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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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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你将来还是得有个依靠。”
海兰举起弦儿笑道:“我有依靠呀,我有干儿子,我的弦儿给我养老。”
她就是敷衍吧,就是不爱想那些。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一门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定宜哀声叹口气,转头看,夏至靠着抱柱,正盘弄他的腰牌呢。
眼看又要过年了,今天进腊月,孩子的满月酒不能办,自己家里人偷摸着聚在一起吃顿饭。师父还没来,都等着他,过了会儿前院人进来传话,躬了躬腰说:“主子,七王爷又来了。”
怎么说又来呢,因为之前几回她都没见,大着肚子见了就穿帮了。
门房说:“这回有言在先,您一定得见,有急事要和您说。”
定宜听了站起来,出花厅上前边去了。
七爷戴着万福万寿暖帽,帽顶上坠个大红的穗子,一低头,回龙须在耳朵边上晃荡。看见她来嘿了声,“你藏得够深的,这有小一年没见了,怎么胖了呀,脸儿圆了。”
她两手抄在皮袄底下,笑着一蹲福,“七爷来了?瞧您气色真好,您大婚我没去,您别怪我。快上里头坐吧,天儿冷呢。”
七爷道好,一摇三晃进了堂屋。
左右看看,摸着下巴说:“我头几回来都吃了闭门羹,也没进院子瞧。房子有年头了,住得还好啊?”
定宜给他敬茶,笑道:“都好,自己家的老宅子,住着就是舒心。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七爷说:“也没什么,我闲着没事儿,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了。那个……你和老十二,这就是……断了?”
她把果子往前推了推,“您吃橘子?”
“我不吃。”
他想张嘴,定宜抢先道:“您近来好不好?我听说福晋贤惠,把家整顿得井井有条,七王府可比以前规矩多了。”
七 爷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我那福晋……那个骁勇……别提了。”他摆了摆手,撑住脑袋一叹,“你没见那金啊,那小子最近都蔫儿啦。小满福晋进府头一件事就是收 拾他,说主子不端是底下奴才调唆的,把那金整得死去活来,听见福晋咳嗽一声,吓得都尿裤子。你说吧,我们王府,什么时候任人宰割过?这回好,来了位太岁, 谁也不敢惹。”
定宜只管咧嘴笑,笑得还很开怀,他看着更糟心了。
他是没好意思说,小满福晋大婚那天没让 他在洞房过夜,不让他沾身啊,这算娶的哪门子媳妇儿呀。德太妃要验红,人家让他过去了,拉过胳膊来,他还一阵高兴呢,以为有戏。谁知转眼人家手上多了把匕 首,呲拉一下给他割出一道血口子来,对着那绫子就放血,把他给疼的!他说你怎么不割自己呀?人家撇了撇嘴,你不愿意?不怕你额涅以为你身子闹亏空?嘿,这 日子没法过了。
反正没办法,先这么将就着吧。他现在有了约束,小满福晋像个紧箍咒扣在他脑门子上,他连半点也不敢乱来。媳妇儿还 没弄上炕呢,先怕起来了。福晋说你得上朝,你得去上书房行走,得进衙门供职,他都听她的。这还不满意呢,三天两头的训他,跟训孙子似的。不许他上别的院儿 里去,几个侧福晋庶福晋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怕招杀身之祸。
他臊眉耷眼看看她,“树儿啊,我现如今进军机处了,和老十三混得很近。昨儿上他府里喝酒,席间说起了喀尔喀的局势。”
定宜一凛,往前挪了挪身子,“怎么说?”
七 爷摇摇头,“情况不大好,刚进喀尔喀时大军所向披靡,那些鞑子根本不是对手,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阿达察格。大约是有些轻敌了,被车臣汗部连夜突袭, 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六万人呐,损失了近四成兵力,后来又被追击,两处粮草大营也都焚毁了,不得不退到德伦暂作休整。皇上对这次是想一举拿下喀尔喀的,没想 到遭此大辱,朝中更有人借机污蔑老十二,说他和蒙古人沆瀣一气,要反朝廷……这种话,原该把妖言惑众的人从重惩处,结果皇上并没有,这说明什么?老十三也 是酒后失言,说皇上对弘策未必不起疑。可是我知道,乌里雅苏台驻军副统领和弘赞的兄弟是莫逆之交,里头使些手脚,小菜一碟。”
“那怎么办?”定宜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脑子也懵了,抓着七爷手腕问,“您既然知情,有没有回禀皇上?”
七爷点头不迭,“我说了,可皇上说无凭无据,三言两语指认驻军统领谋私,把我臭骂一顿,轰出养心殿了。这当口,越是给弘策开脱越是惹皇上生气,谁也不敢多嘴呀。”
她急得心口都痛了,捶着桌子道:“三言两语?他不也是三言两语认定十二爷和蒙古人勾结吗!那十三爷怎么说?”
七爷咽了口唾沫,“我今儿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个,老十三受命督军,这两天就要北上。他随身携带皇上的手谕,还有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她愣着两眼看他,迟迟摇了摇头。
七爷深吸口气,压着嗓子道:“金屑。你曾在顺天府供过职,金屑的用处我不说你也知道。”
她跌坐回圈椅里,只觉三魂七魄都从头顶杳杳飞了出去,隔了很久方回过一口气来,“是,我知道。”
、第89章 
金屑干什么用?古来君王赐死重臣或后妃;用的就是金屑酒。往酒里添鸩毒,再加上适量金屑,可以麻痹全身,死得不那么痛苦。定宜百思不得其解,就因 为弘策是喀尔喀贵妃的儿子;所以他一定会勾结蒙古人?他身上是流着喀尔喀的血;可他们却忘了;另一半和他们一样;也来自大英的开国皇帝。
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没错。官做到一定的份上;皇帝就开始着手整治你,不管你曾为朝廷出过多少力,容不得你就是容不得你。
送走了七爷,她失魂落魄回到花厅,一个人呆呆坐着,也不同别人说话。海兰心里纳罕,低声问她怎么了。她凝眉说:“我要去喀尔喀,明早就动身。”
夏至吃了一惊,“你去喀尔喀?路远迢迢的,那儿都是鞑子,见一个中原人杀一个,你疯了吗?”
如今不由得她考虑那么多,如果有幸死在他身边,见他一面也好。如果注定今生没福气,陈尸在戈壁滩上,算还了她先前的种种罪业。
“是不是十二爷出了什么事?”海兰问她,弦儿在襁褓里挣了挣,嘤咽哭起来。
定宜看了孩子一眼,“十二爷……作战失利,朝廷有人诬陷他串通外敌,皇上命十三爷监军,查证属实就要……赐死他。”
海兰啊了一声,喃喃说:“这世道,真是叫人没法活了。两军正交战,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吗?你还有弦儿,万一有个好歹,孩子怎么办?”
她也舍不得,拼尽全力才生下来的,真是心尖子眼珠子。可是怎么办?他阿玛在外头有危险,她没用归没用,还有条命呢。就是自己死,也一定要救下他。
她 重重在海兰手上按了下,“嫂子,你听我说。如果十二爷能回来,烦你把弦儿交给他,请他善待他。如果我们俩都折在那儿了,孩子在你身边会拖累你,求你把他送 到朗润园,他太太①要是愿意看在十二爷的份上抚养他,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就托付给师父吧!我也是没办法……”她偏头擦了擦泪,“我没有娘家人,只有师 父能帮我了。”
海兰跟着哭,“你放心,孩子哪儿都不去,就在我身边待着,我会好好照顾他。可是你们一定得回来,别人再好,终不及自己的父母,别让弦儿走你的老路。”
夏至在一旁豪气干云,“我陪你一块儿上喀尔喀,两个人好有个照应,你独个儿上路我不放心。”
定宜摇了摇头,“用不着,我一个人走利落,多个人反倒碍事。再说去那儿不安全,我不能再饶上你。我那弦儿,不单拜托嫂子,也拜托你。师哥,这宅院太平就靠你了。”
她是拿定了主意,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心。看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相继死去,她活着也是种煎熬。所以要死就死在一起罢,到时候见机行事,连命都豁得出去的人,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她整理行装启程,临行在弦儿额头吻了吻。心里有太多话了,可是看着这嗷嗷待哺的孩子,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也想看他长大,看他成家立业,可是她这种人注定和亲人缘浅,先是父母兄弟,现在是丈夫儿子。
她换了男装咬牙上马,听见弦儿开始细声啜泣,心里滴血似的,却不能再耽搁了。也许十三爷已经上路了,她再晚些落在他之后,找见十二爷还有什么用!
拔转马头奋力扬鞭,马蹄一路急驰出城门。冬季万物萧瑟,轻霜经久不化。走了一段回头看,那城廓隐隐浮起苍白,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从北京到张家口,再到乌兰察布,离边境最短的距离是穿越苏尼特右旗至扎门乌德。苏尼特右旗是个剥蚀高原,刚入境内还是坦荡的高平原和丘陵,但想到两国接壤处,必须穿越浑善达克沙地。那地方是个有水沙漠,风光很好,只是昼夜温差大,一天走不出去就得过夜。
找个水泡子扎下来,自打没了投宿的驿站,定宜马背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最后装不下,只得买了头骆驼。骆驼能负重,背上厚毡和粮草,累了可以就地休息。
她生了堆火,干粮放在火上烤,就着凉水能凑合一顿。吃完了靠着骆驼,驼峰温暖,还能挡风。她有了闲暇,掏出一个小锦囊在手里盘弄,这是弦儿满月那天落的胎发,她带在身上,想孩子就拿出来看,也可寥解思念。
路 过小集的时候买了面铜镜,玲珑可爱,只有手掌大小。她掏出来就着火光照,她是那种不易黑的肉皮儿,可是风吹日晒的,颧骨上开了细细的口子,乍眼一看殷红一 片。找个猪油罐子胡乱抹两下脸,刺痛减轻了些,拉过厚毡盖住身子囫囵躺倒,一晚上耳边风声呼啸,不远不近的狼嚎此起彼伏。起先有些怕,后来抵挡不住睡过 去,第二天醒过来安然无恙,也算幸运。
收拾东西上路,牵马的时候发现沙地上一滩血,她吓了一跳,这种地方不管人和牲口,受了伤很难走出去。她慌忙去查验马和骆驼,每一处都看了,好好的,连块皮都没破,这血是哪儿来的?不解归不解,赶路要紧,捆扎好了毡子便又上路了。
再走一天,渐至二连浩特,站在坝子上看,戍军搭起的架子对面就是喀尔喀的土地。她紧了紧腰带,牵着她的马和骆驼就过去了。
要越过关防须得有文牒,幸亏七爷帮忙,当天命人筹备妥当,眼下要用也不显得慌张。
守边的人一抬手,上下打量她,“从哪儿来?”
她说:“从京里来,到乌兰巴托投奔亲戚。”
领头的佐领翻看了文牒,嗤地一声道:“外头打仗呢,投奔亲戚,什么算计!我看是编瞎话吧?”
她有些着急,却不能冒失顶撞,赔笑道:“不是瞎话,真是投奔亲戚来着。您看我这路票可是朝廷颁发的,真的假不了。”
佐领哈哈一笑,“谁知道你是不是偷来的,想携带私货叛逃吧?”手里的鞭子一指马和骆驼,“上头装的什么东西?来两个人过去瞧瞧。”
几个兵卒动手一通翻找,定宜明白了,想出去没那么容易,光有文牒还不够,你还得花买路钱,要不随口给你栽个赃,收监治罪一句话的事儿。
她 识时务,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拉过佐领往他手里一塞,“这个您收着,不多,二十两,给您和军爷们喝茶暖身子。我是良民,不懂什么是叛逃,因着家里人都 没了,只有个表哥在关外做买卖,我得投奔他找饭辙。您瞧人准,我这模样,叛逃也没人要不是?您就发发慈悲,放我过去得了。”
佐领 一看,这小子还算明事理。边关进项不多,就靠收刮进出的人弄些油水。二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勉强塞牙缝吧,有比没有好。因痛快放了话,“也不是咱 们有意的刁难人,这会儿两军交战呢,上头吩咐来往过客都要严加盘查,也请你见谅。”说着把银票掖进了袖袋里,高门大嗓欸了两声,“没什么可疑就行了,还打 算把人褥子拆开是怎么的?收手收手。”
两个兵卒乖乖回来了,定宜回头一看,翻得七零八落,得亏了没什么贵重东西。她冲佐领拱拱手,“这位军门,我胆儿小,前头打仗怪怕的。和您打听打听大军眼下在哪儿,我好避开了走。”
佐领摇摇头,“都进了喀尔喀腹地了,咱们离得远,零星听见一点儿半点儿,也不真着。前阵子听说在德伦,现在是不是挪了地方也不知道。你过扎门乌德和当地人打听,那些边民会说汉话,且能摸准。再往前就不成了,叽里咕噜的鞑子话,半句听不懂,你小子要找人,悬呐。”
她迟疑了下,也确实是,语言不通是个大麻烦。正要再打听前方战事,后面一个马队飒踏而来,探身一看也就三五个人,一辆大车,后头赶着几十匹马,想来是两头倒腾的马贩子。
那佐领肯定是受惯了人好处的,和这些马贩子很熟络。那些人搬了两坛酒来,又塞了点儿银子,他就和别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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