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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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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话呢?”她气坏了,把口袋里的烂杏子都倒了出来,“得了,您自个儿留着吧,我也不要了。”
人家一把抓住了她,“那不成,涮爷们儿玩儿呢?我这儿一个个给你挑,挑完了你不要了?”
“您给我挑的都是坏的,一个好的没有。”她指指他的手,“您撒开,天子脚下你想强买强卖?”
这就吵啊,伏天儿里,大家都躁,嗓门一个赛一个的高。周围住家儿都出来围观了,打圆场说“算啦算啦,多大点事儿呀”。那个卖杏子的挺横,不听人劝,打量定宜个头小,成心的欺负她,非要她掏钱,“老子以前是屠户,宰牛宰羊玩儿似的,你这儿跟我逗咳嗽,老子废了你。”
这么一说边上人就起哄,“那正好,人家是学宰人的,顺天府乌大头的高徒。你俩过过招儿,看看是屠户厉害呀,还是刽子手厉害。”
说刽子手不一定震唬得了人家,可乌长庚的名号人家怵,提起乌大头,四九城里没几个不知道的,年轻的时候也混,三教九流哪哪儿都沾得上边儿。人家一听这个得服软,手也挪开了,不至于打招呼赔笑脸,起码闹是闹不下去了。
定宜扫了扫胳膊,觉得挺倒霉,杏子没吃上还惹一身骚。再要理论两句,人家早挑起担子跑了,没处生气,回家洗洗,等着夏至给做晚饭吧!
太阳西下了,照不进院子的时候人都活过来了,有准备出摊儿的,有生火炒菜的,运柴禾搬煤球,大杂院里的生活气息随着炊烟飘进定宜的屋里来。
定宜在这里住了五六年,已经忘了当初宅门儿里是怎么过的了,只有午夜梦回,记忆深处还残存着一点当初富庶时的片段。父亲为官,不怎么着家,她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母亲很白净,穿一身葱绿织金的短袄,底下裙子镶两寸宽的膝澜,上边绣银丝喜鹊登枝。冬天拢个珐琅的小手炉,站在垂花门外指派下人搬花盆……她看看镜子里,自己随了母亲的肉皮儿,晒不黑,衙门里的人就给她取了个诨号叫小白脸儿。帐子上别着一根针,多少回了,摘过来顶顶耳朵眼儿,都长满了。叹着气又给别回去,可惜了小时候遭的罪,两粒油菜籽儿夹着耳垂对搓,这得搓多久才能走针啊,现在白瞎了。
正找梳子打算梳头呢,门给拍得砰砰响,“小树啊,快出来,出大事儿了!”
她吓一跳,开门一看是西屋的钱家兄弟,指着外头说:“你师哥夏至,被七王爷的人逮起来啦,这会儿压着往王府去了,赶紧想辙捞人吧!”
定宜脑子一下就乱了,“七王爷的人?为什么呀?”
“为什么?还不是为那条狗!我就说了这种狗不能碰,他偏不信,这下子闯祸了……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出了事儿他扛,别牵五跘六找咱们来。”赵大连连说晦气,“这狗是七王爷的心头肉,平时不爱拴着,拴它它拿脑袋撞墙,那天是跟着五贝勒出门玩儿的,结果就遇上了你们俩……”
定宜急坏了,这会儿懊恼也晚了。再看钱家兄弟的态度,实在是非常不上道,因回了回手低喝:“行了,什么你们俩他们俩的,你没喝夏至的酒?没得他孝敬的大烟籽儿?他既然说他扛,就绝不会把你们供出来,可你们能心安理得看着他死?都走动起来,外头托人想想办法,我师父不在,我也没有头绪……”
赵家兄弟打算站干岸,“我们小老百姓,又不和官家打交道,我们可托谁去呀!”
她一听就拱火,“别介,花子还有两门穷亲戚呢,不想辙我可告你们!狗耳朵是你们割的,狗尾巴是你们砍的,你们往哪儿逃?”
嘿,这是要拖人下水啊!钱二臊眉耷眼想了半天,“我表姑奶奶家是三等扑户①,要不找他们疏通疏通?先说好了,管不管用咱们不敢打保票,毕竟得罪的是位王爷。咱们呢,能帮到哪儿是哪儿,万一救不出来你可不能怨咱们。”
“那得看你们出多少力。”定宜回身带上门,边走边道,“我得出去想辙,你们也别闲着,别等明天啦,等不了。夏至不定在里头受什么罪呢,万一扛不住把你们供出去,到时候哭可来不及了。”
她这么连哄带吓唬,赵家兄弟俩麻溜出胡同往东去了。她站在街口醒神,心里慌得直打突。上回她差点被七王爷弄死,这回夏至又犯在他手里,七王爷一嘀咕,乌长庚收这两个徒弟就是为了和他打擂台的,到最后非得连累师父不可。
现在怎么办呢,这档子破事找府尹,谁搭理你!找找下头师爷吧,请人家帮帮忙。候门王府森严,想进去磕头也得有门道。
、第 9 章
往鼓楼那儿跑,脚下匆匆,跑得一身汗。白师爷住在沙井胡同,拐进去一个二进的四合院就是他们家。定宜上去敲门,敲了半天听见里头有咳嗽吐痰的声音,一会儿人来开门了,白师爷抬头一看,哟了一声,“小树呀,来我们家串门子?”
白师爷是有功名的人,官派却不重,好说话,也仗义。她进门就哭了,“师爷您救救我师哥。”
这长那短都说了一遍,白师爷直皱眉头,“怎么干这事儿呢,衙门里供职的,上外头偷人狗,偷来偷去偷的还七王爷家的,叫我说你们什么好?这事儿不能让大人知道,知道了你们这碗饭就甭吃了。”一头说一头捻胡子,“我倒是和贤王府里的人有点儿交情,可下人终是下人,七王爷的脾气你也见识过,动不动他就要杀人,你们祸害他的狗,他不剁了你们煨汤?这辙不好想,我得细琢磨……”他往里让了让,“来来,进来说话。”
师爷的太太也挺客气的,看见她就招呼,“小树来啦?”叫小丫头切瓜招待她。
她心里滚油煎似的,站起来呵了呵腰,“谢谢您了,我这会儿哪儿吃得下呀,我师哥叫人拿住了。”
白太太摇着团扇说:“夏至这孩子素来不稳当,闹出今天的祸事也不在意料之外。现在想辙,怕是难了,七王爷的爱犬,剪了耳朵剁了尾巴,不是玩儿狗,成獾狗了,人家能愿意吗?”
师爷也点头,“是这话,七王爷不好打发,你要去求他,赔钱,你没银子,他让你顶替他的狗,你干不干?咱们外头再活动,最后还得到他手里,绕不开的。没他的钧旨,谁敢随便放人?”沉吟片刻问,“你上回脱险是十二王爷保的你,是不是?这么说来也有渊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醇亲王是个善性人儿,只要他肯帮忙,事情就妥了一大半了。”
定宜忆起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实在没想过有再打交道的机会。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怕得厉害,搓着手说:“上次就多亏了人家,这回再去求,怎么像讹上人家了似的?”
“你不想救你师哥的命啦?七王爷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晚了就得准备棺材收尸。这会儿别顾什么脸了,脸值几个钱呐,先把人弄出来要紧。”
“那门包儿①呢?给多少为宜?”定宜哭丧着脸说,“没门包儿,连门都不让人进,王府不都这样吗?”
白师爷说:“那不要紧的,十二王爷治家严,太监都受过训斥,谁敢拿门包儿,谁就卷铺盖滚蛋。趁着天还不晚,你赶紧去,上那儿找个叫关兆京的,他是王府管事,你和他提我,他不会难为你。你托他给你传话,先想法子见着王爷。我这儿上贤王府外转转,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消息。要是夏至命大,至多受点皮肉苦,也无碍的。”
定宜忙道好,“给您添麻烦了,等我师哥出来了,我让他好好谢您。”
白师爷摇头说:“那都是后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找我来,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两人出门奔一个方向,七王府在德胜门内大街,醇亲王府在后海北沿,相距不算太远。到了地安门那片分道儿,定宜一个人沿什刹海往北,边走心里边打鼓,也不知道贸然登门能不能见着醇亲王。万一人家歇得早,等她到那儿已经睡下了,那她怎么办?夏至这一夜又怎么办?横竖祸到临头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就是偷狗的话说不出口,让一个王爷给贼当说客,别没等她说明白就给轰出去。
太寒碜了,可也没旁的法子。放眼往前看,高门大户就在不远处,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台阶两旁蹲两座巨大的石狮。王府常年不开正门,只有婚丧嫁娶才走那儿,平时进出有阿斯门②,因此那六扇朱漆大门伴着纵九横七的铜门钉,就显得格外气派庄严。
她犹豫了下,求人办事空手来,怎么也得带盒点心什么的。再一想那是王爷,哪样没见过啊,光给人带吃食,比空手还丢人呢!硬着头皮过去,走近了看,所幸侧门还开着,往里一瞧,人影往来,府里还没到人定的时候。她松了口气,正好边上出来个门房,上下打量她,粗着嗓子呼喝:“嘿,瞎往前凑什么呢,这是你看西洋景儿的地方?”
定宜赔个笑,“劳您的驾,我找人。是顺天府白师爷让我来的,我找关兆京关总管。”
门房听说有人介绍,脸色好看了点儿,但还是瞧不上她,嘀嘀咕咕说:“怎么女里女气的……等着,给你进去传话,要是有差事就来不了。”
定宜还得点头哈腰表示感谢,冷遇受惯了,有时也觉得挺难过的,可是人在矮檐下,这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背后没有大靠山,腰上别说万贯,连半贯都没有,谁拿你当回事呢!至于她,尤其被人看不起的还不是穷,是她这长相模样。说是个男的,细胳膊细腿看着不像;说是女的,胸前一马平川,横看侧看还是那样,这就下定论了,不男不女是个二尾【yǐ】子③。有时候她也窃窃骂人家不开眼,等攒够了钱离开北京,只要哥哥们还活着,找到他们她就换女装,往后再也不装男人了。
她且等且琢磨,忽而听见脚步声,想迎上去,一想不对,还是挨到了一旁。
东阿斯门里出来个太监打扮的人,穿着蓝稠衣、翻着马蹄袖,虾腰给后面人引路,边引边道:“……公主今儿早上差人来问,咱们王爷往宁古塔的奏请皇上准了没有。奴才明白公主的心,她是怕十三爷去察哈尔身边没人,后来知道楼大爷照旧随侍,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灯笼光照亮后面人的脸,极年轻英俊的眉眼,嘴角勾出一层稀薄的笑意,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只道:“我已经回明了王爷,豹尾班④重新呈报名册,到时候是留是剔,全听王爷的意思。”
太监连连应是,替他摆好了脚蹬,等人上了马,垂手打了个千儿,“送楼大爷。”
那位楼大爷带着戈什哈走了,马蹄声在街面上飘出去好远。定宜还在回味他们刚才的谈话,醇亲王要上宁古塔,从盛京这条道上走,长白山是往宁古塔的必经之路……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长途跋涉行走多时,突然看见有便车可搭,那份喜出望外简直没法用言语形容。如果能套套近乎混进随行的队伍,至少几千里路走得有依仗。不过眼下还是救夏至要紧,那祖宗给抓进了七王府,不定现在给揭了几层皮了。
“嘿,别走神儿了,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位。”门房叫她,指了指送行的太监,“这位就是总管。”
王府和皇宫的体系差不多,内院外院分开管理。外院当值的是王府官员,宰相门前七品官,到王府这儿,最次也在五六品;内院呢,首领太监是头儿,底下还细分了回事的、听差的、甚至当微差的,各有各的份内。照应起居的太监,很多是从小伺候的,比官员更贴心,所以首领太监几乎总揽王府所有事宜,王爷是一把手,首领太监就相当于二把手。
这样的人说得上话,定宜赶紧上去打千儿,“给大总管请安。”
关太监三十来岁,大脑门子蒜头鼻,看着挺机灵油滑的人。对上逢迎,对下也蛮有威严,瞥了她一眼,“是白二爷打发你来找我的?怎么着,有事儿啊?”
话虽难开口,还是得咬牙说出来。她又打了个拱,“回大总管……的确有事儿。我今天是来求见王爷的,请大总管通融,替我回禀一声……人命关天,大总管积德行善,小的记着您的好,给您立长生牌位,一天三柱香供奉您呐……”
关兆京被她说得摸不着门道,压着手打断她,“等等……等等,要见王爷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是谁呀,所为何事呀,都得有个说头。大嘴叉子一张,说见王爷就见着了,规矩搁在哪儿?我领你进门,肩上担着责任,得保证你不是刺客呀。”
是给急忘了,她忙道是,“小的叫沐小树,在顺天府挂职,大刑上的乌长庚是我师傅。上回在菜市口和王爷有过一面之缘,那回我得罪了七爷,是十二爷给我说的情,保住了我一条命。”
关兆京噢了声,“明白了,这事儿我听说过。那你今儿是谢恩来了?”
她有点尴尬,“谢恩是一宗,还有另一宗,我师哥……冒犯了七爷的狗,也栽在七王爷手里了。我央告无门,只有斗胆再来求十二爷超生。”
还真应了有一就有二的说法了,救了一回,第二回还找你来,这算怎么回事呢!关兆京拍了拍后脖子,“王爷点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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