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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这话说完不久,就在她以为季诚的身子会渐好转后,季诚却一度不醒人世。
请来的郎中看季诚如此,皆是摇头,言道病危在膏肓,让准备后事。
青娘悲痛欲泣,却还强忍着,日夜衣不解带陪在季诚身边。
这一日,天阴得厉害,似欲雨。昏迷已久的季诚却醒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坐在床边的青娘,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青娘见他回转过来,忙道:“申时一刻。”
季诚又道:“怎么如此黑?”
青娘轻声道:“黑云罩顶,想是有雨。”青娘看了看季诚的神色,似比前几日好些,便又问:“可要些热汤吃?”
季诚摇手道:“热汤却不要,你且拿笔墨来。”
青娘不知季诚何意,却也不敢多问,忙叫人将笔墨放到床几上。
季诚以手触床,是要起身的意思,青娘忙上前将他扶住,又往身后倚了枕头。季诚这才坐住了,他又指了指床几,青娘忙又命人将床几挪致季诚跟前,自己上得床来以身体倚住季诚,在他耳边轻声道:“老爷可是要写字,妾身代劳罢。”
季诚却是不肯,他提了笔,手却抖得厉害。青娘便以手扶肘,季诚这才得以落笔。
青娘细看,却是首古风:
集古三十年,半数煨云烟。
此身逢乱世,何日现青天?
季诚写罢,将笔的掷,身子向后一仰,便又人事不知。
建炎三年,八月十八日,季诚卒于建康,葬于建康东郊的一处野岭之中。
青娘本想就与此地多陪伴季诚些日子,谁料形势日迫,金人又犯。此时朝廷为分散金人目标,已分遣六宫,由隆祐皇太后率领前往豫章,高宗则前往越州。
这隆祐皇太后便是曾被废出宫的孟皇后。靖康二年金人不只掳了徽钦二帝,更有后妃、皇子、皇女、皇孙、宗室、外戚、近臣共三千余人。当时只有被废出宫的孟皇后和出使在外的康王赵构幸免此难。
金人走后,虽立张邦昌为楚帝,然百姓并不听从。张亦自知其力,便听了谋士之言,去帝号,脱皇袍,迎孟皇后回延福宫,尊为宋元佑太后(后为避讳改为隆祐)以号召天下。
孟太后听政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济州迎康王赵构,并送去了玉玺、圭宝、乘舆、服御及请赵构即皇帝之位的手书。这才有了靖康二年五月的高宗即位,改元建炎。
建炎元年七月,赵构命孟忠厚到京都迎奉隆佑太后,并以母之礼待之。从此,孟太后便随着赵构辗转南下。
注:1、本章标题化自李清照《祭赵湖州文》;
2、季诚所写绝笔诗为作者原创。
作者有话要说:
、独生不胜死,古器亦何存?
独生不胜死,古器亦何存?
青娘立在季诚的墓前,直到暮□□临,栖鸦归巢,却还是不愿离开。
此时西风阵阵,桐叶飘落,香火随着西风忽明忽暗,远处又似有鼓号之声,青娘觉得她的心也如这秋叶般,飘飘荡荡不知归处。
陪在一旁的采蓝劝道:“姑娘节哀罢。老爷已去,如今却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有这许多事情等着姑娘呢,您千万当心身子。”
青娘叹了一声:“如今人都去了,我又要这身子做什么。”说罢立在碑前哭道:“老爷,妾身原想着从此在这建康城时时陪伴着,谁知金人又南下了,如今官家、太后各领人远走他处,妾身便是想与老爷生死在一处,却又念着老爷收集的古物需人照管,也不得不走。只是此一去,却不知何时再能回来。
老爷,咱们夫妻几十载,虽说时有分离,可妾身的心从未离开过老爷半步,便是时有怨恨时有哀怨,那也是因着别人从中纠缠,怨不得妾身,亦怨不得老爷。
您一生安泰,虽也有周折,却也未遭过大罪,谁想得到身后竟落得个葬身郊野。生无儿女承欢膝下,卒无儿女尽孝坟前。
老爷,妾身愧对老爷。世事无常,时过境迁,老爷心中悲苦味难与人言,妾身不能设身处地为老爷着想,却还常以一已之怨与老爷口角,是妾身太过矫情了,因着老爷的庇护,虽年纪渐长,心思都还总如不更事的女子般任情任性。”
青娘双手点燃了香烛,插在季诚墓前。她望了望远处,秋景萧瑟,她看了看近位,坟墓孤单。眼泪又止不住地住下落:“德父,若是别人不说,我还只道平常夫妻都似你我这般花前月下共同唱和,我还只道别人也是灯下猜书吃酒饮茶。德父,你此一去,我又与何人共校书稿,我又与何人共堪古器,我又与何人唱和应对,我又与何人鱼雁传书?
德父,便是我曾恨你怨你讽你笑你,那也是因着爱你念你想你盼你。德父,你却这样狠心,正值壮年便离我而去,是嫌我哀怨太甚还是怨我不曾为你生得一儿半女?
德父,我也想啊,我想得心都疼了。我也想,若我没有那么多的愁肠百结,便能换你快活欢喜?若我没那么多的哀怨情思,便能换你回心转意?若我真为你生得一儿半女,你是否就不再浪迹章台,若你有儿女承欢膝下,是否就没有这样多的愁情离绪?”
青娘哭得肝肠寸断,已瘫倒在地。采蓝来扶她,她却不肯起身,一把推开采蓝,趴到了碑上:“三郎,还记得有竹堂前偶遇,君是何等丰姿?还记得有竹堂内再遇君是何等气度?以致得闺中女子芳心暗许意动神思,以致得知与君定亲后满心欢喜心满意足。
三郎,还记得新婚之初是何等如意?便是那相如文君、梁鸿孟光也不过如此。纵是从明水回转后三郎身边有了旁人,我也不急,三郎那时眼晴里全是我的影儿,便是有旁人又能如何?
我最怀念的倒不是新婚时光,那日子太过得意,以致到没了真实之感。我最怀念的是青州屏居。好山好水,好书好茶。没有党争,没有是非,没有朝廷,更没有旁人。
只可叹十年屏居,日子还是太短了。三郎厌倦了与我朝夕相对,厌倦了与我花前月下,厌倦了青州与世无争的日子,三郎去别处攀花折柳,取别样鲜嫩了。
只是三郎,你却忘了,知你念你陪你助你的是我啊,你的细君啊。除了我,谁能明白你的心意,谁牵挂你的冷暖,谁与你同甘共苦,谁为你校勘金石?
三郎,怎么上元节的誓言你便都忘了吗?怎么曾经的恩情你都不在意吗?怎么如今的细君就让你如此不喜吗?
若是时光能倒流,我愿你便是从此日日在外流连也要换得你长命百岁,我便是夜夜孤灯残卷也好过如此孤苦伶仃孤身一人。
三郎,你可听见,可听见细君的话?
三郎在世时,不独属我一人,三郎离世后便是独属我一人又有何用?三郎在世时,我且怨且恨,可三郎从此离去,我又去哪找这个且怨且恨的人来?
三郎,你可听见,是细君啊,是细君啊,三郎,你莫若带我同去,奈何桥上也有人做伴,也好过在这世上独挨。你可知每日睹物思人,细君真是活不成了……”
一番哭诉,闻者无不落泪,青娘更是支撑不住,绝倒在地。
待她醒来时,已是回了店房。采蓝见青娘醒了,忙问:“姑娘,可好些了?”
青娘迟愣了片刻,想起是在坟前祭拜过的,便道:“不妨事。”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痛欲裂,挣扎不能。便道:“原想明日便回池阳的,看我这身子,竟是支撑不得,那便后日吧。
家中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其它长物更是众多,你家老爷生前念念不忘的也就这些东西,如今战火将至,官家都已远走,何况咱们?
这些东西太多,路上多有不便,且收拾了。如今孙家大爷(孙士擢)从卫洪州,仰之(孙士奇的字)与楚娘亦在,咱们可将那收拾好的运到洪州存到楚娘处。孙家大爷镇守边关多年,想必那洪州应是安稳的。”
采蓝担心青娘的身子,想了想,终还是说了出来:“姑娘,这些东西要紧,可人更是要紧,自老爷病后您就没正经歇过一回,睡过一个踏实睡。如今您又病着,又要安置这些器物,也忒劳累了些。”
青娘摆摆手:“当时形势,让人松懈不得。我知你是心疼我,等把这些东西都安置了,我自然有许多时候歇着,若是因着我的原故让这些器物有失,我百年之后可有什么面目去见老爷呢?”
于是第三日青娘不待病情好转便回了池阳,待将运走的器物安置妥当派人送到洪州后已是九月。
青娘安置了这些器物,心中大定,便在池阳安心养病。
十月却传来金人连破建康等要地直逼杭州的消息。
池阳离杭州虽有些路程,可眼看却也是住不得了。博山便劝青娘到洪州投奔楚娘。
青娘心下却是犹豫,那楚娘夫妻在洪州得兄长庇护,自是好说,她一个失了丈夫的人再去,便是别人不说,她自己难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便又想着,杭哥儿在官家身边随待,若是能投奔他去,倒是稳妥。
如此便又过了一月,不想到了十一月竟传来了金人攻克洪州的消息。
青娘听得此信,哭坐绝倒,以手拍地:“造化如何不公,连舻渡江之书、虎口夺来之器竟是遂尽委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渡偷安王气孤,黑白不分已全输
南渡偷安王气孤,黑白不分已全输
洪州失陷,青娘也只能去投奔李杭。
不想人还未动身,却听到了玉壶颁金的传言。青娘十分惶恐,她问博山:“可知是何人言讲?”
博山摇头道:“却是不知。小人也是从茶肆中听来的。只是小人不明白,老爷是八月亡故的,怎么事隔几月却突然传出这样的话来,还说什么有人暗中弹劾,也不知此人是何居心。”
青娘一时心烦意乱,她道:“那时你并未在建康,采蓝却是与我在一处的。当时也确有张飞卿者拿了壶来拜望老爷,只是老爷看出那不是玉,只是珉(像玉的石头),便不曾对那壶说过片言。那张飞卿见老爷不发一言,便携了壶走了。这颁金的话又从何说起?”
博山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夫人,如今天下大乱,人心便也乱了。定是那有心人说是非事,诬陷老爷的名声。如今老爷已去,已是无可应对,夫人乃是女流,守着这满室的古器难免不受人觊觎,夫人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青娘急道:“我也知该早做打算,可又该如何打算?以为青州是稳当的,不想那十余屋子物什便煨了战火,以为洪州是稳当的,不想也尽失了。你在老爷身边多年,自然知晓,老爷与我将那些物什看做眼睛一般珍贵,如今多年珍藏已去了一半,余下的,我又该带往何处?
至于颁金之说,实实恼人。老爷为我大宋之臣,食君俸禄受君皇恩,金人践我国土杀我子民,老爷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会拿了玉壶去讨好金人?再说便是要讨好,他当时卧病在床,饮食尚且不能,又哪有那取悦金人、贿赂金人的心思?
这些个人,国难当头,看着国家危亡于不顾,却还有心思来诬蔑一个已过逝的人,是何居心,是何居心?我便什么也不做,倒要看看,朝廷是信这些人的诬蔑之言,还是信咱们的实情。我倒要看看,这些个人的嘴脸,看他们意欲何为?”
博山听得青娘这话,也知她心中气愤,便问道:“依夫人的意思,现如今该如何?对这谣传是不加理会还是向朝廷澄清一番?”
适才青娘是气极了,才有此一说。嘴上虽是如此,可青娘心中却实实没有底气。玉壶颁金虽是谣言,可那缒城宵遁之事却是真的。
如刘豫,金人南下时他弃官潜逃,后来做了济南知府。金人围困济南府时刘豫在金人的劝诱下杀了做战勇猛、意欲死战的守将关姓,以城降金。如今刘豫为金人知东平府,充任东西、淮南等路的安抚使,刘豫的儿子刘麟知济南府,父子两人在大宋的国土上做了金人的刀剑,却将锋芒指向了国人。
季诚虽并无与金人勾勾搭搭,可他确是缒城过,其过往并不光彩。如今官家远奔他乡,最怕的便是金人,最恨的便是朝中大臣与金人勾结。便是这谣言不是真的,可众口铄金,又有人暗中弹劾,官家又哪里能分辩得清?
季诚正值壮年便亡故了,若是去后再落个投敌的名声,那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季诚?
想到此,青娘长叹了一声,对博山道:“如今乱世,我一界女流确是难保这些器物安妥。如今即是有人诬陷老爷玉壶颁金,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我想将剩下的这些物什献予朝廷。一来以物明志,二来这些东西也有个归处,总好过跟着我流离失所。三来杭弟随宫伴驾,有他在,咱们也安稳些。”
博山听得这话,心中虽不舍可却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便点头称是,自下去安排。
如此,建炎三年冬十二月,青娘带了所存的器物、一府老少赶往高宗所在的越州(绍兴)。
到达越州之时,又听闻官家听从了航海避敌之计到了明州(宁波)。明州靠近东海,方便坐船。大致是想着金人多为骑马,马不能在水里驰骋,若是坐在船上不靠岸,那金人能奈我何?
青娘无奈,便又率众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