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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活得很好吗?
会比和唯一的哥哥吵架打架时,撒娇地向姐姐告状时,活得更好吗?
朱碧抓着他的袖子,靠着他。她眼睛盯着那个肮脏的乞丐,心中回想着少年调皮捣蛋的模样。谢起对自己的弟弟总是很凶,苛刻无比。朱碧知道,他是为了让谢休早早长大,早日成才。但谢休很不以为然,谢休更喜欢的,是瞒着他哥哥,爬上她的床,偷偷和这个脾气特别好的小姐姐说话。虽然事后被谢起发现,总会暴打一顿。
那时候,谢起提着扫帚在院子里追打,谢休上房揭瓦地逃跑,边跑边喊“阿碧姐姐救命”,又回头对哥哥怨愤说“你再这么棺材脸下去,阿碧姐姐就跟我私奔”。朱碧则茫然无措地站在屋门口,两个兄弟同时瞪着她,她不知该帮谁,只能讨好笑,“你们饿不饿?”
人啊,总是忘记忽略平淡,事后只剩下怀念的记忆。
朱碧眼眸暗下,“没有了哥哥,没有了姐姐,只剩下他一个人,多么孤独。谢哥哥,阿休才十五岁,我担心他被人欺负。”
谢起沉默一阵,勉强笑,“阿休好歹是我弟弟,聪明机灵,又有家财万贯,怎么会受人欺负?”又开玩笑,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阿碧妹妹,我知道那小子从小就喜欢缠你。你该不会喜欢他,多于我吧?”
“……”
谢起挑眉,“你还真的犹豫?!”
朱碧连忙道,“没有的事儿,我最喜欢谢哥哥你了。”她心中想,要是敢说更喜欢谢休,下次见面,谢休又得挨打了。想完,她又一愣,进而伤感:哪里有下一次?现在的她和谢起,亡命天涯,再也不会见到阿休了。
谢起低头,看朱碧抓着他的衣袖,恹恹靠着他,神情很落寞。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怅然看向前方,“阿碧妹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心狠很自私呢?我带着你离开青显,却没有跟阿休打过招呼。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却轻而易举地丢下他,此后再也不相见。就算阿休真的被欺负,就算阿休遇难,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亲人安慰了。即使只是个互看不顺眼的哥哥,存在总比消失好。而现在,我是直接抛下他。”
“……谢哥哥别把自己说的那样坏,我都知道的,”朱碧目光仍落在乞丐身上,多么温柔怜惜,“我成了这个样子,谢哥哥也不打算要以前了。我们会遇上很多危险,魂飞魄散,什么都是有可能的。阿休却和我们不一样,他还年少,什么都没有尝试过,跟着我们,只会走向一个死胡同。”
“谢哥哥,我都知道的。虽然我也想念阿休,我也担心阿休,可是我也知道,我们不能带阿休一起走。”她蹭着他,擦掉眼里的泪,微笑,“谢哥哥为了我,已经抛下了所有。我们不要那么自私,连阿休的未来,都要剥夺。”
秀丽人间,郁郁岱青;半世浮沉,醉生梦死。谢休才刚刚长大,还没有来得及体味。
谢起再心狠,为了朱碧,愿意放弃一切,也不想把自己的亲弟弟牵扯进来。
他和朱碧的消失,总比谢休听到他们遭遇不测,要好得多。
谢起低头,从怀中掏出手帕,温柔擦掉少女腮帮上流转的月光,笑,“好啦,哭得这么伤心,我都想跟着哭了。”俯身,轻轻吻去她眼睫上的水光,再亲亲她通红的鼻尖。朱碧果然被他闹得笑起来,小脸晕红。他才柔声,“等我们的事情弄好,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我们偷偷去青显,看看阿休,这样好不好?”拉着她的手,“所以,为了以后能见到阿休,阿碧妹妹,你要好好的啊。”
“嗯!”朱碧点头,弯眸,抬头看月影星河,对遥远的少年送去最衷心的祝福——
阿休,不要怨我和你哥哥。若能一直留在青显,幸福美满,谁又愿意远走他乡,颠沛流离不得归呢?而对你,人生几何,只愿你尽情享受。
明城虽是鬼城,但一个城镇该有的,它都有。
刚来这个新地方,谢起和朱碧也不是很着急。他们两个随着人流涌动,慢慢走着,观望这个新地方。看碧海青天,人间烟火。有小贩在身边吆喝,大刀侍卫威风凛凛维持秩序,有放烟火,有耍大刀。就连小鬼们,也挤在人群中,和人一起看得津津有味,嘻嘻哈哈。夏日里夜色蒙蒙,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玉兰花和凤凰花的香味沁鼻,一簇簇杏花从墙头钻出,让人不舍得离去。
寺庙神社前的灯火点亮,灯火阑珊,回头处,有流水细细蜿蜒,照着行人回家的路。
再走下去,夜越来越沉,街上行人也慢慢少了。谢起跟朱碧说起,道士重安离去前,曾说过,他们要来明城的话,可以去找陈大善人家留宿。虽然离开青显的时候,谢起也换了些银两,足够他们行走很长时间。平时为了掩人耳目,谢起和朱碧也很少和人往来。但在迷雾重重的明城,和人类接触,好像也不那么可怕。能省一点儿银两,也很好嘛。
朱碧当然全无异议,完全听谢起的安排。
他们问着路,往陈大善人府上走去。一路上,已经从行人口中,得知陈大善人早已病逝,如今家中主事的,是他的夫人。而这位夫人心地善良,是个活菩萨,在丈夫以后,依然做着善事。这一次,还请了道士,去捉扰乱明城的鬼怪。
谢起和朱碧互看一眼,已经明白:原来那重安道士,去捉妖,是为了陈夫人给的赏银。不过好笑的是,陈夫人是让他捉造成明城现状的厉鬼,那道士却自作主张,去捉一只没什么法力的小妖,企图蒙混过关。
朱碧笑道,“原先我们还怀疑其中有阴谋,现在一看,确是那个道士的自作主张。”
谢起点头,却还是说,“虽然如此,还是要小心。真正的厉鬼,还躲在暗处,说不定正等着时机,伺机而动。”朱碧点头应了。
如众人所说,他们找到陈府,才说明来意,尽管是半夜三更,府上仍然立刻灯火通明,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去留宿。那管家更是道,“两位是外乡人吧?最近可不要在街上乱转,这里乱的很呢。”
谢起一怔,“怎么,又有鬼怪生事?”
“鬼怪?什么鬼怪?”管家茫然,看谢起的神色就有种看白痴的样子来,“公子,看你也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居然相信这世上有鬼?!”
“当然不是!”谢起连忙否认,失笑,又试探,“可你家夫人不是还让人捉鬼吗?”
管家叹气,“夫人老糊涂了,那个道士长得那么猥·琐,一看就没本事,他说有鬼,夫人还相信了。这不,白天那个白吃白喝的道士回来,不知从哪里捉了一只山狸,非说是妖,跟他一起的百姓居然也这么说。哼,不过是为了骗吃骗喝,随便拿只山狸就说是妖怪!”
朱碧看看谢起,眨眼:谢哥哥,明城都被鬼雾笼罩着了,原来还有人不相信有鬼呢。而且,他们陈家现在,也有鬼气的。
谢起看懂朱碧的眼色,却不说话。只一径顺着那管家的话说,直到进了大厅。
大厅正中,是一张男子的旧画像。
画中男子风姿特秀,负手而立,白色衣袂无风自舞。他眉眼间清淡平和,越看,越让人觉得心神宁静。却是闭着眼,不看人间。他只站在画中,悲悯之容,便让你觉得既遥远又亲近,既敬仰又生畏。而他无求寡欲的模样,似随时会飘然离去。
寂静的大厅中,红炉中升起一道细细的茶烟,乳白色的,升到半空,被清风一搅,悠然地弥散开来,了无痕迹地渗入到远处的碧水青天。
无论你站在哪里,画中男子闭着眼的模样,都像已经刻在了心里。
朱碧心神惊骇,强忍着难受,往谢起身后躲去。
她害怕!
一种本能的畏惧,让她不敢看那画像。
到底是画有魔力,还是那画中人有问题?
、陈氏夫人
“阿碧妹妹?”耳边传来声音,朱碧回神,看到谢起很严肃地戳她,“有我在这里,你怎么可以盯着别的男人发呆?”
“一定是你看错了。”朱碧眼睛都不眨地回答,保持微笑。
谢起挑眉,“我看错了?”
朱碧镇定笑,“是啊,谢哥哥你这么风度翩翩,我眼中除了你,绝对没有别的男人。”见谢起努力掩饰得意地绷着脸接受了她的解释,朱碧才擦擦汗,悄悄往谢起身后看去,主厅正中央,那张男子闭眼的画像还在,陌生的压力,古怪的气息,却已经消失。现在这幅画像,发黄,有些破损,除了纸面上手指血痕,其他部分就像任何一幅古画般正常。
或许,只是她太紧张了。
“小姑娘喜欢这画像?”温柔和蔼的女声传来。
谢起介绍说,这是陈夫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但朱碧在发呆,没有察觉。朱碧瞪谢起,怪他竟然不提醒自己。
谢起沉默地看着她:你盯着别的男人看,还怪我不提醒你?
朱碧心中诽谤,真是小心眼的男人,不过是画像而已。她抱歉看向陈夫人,却愣了一愣。中年妇人着白衣,乌黑长发一丝不苟地高高盘起,雍容端庄,眉目十分和善。看人时,带着悲悯怜惜之色。比起美貌,她更出色的,是宽容良善的气质。像是、像是——
观音菩萨转世一般,光芒柔和,妖鬼莫近!
朱碧压抑住心头的害怕,一时出神。这陈府,真是奇怪。一幅古画,画中男子如同谪仙般,带给她无上的压迫;而这府中女主人,气质也如同菩萨,同样有些压力。但虽是压力,却又不甚明显。偏偏,府上,绝对有妖鬼之气。
妖鬼不都是害怕神仙的吗?但朱碧仍能站在这里,好端端站在这里,除了心头压力并无其他,说明又没有神仙。
陈夫人只是长得像观世音菩萨……
朱碧压下心头疑虑重重,向这位陈夫人见礼,“夫人,我叫朱碧,是谢哥哥的妻子。”
“主笔??”陈夫人没听清。
“是‘看朱忽成碧’的朱碧。”朱碧解释。
陈夫人了然,却皱眉,“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不祥啊。”
朱碧笑脸微僵。
谢起冷冷道,“她姓朱,单名碧。碧,石之青美者,一眼万顷,上上之祥。纵是‘朱碧’听起来也很好,世人多迂腐,认为不祥,实谬至极!”
朱碧拉拉谢起的袖子,不是说好要在这里留宿的吗,怎么能得罪主人?但谢起不理她,直把话说完,朱碧只能无奈瞪他一眼,却不加以解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陈夫人微笑,比起高高在上的观世音菩萨,多了好些人间气息,“公子说的不错,是妾迂腐了。”温柔的目光看向朱碧,又解释,“我其实一眼看去,就很喜欢朱姑娘,我女儿也像你这么大。有时间,你们可以见见。我方才看朱姑娘一直盯着那画像,是很喜欢吗?”
谢起目光转向她。
朱碧手心捏了把汗,笑容僵硬。
有谢哥哥看着,她怎么敢说“喜欢”?必须“不喜欢”啊!
陈夫人就见那黄衣少女不屑地冲画像扫一眼,“画工粗糙,落笔艰涩,男人也妖里妖气,没有一丝男子汉气概。我生平从未见过这样普通的男子画像!”
“……”陈夫人再好的涵养,也眼皮直跳。
“……”谢起僵硬且无奈地看朱碧一眼,你可以更假一些。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朱碧也察觉她说的过了些。她脸颊涨红,结结巴巴道,“其、其实还好啦……”谢起的目光又看过来了,她镇定地转移话题,“我是奇怪,那画中男子为何闭着眼?又是什么样的身份,这画像可以挂在主厅?”
陈夫人抬头,慨叹地看着画像,“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恐怕没听过一个有关于厉鬼的故事。当年,有妇人……”
谢起打断,“我们进城时,听过这故事。”
陈夫人对不能讲故事很遗憾,“哦,那这个闭眼的画中男子,就是故事里的国师大人。厉鬼作乱,明城信奉国师,希望再出现一个‘他’,收走妖孽。”沉思,“陈家在明城已经很多年了,我夫君祖上一直致力于找到能降妖除魔的国师大人。当年祖上收到这画像时,也猜测国师闭眼,该是慈悲之心,不忍人间受苦,便闭目不看。我看公子面貌堂堂,正气凛然,说不定……”
“我是文弱书生。容易见色起意,受不住诱惑。”
朱碧别目,文弱书生什么的,真虚伪。
陈夫人失望,“哎,这一切都是命啊。”
“是啊。”谢起虚伪地陪同陈夫人感叹,两人齐望着,又一同叹息。
终于和陈夫人说完了闲话,谢起和朱碧去往安排好的客房。下人都离去,谢起收拾洗漱。朱碧趴在门口往外看,“谢哥哥,你觉得那陈夫人是不是像谁?”
谢起坐在床边,做个招小狗的手势,少女就巴巴地跑过去,被他抱在怀里。腻歪半天,谢起才道,“像画像里的观世音菩萨。”
“你也这么觉得?”朱碧心口一跳,蹙眉。
“只是面相如此而已,不必多想。”谢起摸摸她的脸,漫不经心,“古书中,神仙皆有神光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