的雅室略等一刻，主媒吴程远和次媒胥阳京兆尹苏哲就到了。大家喝完一道茶，正好午时，盛妆华服的林毓琳在兄长林毓栋与父亲林至刚陪伴下款款走进。相亲才算是正式开始。
吴程远因为吴曦文的缘故，对这本来很欢喜的相亲，忽然有了说不出的厌烦。甚至后悔来做这个主媒，要一辈子承担崔鹏婚姻幸福与否的责任。为了不让自己把这种厌烦情绪表现出来，吴程远建议相亲仪式性的东西少一点，时间别耗费太多。崔家与林家本来只是要一个过场，对吴程远的建议立刻表示赞同。
于是众人吃了花园精心准备的海鲜大餐，交换礼物。吴程远说了几句闲话，林家和崔家的两位父亲致谢，两位兄长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相亲便告顺利体面地结束。统共才花费了一个时辰，算是非常高效率的相亲了。
可是虽然只用了一个时辰，林毓琳却觉得仿佛过去一个夏天，漫长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完结。她每时每刻都害怕自己受不住紧张而昏倒：发髻勒得太高，首饰插得太多，脸上白粉太厚，脚下鞋子内跟太高……总之她认为自己丑死了。临出门时，她甚至有想叫林毓琇来代替她的冲动。可惜林毓琇在天宫里呢，就算肯替也赶不过来。
德家花园的名字林毓琳早就听说过，一直吵着要来玩，想不到会以这种身份和目的来。林毓琳羞得都抬不起头，始终没看清楚花园什么样子。至于餐桌上坐在对面的那个青年，林毓琳在心里打了好多遍鼓要好好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可就是不敢把眼神飞过去。后来还是礼仪性地和他在花园中散步，才成功地从眼角余光里瞧见他的容貌。
然而，最让林毓琳吃惊的是崔鹏的名字。到此时她才弄明白，她的相亲对象居然是崔鹏——吴曦文的好友，被姐姐毓琇称为“忠臣良将，孝子贤孙”的崔鹏！她前几天还在玩笑吴曦文，怂恿她嫁给此人呢。想不到，要嫁的竟会是自己！吴曦文会怎么想？一定笑死她了。
不过，崔鹏真的名副其实，仅仅是站在他身边，她已经为他的仪态风采折服了。想到这样的一个青年将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父兄手中接过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毓琳脸上的羞色透过了细腻的脂粉，像一朵粉红的霞光，照亮她的面孔。是他了，英武有力的军人，握着剑，骑着白马，他会带她去美丽的地方，永远陪着她，保护她。
那一瞬间毓琳非常快乐，仿佛已经牵住了对方的手，纵情地在他身边撒娇。
姐姐，毓琳心里轻笑，现在我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10
林毓琇下午回到家中，立刻有人告诉她二小姐相亲的事情。林毓琇大吃一惊，崔鹏明明是向吴曦文求婚，怎么又来和妹妹相亲，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赶紧走到妹妹房中。毓琳早换了家常衣服，卸了那些头面首饰，正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逗架子上的鹦鹉说话。毓琇就问她：“相亲怎么样？”
毓琳满面羞涩，嗔怪：“姐姐你也来笑话我！”
毓琇说：“我怎会笑话你，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心里要想清楚。不是咱们姐妹开玩笑，今天说是明天可以说不是。”
“姐姐！”毓琳丢开鹦鹉，正色道：“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如果，真的要我和他在一起，我会一辈子敬重他，一辈子待他好，一辈子都不和他吵架。真的，我发誓。”
第44节：凤尾汤（21）
毓琇抱住毓琳：“琳琳，世上的事，与人相处最难。他是个武将，不会像哥哥和他那些朋友琴棋书画都懂，附庸风雅。而且，他长年在外驻军，你知道的，一去北疆就是三年。你要嫁给他，得过很多很多清冷的日子。”
“我不怕。”毓琳笑，“我过得惯的。”
“可是，如果……”毓琇迟疑片刻，“如果，他不喜欢你呢？”
“他也可以说不啊。相亲嘛。”毓琳笑得轻松，“就是互相选择。不过，”她柳眉轻扬，“就算他说不，以后我也会让他说是的。”她靠紧姐姐，“姐姐说过，如果真的想要什么，就不能放弃。”
“是的，我说过。”毓琇叹息。看来，那凤尾汤是要赶快制做了。崔鹏早一天移情毓琳，吴曦文和毓琳就早一天开心。
凤尾汤的原料并不复杂，只是颇琐碎，包括玄鸟的第七根尾羽、三岁麒麟背上的六块鳞片、春天忘情草的第一束花穗等等。毓琇在诺丹三岁那年得到了他的麒麟的鳞片，配过一剂，治好了吴曦文一个朋友的单相思，让他从此振作。那一次准备的原料充足，还剩下很多，可以再配上几剂。为了妹妹，林毓琇不介意配制时把原料放得更多一些。
林毓琇刚叫紫樱在书房中架好银锅和铜火架，林毓栋就差人来唤她到花厅去。毓琇只好丢下药锅过去。花厅上林毓栋和林至刚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表情都不太好。看见毓琇，毓栋劈头盖脸就问：“妹子你怎么回事，即拒翼王又绝宁王！”
毓琇奇怪：“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不明白？！宁王府的都知道了，宁王殿下向你求婚被你拒绝了。而翼王那里，天后更是明确表态不放你。这不是你的主意吗？天后她还不顺着你。”毓栋咬牙切齿，这个妹妹简直就是他们林家的仇敌，天大的富贵就这样被她葬送了，“王爷、王子你都不要，你到底要怎么样？”
毓琇说：“我能怎么样。”看看急切的父兄两人，“翼王、宁王，你们说谁更好？我嫁谁？”
“这……”林至刚犹豫，“宁王？”宁王毕竟就要封太子的人，北征副帅的头衔明摆着是为他做太子的铺垫。
林毓栋却摇头，宁王最近的表现，让他的信心不是增加而是减少了。翼王韬光养晦了这么久，应该更有前程。
“你们意见都不统一，让我怎么做？他们两个，如果非要去得罪一个，不如两个我都得罪了，省心。”毓琇说，反身坐到椅子上，垂泪道：“你们不用担心，自然错都是我的，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林毓栋忙说：“妹妹别误会，我们是为妹妹的终身着想，毕竟妹妹到该出阁的年龄了。”
毓琇擦泪，说道：“走到这般尴尬地步，我还有什么终身可想。倒是毓琳妹妹，既然都相亲了，就赶紧定下亲事，将她风风光光嫁了吧。”
林至刚一旁叹气道：“正为此事烦心。那边消息，说男方不中意毓琳。”
“什么？”毓琇大出意外。相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走个程序，敢对相亲结果说“不”字的，少之有少。“是男方家还是他本人？”
“是他本人。”林毓栋十分恼火。刚才崔鸿亲自找他说明此事。似乎是崔鹏坚决地否定了毓琳，嫌她太过娇气。林毓栋认为这是对家门的奇耻大辱，若不是想到天帝最近对崔鹏的无端重视，几乎当场就要和崔鸿翻脸。
毓琇心里却暗暗赞许，这样做才像崔鹏的为人。只是苦了毓琳，要想赢得崔鹏的心，恐怕不容易。
林至刚道：“这种事情若传出去，我们林家颜面何存？”又叹一口气，瞧瞧眼前的一儿一女，“你们说，怎么办？”
“我已经和崔鸿讲了，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总之得叫他弟弟娶毓琳。否则，他家休想在这京城立足。”毓栋撇嘴。
毓琇说：“这样硬来，恐怕不好。听说崔鹏最敬重他恩师吴程远，可请吴程远去说服他。”
“太尉与我家政见不合，能够出来主媒，已经给足你爷爷面子。此事他恐怕不会再多参与。”林至刚此时脑子倒是清楚起来，坚决反对。
第45节：凤尾汤（22）
“崔府那边怎么看？”毓琇问。崔鹏死活原与她无关，但不能委屈了毓琳。
林毓栋说：“崔崇德那老头子自然是一百个满意，崔景岳不用说，事事听他老子的。崔鸿嘛，极知好歹的一个人。”
毓琇点头：“太尉惜才，此事多半不会由着崔鹏性子来。父亲你可准备一本奏章，要告崔家戏弄朝廷大臣，哥哥你将奏章抄个副本递给崔鸿看。这崔鹏是孝子，家里外面逼急了，就由不得自己了。”
林毓栋说声“好”，林至刚却有顾虑：“强扭的瓜不甜。那崔鹏若对毓琳不好，我们岂不是害了琳琳？”
林毓栋、林毓琇兄妹少有的默契，异口同声道：“不会！”
“既然你们这么看，那我就去写奏章参崔崇德一本。”林至刚打消疑虑。他其实很希望毓琳嫁给崔鹏。这一方面是因为崔鹏给他的印象太好，一方面是林毓栋和毓琇兄妹都太强，他恐怕异母所生的小女儿日后吃亏。崔家虽没有大势力，但崔鹏为人正直，文武双全，现在又得到天帝赏识，前途不可限量，正是毓琳可以托付终身的佳偶。见毓栋、毓琇都站在毓琳这边相助，林至刚心里便宽松了许多。他想，崔鹏迟早会成为他林家的女婿，错不了的。
火焰从三足铜雀火架中腾地跃起，将那口小小的银锅包裹起来，似乎要吞没它。银锅中的苦泉水，采自深山的溶洞之中，连被加热后冒出的热气都有苦味。林毓琇用一象牙杆铜秤盘的戥子，从那些密封的坛子罐子包裹中秤出够份量的原料，交给紫樱。紫樱将这些原料或者磨粉或者蜜溶，都倒入烧得滚烫的锅子中，再用一根银筷搅拌。
“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丢到天河中喂鱼。”林毓琇自嘲道。喂鱼是天家对随意使用法术之人的一种惩罚。“只要魂魄还在，其实这结局也不坏。”她说，看着锅中杂物渐渐煮成半透明的胶冻，便示意紫樱让开。毓琇拎起那段玄鸟尾羽，一边轻声念：“飞去，情若闪电不追；飞去，情若流水不归。”一边将鸟羽与吴曦文的头发缠在一起，扔进锅中。那胶冻顿时散乱碎裂。毓琇盖上锅盖。热气大团大团从锅盖的缝隙中涌出，还带着呛鼻的苦涩与辛辣味道。紫樱忍不住转过头去。毓琇却还对着锅继续念：“飞去，情若燃尽成灰；飞去，情若散久难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被水蒸汽的呼啸淹没。那锅盖“砰”地被水汽掀开。毓琇立刻将银锅端下。紫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