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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又有人来祭拜太尉，吴曦文起身去接待。林毓琇换上孝衣，自然而然跟着吴曦文往外走。来的人却是林毓琇的哥哥林毓栋，帝国吏部侍郎，三品的大臣。他见妹妹也在此处，倒不诧异，知道她与吴曦文交情甚好，但奇怪她怎会做家属打扮。按规矩，林毓栋祭祀后要让到侧室，由家属献茶相谢。林毓琇便捧茶，吴曦文接过递上。林毓栋尽了礼数，便问：“宋夫人，家妹如何这般装束？”
吴曦文道：“却是崔将军在北疆被家父收为义子，因此崔夫人着孝服，执儿媳礼，陪我在灵堂守灵。大人的妹子，从此和我亲妹子无异了。”
林毓栋道：“原来如此。毓琇你做得很好。”又对吴曦文道：“既如此，宋夫人也是我的亲戚了，我可否改个称呼，日后叫你做吴妹妹？”
吴曦文道：“这个，随大人吧。”
林毓栋说：“我都改口了，你还叫我大人，岂不是太见外了！”
一旁林毓琇哭笑不得，便抢在吴曦文前说：“好了，哥哥，认亲大会以后吧。吴姐姐忙了一天，需要休息了。”
林毓栋连忙道歉，便起身告辞。吴曦文与林毓琇送他到祠堂门口。天色已暗，忠烈祠外到处是长明的烛光，不断有市民前来祭拜。花圈花篮堆满忠烈祠两旁的空地。
吴曦文看着林毓栋的车马远去，才对林毓琇说：“这些市民百姓的吊唁我更感动。父亲一生为帝国征战，最希望得到的，一是天帝的龙颜大快，一就是普通人的敬重爱戴。现在，他是都得到了，此生无憾。父亲的葬礼，也将是父亲最荣耀的授勋典礼。我为父亲骄傲。”
夜之晦暗，掩饰不住吴曦文脸上的神采。对父亲的怀念，被那自心底涌发的骄傲感带动，摆脱个体的悲泣失落，有了一种崇高质朴的光耀。吴曦文此刻就仿佛天神一般。林毓琇很是感动，说道：“在我心里，义父他早就是英雄豪杰。我能在他老人家灵前执子侄之礼，是我的幸运。”姐妹两个握紧了手，相视一笑。
林毓琇忽然胸口绞痛，竟如要窒息一般。她急靠到吴曦文身上喘息。却见一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马蹄一声声似是踩踏在她心脏上。是甘羽！是他来了，这小子的气场又强了几倍，居然可以影响到她，不，是她体内的姽婳。想及姽婳目前状况，林毓琇转身就要进祠堂，不想与甘羽正面冲突。
甘羽却已看见了林毓琇，连忙甩蹬下马，上前毕恭毕敬行礼：“见过夫人。”
林毓琇半个身子隐在吴曦文背后，回答道：“你怎么来了？”
“将军怕路上有妖孽鬼怪，特命末将一路护送宋夫人。”
“哦，那有劳你了。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你的使命也就完成，回府休息吧。”
“将军交待，一定要护灵到下葬之刻。甘羽不敢怠慢。”
“哦，既如此，那你就执行命令吧。”林毓琇说。
“妹妹有所不知，进去我和你说。”吴曦文一手缆住林毓琇，一边叫甘羽：“甘护卫，就拜托你了。”
甘羽“诺”一声。吴林二人便向祠堂里走，甘羽追了上来：“夫人，末将刚才离开灵堂，是因将军有家书并礼物送给夫人。末将都送到府上去了。”
第137节：费思量（11）
林毓琇回句“知道了”，头也不回，跟着吴曦文走入祠堂中去。
吴曦文的卧室设在灵堂后面，小小一个房间，不过一床一几一柜而已，被褥铺盖皆是旧物。林毓琇捏捏被褥，说道：“外人谁想得到，这就是女公爵，帝国第一女将军，太尉之女的住处！你也太简朴了。”
吴曦文说：“一日不过三餐，一眠不过七尺。我不想把奢华隆重用在这种琐碎地方。”
林毓琇点头：“姐姐你有此见地，真是女中英豪。”
吴曦文道：“惭愧，我不过是自小在军营中生活，受些熏陶，哪里担得起英豪二字。说起来，回京路上若没有甘羽护送，连家父的遗骸都不能保全。”
原来吴曦文、秦医师护送太尉棺木回京，虽有500骑兵数名将领护送，崔鹏仍不放心，命甘羽一路紧伴棺木而行。途中果然有三名黑衣人夜袭，企图开棺毁尸。多亏甘羽奋力杀敌，驱二杀一，保得棺木丝毫未损。
凌厉的刀光剑影，瞬间决定的生死荣辱，吴曦文平静道来，若家常之事。林毓琇不由得对她更添钦慕之意。但甘羽武功虽高，相比较吴曦文来说并未有多出色，要他才能击退的敌人，只能是一种人——术士！
“那些人，可知道来历？”林毓琇问。
“是术士一类，道行尚浅。葩佩拉的帮手。”吴曦文轻蔑，“妄图毁掉父亲尸骨，使他失去转生机会。”
“转生？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术士们相信有。他们认为人死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如果毁去身体，灵魂就不再有转生的力量，只能化为云烟消散。”吴曦文解释，“过了四十九天后，灵魂成形，便可以选择任意的转生时间和转生物。”
“你相信吗？”林毓琇问。转生的说法一定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但要在生前就做很多准备，否则灵魂无法抽离出身体，聚集成形，只能分散在人的经脉血骨之中。吴程远不信鬼邪，不拜神佛，很难想象他会按照转生之说准备他的死亡。
“我相信。因为那样，父亲就还可以和我多在一起七七四十九天。”吴曦文笑，“想到他的死亡不过是新生命的开始，就觉得不那么悲痛了。”
“既然术士们执迷于转生，应该也有办法找到转生后的人吧？”
“是的，他们认为每个灵魂都有特殊的轨迹，只有能看到这个轨迹，就能找到那个灵魂。听上去有些扯淡，但北疆很多民众都坚信不疑。以前的低级术士们很多都靠给大户人家寻找转生亲友赚钱生活，当然现在是没有了。”
“嗯，看来此事还有些端倪。”林毓琇低头若有所思。片刻抬头说：“葬礼以后，姐姐你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们一处，还热闹些。”
吴曦文说：“不了，葬礼后我还是回北疆去。”
“姐姐你这又为何？”
“父亲遗愿便是北疆长治久安，百姓永享太平。若不把金鼎联盟打到伤筋动骨，他们是不会消停的。此刻正是我效力国家之时，岂能留在京城温柔乡中。”吴曦文神态平静，眉目间自有一种坚持。
林毓琇便不再争执，她了解吴曦文性情，下定决心的事情那是百转不回，那股子执着的劲头有时候都令人害怕。“北疆苦寒之地，姐姐你要多疼惜自己。”林毓琇说，“我们毕竟是女人。”
吴曦文微微一笑，对“女人”二字颇不以为然。
6
次日清晨林毓琇醒来，只觉腰酸背痛。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换了硬床薄褥就难以安睡，竟然是一夜都没有合眼。吴曦文见她脸色难看，料到昨夜一定没睡好，劝她回家休息。林毓琇正要避开甘羽，乐得离开，也不推脱，便返回自家府第。
但真换了家居睡袍，躺在柔软的羽绒褥子上，林毓琇又毫无倦意了。她取出破月镜。姽婳之魄，便有部分隐在这镜子中间，只是现在朗朗晴日，那魂魄无法显形。镜面中清清澈澈照出的，是林毓琇那张因这几月身心折磨而消瘦的脸。
“姽婳，我是你的转生吗？”林毓琇轻轻叩问。镜子无言。“不是转生，又是什么呢？”她继续问。镜子依然沉默着。“我们其实不相干，只是不小心用了一个身体。是这样的吗？”她又问。镜子不语。
第138节：费思量（12）
林毓琇扔开镜子。她对姽婳的存在，起初并不太焦虑，甚至还有种恶作剧般的好奇，乐意看着另一种人生在她眼前展开。宫廷和贵族生活太程式化，表面的闲散无聊下绷紧尔虞我诈的计谋，她累坏了。因而姽婳的洒脱和自由备受她羡慕。而后姽婳与天帝千丝万缕的联系浮出水面，天帝对自己暧昧不清的态度日渐明显……林毓琇对姽婳亦从宽容变得有点急躁。姽婳并非她以为的迷路小孩儿，只是借她的身体做灵魂的驿站。说不好，她才是那个果，因姽婳而存。
但林毓琇对姽婳她并没有更多对立的情绪。虽然这几个月来，姽婳给她惊喜的同时也给她带来生理上的病痛，她觉出自己在迅速地衰弱，说不定哪天便油尽灯枯，化为尘土。可就此恨姽婳，怨责她，千方百计寻找和她分开的方法，林毓琇却又做不到，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多想。她是宫廷中贵族世家的姽婳，姽婳是原野上自由奔放的她，她们两个是共生的奇花异葩，彼此呼应，盛放出蛊惑人的娇艳。
林毓琇正思量着，紫樱进来，见她半靠在床上发呆，便说：“姑娘醒着呢？我还以为姑娘睡了。昨夜姑娘可是失眠了。”
“你好罗嗦。有事忙事，没事出去逛街。”林毓琇不耐烦。
“甘羽昨日送来了姑爷的书信和礼物来，姑娘不看看吗？”
“好好，你拿来就是了。”林毓琇说。日后她与姽婳远走高飞时，便把紫樱留给崔鹏，不枉这丫头跟她一场。不过，姽婳也希望留在崔鹏身边吧？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这世界里，难道她林毓琇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姑娘，”紫樱叫她，“您又发呆了。您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呢？”说着，将一个不大的锦缎包袱放到床边桌子上，打开包袱皮，里面却是个做工粗糙的木盒。紫樱停下手来，看着林毓琇。
“死人，还要掉我胃口啊！快打开。”林毓琇笑骂。
紫樱这才解松盒子上捆的红线，拧开铜扭，盒子中有一封书信，一个天鹅绒小袋。
书信中交待前方安好，正在休整，等待天帝命令。又说吴曦文扶棺回京，务必协助她办好葬礼。最后才写到军务繁忙，无暇采购新年礼物，有当地土特产若干嘱甘羽带回，请分点亲友。其中上等羊脂玉胚料一块，送给林毓琇，可找玉匠研磨成器使用。
天鹅绒袋中，便是这块胚料，有鹅蛋大小，凝如白脂，中杂棕金琥珀色斑痕，质地坚硬而细腻，握之温润而清爽，是玉之上品。
“这儿还有礼单，姑娘看不？”紫樱问。
林毓琇摆手，示意紫樱处理即可。她只顾看手中的玉石。胚料确是极为少见的佳品。但她是进出天宫的人，阅历极丰，这般胚料，还不算极品。只是从未想过崔鹏会以这种方式送礼，颇感新鲜。往日人家送她礼物，金银器皿首饰古玩，件件俱是世间珍奇，却少有入她之眼的，皆因东西样式呆板不独具个性，且都来得太过容易。这般将原料拿来由她设计筹划，还真是头一份。
摩挲着石料，林毓琇自觉对崔鹏的认识又深了一层。看来这位被吴程远视为接班人的青年将领，在武将的粗犷之下，有着极其细腻的心思。他深知林毓琇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再有稀世奇珍也未必讨好，何况依他所处环境，能找到什么珍宝；若是土产，恐怕先连紫樱这关都过不了。一块绝好玉料，既有价值又有创意，妙哉。
可见崔鹏是很认真地在扮演着他丈夫的角色，如同他做任何的事情。林毓琇想象得出以后和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如同新婚之夜他的表现。这个人不会令她难堪，不会让她不快，甚至还会给她的生活带来点小感动小乐趣。是的，林毓琇想，他既然担得起“忠臣良将，孝子贤孙”这八个字，也肯定将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但我不喜欢。太过完美的事物我都不喜欢，何况是人。林毓琇心里叹息。人怎么会没有缺陷和问题呢，十全十美的那该是妖怪啊。
紫樱又进来。林毓琇不耐烦：“你这丫头今天发疯啊，又有什么事情来烦我？”
第139节：费思量（13）
“姑娘，是秦医师来了。”
“哪个秦医师？”林毓琇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自姽婳在她体内复苏后，她常常有这种思维迟钝的状况出现。
“秦恺医师。太医院的三品大夫。陛下钦命他照顾吴太尉，因此也去了北疆。这次和吴姑娘一起护送太尉大人的灵柩回京来了。”紫樱说，“姑娘忘记他了？”眼神有些飘忽。
“嗨，是他啊。你直接说秦大夫不就是了吗。说来他族弟还在崔鹏的麾下，他族弟叫秦拓，呵呵，很精干的一个人。”林毓琇笑，“他来干什么？又要观琴？”
“吴姑娘派他来的，说是早上见姑娘神色不佳，恐有虚症，所以请秦大夫过府来瞧瞧。”紫樱说，“等在花厅里呢，姑娘见不见？”
“见啊。更衣。”毓琇吩咐，手中石料滚到被子上，被那一床天青色织锦被子衬得明晃晃，亮闪闪。毓琇心里猛然有了主意。崔鹏是生活舞台上的好演员，她又何尝不是做戏高手，罢了罢了，他们这夫妻大剧既然开演，总不能半途而废。“还有，你去宗正府九艺司请一位玉匠来。我要他打一样东西。”
秦恺步入暖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