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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想到的是,意外发生了。
曹丕突然向前扑倒,整个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在他的身后,一个身穿青袍的儒生轻轻把左脚放下,一脸厌恶。曹丕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屁股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鞋印。他强忍着臀部的剧痛,茫然地望着那个陌生的儒生——这人他从来没见过。那儒生伸出手来,“啪”地给了他一耳光,狠狠骂道:“狗奴才,你还敢出现!”曹丕被这一巴掌打出火气来了,大叫一声,双手抱住儒生的腰,两个人纠缠成了一团。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校尉以及他的卫兵有些不知所措。儒生似乎只打算痛打这孩子一顿,这样的行为,需不需要阻止?谁也不知道。
两人正扭打得热闹,儒生借着缠斗的姿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二公子,继续打,而且要哭,越大声越好。”曹丕愣怔了一瞬间,可他毕竟聪明,立马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他哭得丑态百出,鼻涕眼泪滚滚而落,俨然一个被小伙伴欺负的顽童。
校尉啼笑皆非,觉得这有点不像话了,吩咐人上去把儒生拉开。不料儒生更来劲了,一边狠狠踢打曹丕,一边痛骂,似是有深仇大恨一般。这时另外一个儒生装扮的人从人群里站出来,指那儒生鼻子就骂:
“好你个司马懿,为何打我的书童?”
那叫司马懿的儒生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主贱仆蠢;主愚仆愚。他做了什么好事,你会不知?看来书抄得还不够多啊。”周围有人认出来了,知道昨天这个弘农的刘和与河内的司马懿打了一架,结果输了,还被罚抄了一本《庄子》。看来这两个人结下冤家,今天又在街头斗了起来。
刘平瞪大眼睛,把曹丕扶起来,厉声喝道:“你太跋扈了,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去叫辛先生、审治中做主!”
“你就是把光武皇帝请来,也没用。”司马懿毫不客气地反击,又要去踹曹丕。曹丕哭声震天,刘平一把拽过他来,躲过这一脚。三个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曹丕的位置已不动声色地挪出了校尉的控制范围。
校尉不认识刘平,但他认识司马懿,知道这是最近邺城风头最劲的一个读书人,连审配都啧啧称赞。现在他们三个打得斯文扫地,半点仪态都不顾了。忽然右边街角传来几声喧哗,柳毅、卢毓等人也纷纷从馆驿赶过来,看到“刘和”跟司马懿这一对冤家又打了起来,又惊又怒,还带着几分兴奋,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助阵。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本来肃杀的气氛,却被搞得如同花朝节一般喜庆。
校尉无奈地发现,这一场仗莫名其妙地吸引了太多目光。在眼下局势里,他已不可能将所有目击者悄无声息地带走。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从校尉身后传来。校尉一回头,心里暗暗叫苦,原来来的人是审荣。他虽然只是一介儒生,却有个权势滔天的叔叔审配,在邺城无论是谁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审公子,这里有人斗殴。”校尉当然不可能去提马车的事,只得避实就虚地描述了一下。审荣看到斗殴的双方是司马懿和“刘和”,神情微微一滞,低声对校尉道:“当街斗殴,有辱斯文,快把他们拉来吧。”校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别的选择,便下令让卫兵们拉架。
几个虎背熊腰的卫兵冲过去,这才把司马懿与刘平、曹丕拽开。刘平趁着混乱的当儿,扯着曹丕钻到柳毅、卢毓那一伙儒生的队伍里去。卫兵们现在若是还想动手抓人,必须得先突破这一群气势汹汹的天之骄子不可。
另外一边的司马懿拍拍身上的土,走到审荣面前,深鞠一躬道:“审公子,现丑了。”审荣的脸似笑非笑:“仲达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跟那些土包子一般见识呢?”
“该出手时,就得出手。有些人不吃点亏,是不知道尊重为何。”司马懿晃动着脖子,满不在乎地说。审荣道:“下次何必弄污仲达的手,跟我叔叔说一声,有他们的苦头吃。”
这时候,在他们身旁,那几个被拘押的泼皮忽然大声鼓噪起来。为首的挺直了脖子对审荣喊道:“审公子,你得为小的们做主啊。我们可是按您的吩咐去做的!”周围的泼皮也是一片求饶声,喊成一片。
审荣一听这话,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有些不知所措。校尉意识到这里似乎别有隐情,急忙喝令卫兵让他们住嘴。可一时之间,这么多张嘴哪里堵得住。司马懿眯起眼睛,对审荣道:“审公子,借你的宝器一用。”审荣还没答话,司马懿欺近他的身子,“锵”一声把他佩带的长剑抽了出来。审荣大惊:“你要干什么?”司马懿笑了笑,提着剑走到那几个泼皮身前,来回踱了几步,开口道:
“当街闹事,妖言惑众,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说到这里,司马懿的双眸突然暴射出两道寒光,手里长剑猛地刺出,把为首的泼皮刺了一个对穿。整条街霎时安静下来。大家开始只是抱着看打架的心态,却没想到几句话没说完,居然真的闹出人命来了。
司马懿握紧剑柄,轻轻一旋,泼皮的面部剧烈抽搐,口中发出嗬嗬的呻吟。然后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把剑从泼皮的胸膛抽出来,动作很慢,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珍品。鲜血顺着慢慢抽离的剑刃涌出来,腥味弥漫四周。
接下来,司马懿手里的长剑不停,连续刺了七次,七个泼皮一声不吭地被刺死。司马懿面色如常地用衣袖擦干净剑刃,双手奉还给审荣。审荣脸色略有发白,接过长剑,嗫嚅道:“仲达……你,你做得不错。”审荣知道这是司马懿在帮自己灭口,可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酸水,想要呕吐。
“我刚才不是说过么?有些人不吃点亏,根本不知尊重为何。”司马懿微微一笑,仿佛只是踩死了七只蚂蚁。校尉站在一旁,暗暗佩服。他久经沙场,可也没见过杀人杀得如此举重若轻,谈笑间即斩杀七人,这得需要何等的果决与毅定。
司马懿这种做法,让校尉松了一口气。现在围观者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司马懿杀人上去了,至于那个倾覆马车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有人再感兴趣,无形中为他减少了很多压力。至于那七条人命,本来校尉也是打算杀人灭口的,有司马懿代劳,更省事了。
司马懿把剑还回去以后。校尉走过来,向两位致谢。审荣说甄校尉你辛苦了,校尉苦笑一声,连声说家门之事。司马懿奇道:“为何是家门之事?”
甄校尉脸色一僵,没有回答。审荣把司马懿拽到一旁,悄声道:“他姓甄名俨。刚才驾车出逃的,是他最小的妹妹,袁熙的夫人甄宓。”
“哦?”司马懿眉头一抬,这身份倒有趣。
审荣道:“甄宓是袁家老二新娶的媳妇,可这女人三天两头想着往外跑,被抓回来好几回,已成了邺城的笑话——我估计这次她又故伎重演,被卫队给追回来了。”
司马懿奇道:“这么大笑话,袁熙也不管管?”
审荣嗤笑道:“据说这姓甄的小姑娘漂亮得不得了,袁熙喜欢还来不及,哪敢惩治啊,都是给惯出来的毛病。现在外头打仗,袁熙在邺城待得少,索性就让她与婆婆刘氏同住。那刘氏也是个懦弱本分的人,就更约束不住了——不过这话仲达你听听就算了,莫要乱说。老袁家的家丑,旁人若是知道,可不是好事。”
袁绍一共四子,其中长子袁谭和三子袁尚一门心思争嫡。而次子袁熙对位子没兴趣,自己又手握实权,地位超然,两方都是尽力拉拢,不敢得罪。所以这个甄氏动辄出走,邺城诸方都是装聋作哑,只在心里笑笑,不敢公开议论。
审荣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拍拍司马懿的肩膀道:“对了,那个弘农的刘和那么讨厌。要不要我禀明叔叔,为仲达你出出气?”
司马懿扬扬手:“算了,把他的书童痛打一顿,算是公开羞辱了。我也不想闹大,你知道么?他还是辛毗先生特别批准放进来的呢。”审荣狠狠道:“辛先生为人太老实,总被这些鼓唇摇舌的家伙骗。哼,若让我逮住把柄,让叔叔整死他。”
司马懿打了个呵欠,似乎对这些事毫不关心。
街上的尸体和马车很快都被抬走,围观的人也都渐渐散去。司马懿毕竟杀了人,被邺城卫请去做笔录,审荣也跟着去了。“刘和”一下子成了柳、卢等非冀州儒生的偶像,他们认为他敢于站出来,实在是解气,对冀州儒生的横行霸道越发不满。这些人簇拥着刘平,从当街一直走回到馆驿,一路上七嘴八舌。
到了馆驿,刘平借口要休息一下,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曹丕在侧。曹丕没多说什么,先打了一盆井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一去监狱里的腌臜污气。
过不多时,任红昌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用斗笠遮掩住相貌的人。他摘下斗笠,曹丕眼神一动,正是刚才打过他的司马懿。
“这位是河内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
刘平忐忑不安地向曹丕介绍。他们昨天一得知曹丕入狱后,立刻就赶往赎人,然后被告知次日早上来提人。结果他们抵达之时,正看到曹丕要被校尉抓走,危在旦夕。司马懿急中生智,使出这一招乱中取栗,才把曹丕救出来。
目的虽然达到,但手段有些过火,刘平知道曹丕的性子傲气,无端挨了这么一顿打,不知能否接受。谁知曹丕一见到司马懿,立刻走过去,一躬规规矩矩鞠到底:“多谢司马公子救命之恩。”
司马懿眉毛一挑:“哦?二公子不记恨我打你?”曹丕正色道:“若非此计,我岂能脱身。大恩还不及谢,怎么会心怀怨恨。司马先生您急智着实让人佩服,尤其是杀泼皮时的杀伐果断,真是棒极了!”
开始曹丕还说得郑重其事,说到杀泼皮时,不免眉飞色舞起来,露出顽童本性。司马懿大笑:“二公子不嫌我手段太狠辣就好。”
“我父亲说过,要成非常之事,要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举。司马先生你一定会成为他的知己!”
他说话时双目放光,可见对司马懿是真心钦佩。刘平在一旁,表情有些不自然。司马懿为了达成目的,从来不惮于任何手段,而曹丕恰好也是同一类人。两人甫一见面,一见如故,一点都不奇怪。可这种行事风格,刘平并不喜欢,还一度想把曹丕扭转过来——可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司马懿和曹丕的方式才是最合适的。
司马懿忽然转过脸来,对刘平道:“陛下你可不要学我们。臣子有臣子之道,天子有天子之道,不是一回事儿。”刘平尴尬地笑了笑,知道自己这点心思瞒不过司马懿,这是他在试图开解自己。
曹丕一听司马懿口称“陛下”,立刻猜出刘平把两人身份都告诉司马懿了,不禁好奇道:“陛下您对司马先生如此信任,莫非之前你们认识?”司马懿面不改色:“我也是靖安曹的人,是郭祭酒安插在邺城的眼线。”靖安曹在各地都有耳目,多是利用当地大族的人,这个理由顺理成章,曹丕“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接下来,曹丕把自己在监狱内外的遭遇讲了一遍。刘平和司马懿都没想到,关在曹丕隔壁的那个健谈大儒,居然是田丰。这个人是袁绍麾下最知名的幕僚,无论是声望还是才智,都凌驾于沮授、审配、逢纪、公则等人之上,是冀州派的山岳之镇。南阳派和颍川派策动袁绍讨伐曹操时,田丰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公开指责袁绍,结果惹得袁绍大怒,把他关在监牢里,谁也不许探望。
“你身为曹氏之子,能得到这位河北名士的指点,福分不小啊。”刘平道。
曹丕叹道:“那是多么伟大的一个人,我能得拜为一夜之师,真是幸运。这等人才,却不为袁绍所用,他一定会败给我父亲的。有朝一日,我要进入邺城,亲自把田老师迎出牢狱。”
司马懿道:“田丰地位极高,对袁绍高层秘密一定知道不少。二公子你可曾听到过什么?”于是曹丕把田丰临行前那几句话也复述出来。司马懿听完以后,捏着下巴道:“审配对非冀州的大族子弟要有动作?这个消息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刘平见他眼神闪烁,就知道一定是在琢磨什么辛辣的东西。这时候曹丕补充道:“我还从田老师那里套出了许攸的下落。他如今被袁绍软禁,没有袁绍本人的手令,都不得靠近。”
司马懿看了眼刘平,后者轻轻摆了摆头。刘平找许攸的目的,司马懿是知道的。但曹丕为何要找许攸,这就没人清楚了。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任红昌突然上前一步,眉头紧皱:“二公子,那辆倒地的马车……那个车夫,生得什么模样?”曹丕一愣,他刚才叙述的重点都放在田丰身上,对那辆马车只当是意外事故而已,没多注意。在任红昌的要求下,他努力回忆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