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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内堂,齐王衣袖一挥,“你们都下去吧,寡人与管大夫要细细赏鉴。”
侍从退下后,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却,“子谦,有何事就直说吧。”管宁深深一揖,“主公,连环计已成,只等最后一步。”
齐王此时想笑却笑不出来,这些天他几乎把一辈子用来笑的时间都用完了,只是点点头,“还好有云绮罗的孔雀国配方作为幌子,否则以风飘絮的聪慧是不会相信的。”
管宁突觉喉头一阵梗塞,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主公,今日燕王见我阵营已乱,领兵步调不一,多有分歧,定已深信不疑我军军心涣散,不过此时最好再拖上几日。”
齐王会心一笑,弯弯的眉眼如月牙般清亮美好,“子谦与寡人想到一处了,我也正有此意,先让城上的守军拖他们一阵,待锐气磨尽,才更有利于日后的决战
。”管宁道:“诺。”主公,你固然独具慧眼,有雄才大略,可你什么时候才能留意到你身边的人呢?
战争又拖了十几日,燕军营内的云梯磨损了十几架,尸体若不快速埋葬,恐怕早就要堆成一座小山,近万人的鲜血洒在这片土地上,也不知何日才可终止。风飘絮与云琮,李菁逸围坐在一处,燕王坐在一旁,听他们一一将利弊为他指出,又提出多种攻城的方略,“此时西门已经突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调兵支援,二位兄长以为如何?”
李菁逸愁眉紧锁,“此时军中粮草只可支撑一两日,怀远连日派人查探,粮草迟迟未到,如再不攻克,恐生变故。三妹之计虽好,只是太过冒险。”
云琮轻抚着边角有些泛黄的地图,那城池模糊不清,几乎快被磨穿了,“唯今之计,也只有声东击西,请主公把虎豹营调往东门,好让敌军误以为是我军主力,然后把主力调往西城,打开缺口。”
燕王喃喃道:“牺牲虎豹营……”那是他挑遍营中武艺高强之士,又加以精心训练的队伍,并非一朝得成,如今舍了他们,就像是剜走了他心头的一块肉。云琮知他为难,却仍劝谏道:“主公,臣知虎豹营由来已久,是您最钟爱的军队,只是此时的情势您不是不知道,为天下百姓计,就算主公您不说,臣想他们也会在所不辞的。”
燕王闭着眼睛,努力压下心中激荡的潮流,“也只好如此了。”正哀叹间,一军士突然冲进营寨,单膝跪下,“主公,齐军撤离城池。”
燕王不相信地转身,“齐军撤离?”军士道:“是,我军打开了西门的缺口,齐军无险可守,弃城出逃。”风飘絮急忙说道:“我军怎样打开西门缺口,细细报来。”
“诺,因齐王见东门云梯众多,便以为我军主力皆在东门,于是调遣所有兵力救援东门,西门薄弱,因此攻下,轩辕将军和叶将军此时已进入城池。”燕王示意他退下,又转向错愕的三人,“齐王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菁逸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竟是多出的云梯救了我将士性命。”燕王并那两人都笑起来,“要不要布置伏兵?”风飘絮道:“布置也无用。”
云琮大笑道:“管宁这只老狐狸倒也识时务,恐再折损士卒,领兵先走一步。”燕王笑道:“好,明日进城!”
燕王与风飘絮并立在城头,远处的夕阳把最绮丽的霞光映在两人的面上,添了一丝柔美的意境,他们似是早有约定一般,共同拿出了属于自己亦是属于对方的那半块玉璧,手牵在一起,便将玉璧合二为一。默契的两对眸子相视在一起,同为理想得以再进一步的快意。只是他们并不
知晓,最高的巅峰下也有无尽的悬崖……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泪
秋季总是带了一丝伤感的气息,阴晴不定的天气更值得揣测,氤氲的雾气弥漫着江面,浪涛击打着两岸,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头被长年累月的抚摸磨平了,光洁如新。云琮,李菁逸,风飘絮及秦怀远四人分乘两只小小的渔船,每只船上又有两个精壮的军士划船,特来此勘察。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碧水让人顿感胸襟开阔,风声呼啸而至,摩擦着耳边敏感的神经,浪涛声,风声,以及江面上隐隐的号子声,连成一片,构成一支独特的韵律,不似丝竹弦乐般轻佻。
云琮与李菁逸因是水军都督,所以负责水面勘察的任务,他们仔细观察着这片水域,一会儿看看水面上有何异动,又拿出帛纸计量船正常行进的速度,一会儿商讨着该怎样布局。而风飘絮与秦怀远同乘一条船,风飘絮在船舱内整理渔网,三千青丝都挽在一处,被粗布头巾包了起来,身上着带着补丁的麻衣,俨然成了织补渔网的渔婆,只是容貌与衣着太不相符。
而秦怀远站在船头,衣角挽得很整齐,打扮得与渔夫无异,温润的面颊上,唇边还勾着一丝笑意,手中似是拿着什么网状的东西,用力一提,百十来条鱼儿尽收网内,鱼儿仍不知死活地挣扎着,上下翻动的尾鳍碰撞在一起,发出活泼的响声,却见一随行军士进船舱禀报,“军师,快到齐军水寨了。”那两个军士也做小厮装扮,都是虎豹营中武艺高强之人,“好,从角门驶进水寨。到时见机行事,不可自作主张。”那两人齐声应道:“诺。”
又转向秦怀远,“怀远,待会儿一定要装得越谦卑越好。”秦怀远一面拨弄着网中的鱼,一面说道:“军师放心。”风飘絮觉得自己太过啰嗦,又想到之前在中军大帐中向燕王请命的情形,不觉莞尔。
那时她已考虑好探营的所有细节,又拟定了人选,到中军大帐与燕王细细说明,而慕容昭却如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俊朗的面颊上只有让人敬而远之的冷峻,如长年不会消融的冰山,帐外叽喳的鸟儿并没有带来轻松的气氛,反而平添一丝烦躁,风飘絮一直观察着那人的神情,却没有从那张冰冷的脸上得到任何答案,待到她全部说完,才听见再平淡不过的两个字,“不准。”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试探性的向那人问道:“主公?”“不准你去。”
一道平常的旨令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那声音如冷冽的秋风直至自己的心里,“主公容禀,现下齐王虽耽于逸乐,管宁的行动也受到限制,但是他们的水师由来已久,不容小觑,而且依附长江天堑,踞险而守,如若不了解水寨布局,恐怕会造成巨大的伤亡,请主公为数万将士着想。”
一席滔滔不
绝的箴言把燕王的拒绝生生堵了回去,他不情愿地吐出那句话,“也罢,子初和子轩也需勘察水域,以便布阵迎敌。营中也只有你和怀远懂得绘图,孤纵有百般不愿,也只有准奏。”“多谢主公。”
看着那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慕容昭突然觉得心内一阵刺痛,此时纵有千般话语,也只化为一句亲切的叮咛,“千万小心。”
风飘絮笑道:“主公放心,我自会从虎豹营挑选精干之人。”慕容昭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对于你,我总是输。
恍然间已到了齐军水寨,旌旗飘飘,整肃严谨,这里自然借用长江的水流特点,布置成各个不同的水寨,有的新奇巧妙,如水帘洞一般,借助着自然的落差做成一道水门,还安排了机关,若水势过大,任凭再多的船只经过都会被打入江底,甚至粉身碎骨,有的则强弓硬弩而待,稍稍靠近就可能被射成刺猬。虽然此时将雾弥漫,却也能看到大体样貌,风飘絮不禁由衷赞叹,暗暗在心中记下。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我军水寨?”水寨上的守军将士发现了这只形迹可疑的渔船,按照巡查的一贯做派大声问道,秦怀远仰视着水寨上的士卒,谦卑地说道:“军爷,我们是给城中姓蒯的那家大户送鱼的,因那家人催得紧,说是今天晚上宴请宾客,不得已才走了这里,请军爷行个方便。”
“是真的吗?”秦怀远从船舱中提出一娄鱼,“军爷请看,这里面有几尾还是极难打到的红鲤鱼,若不是蒯家,还有谁能要的起这样名贵的鱼?”
说话间那士卒已至水寨下,“那舱中是何人?”
风飘絮从舱内出来,衣服上已沾了淡淡的鱼腥味,却丝毫没有遮挡住那秀美绝伦的容颜,水汽在她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薄膜,朦胧而又令人神往,只有如星辰般的眸子清亮无比,身形匀称多姿,那将士不由得看痴了,她惊叹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女子,不沾染一点儿尘世的烟火气,仿佛是从天上来的一般,“她…她是…”
秦怀远道:“她是吾妹。”风飘絮往那军士手中塞了几两碎银,“乡野之人,别无孝敬,望军爷不要嫌弃。”如昙花般的笑绽放在脸上,那军士几乎忘记了收钱,只是愣愣地盯着看。
“军爷,蒯家大户,我与兄长耽误不得,待回程时还劳烦军爷多照应。”那军士一听他们还能回程,顿时欣喜若狂,量自己一个军官怎配不上一个区区的渔家女,连连答应:“好,好。”
船依旧行进着,通畅无阻,风飘絮令那两人转过一个又一个的机关,几乎如浏览般把齐军的水寨看得清清楚楚。风高浪急,巨大的水声把那一丝纤弱的声音隐没在潮湿的空气里,
“若非战乱时节,我倒宁愿做一名普通的渔家女,远离杀戮纷争,与江水同行,与游鱼为伴,岂不快活自在。”波涛汹涌,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低沉的呜咽,江雾识趣地围拢来,遮挡住所有的罪孽。
夜色笼罩着的水寨很是静谧,失了白日里喧嚣杀伐的整肃,营中的烛火散着柔和的光。刘威龙端坐于案前,英挺的剑眉沾了些江南的水汽,那仿佛是嵌在画中的一张脸,棱角分明,有着坚毅的骨感,伟岸的身躯,胳臂如同青松苍劲的枝干,是人物画中最鲜明的模板。他仔细阅览着今日的防务,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神情由平淡转为愤怒,拍案的响声让身边的近卫吓了一跳,“传陈式前来!”
他早已听前来的近卫诉说水军都督刘威龙是如何愤怒,却也不敢不来,恭顺地走了进去,一揖到地,“叩见都督。”
刘威龙愠怒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读起那本记载驻防情况的日志,“晡时,一渔船自北行来,经详加查问,船中有一对兄妹,两个随扈,鱼百十来条,因城中蒯家大宴宾客,故走捷径而行,不慎闯入军营,情况属实,放行。”
陈式此时还未摸着头脑,听都督如此说,那一对兄妹难道有问题,可是蒯家确是城中大户,宴请宾客也为常事,莫非是都督看上了那个渔家女?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那人不愠不火的语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蒯家大户,不仅我们知道,燕王营内也有不少人知晓,而且既是怕误了时辰,该早些准备,平凡百姓,有谁会冒着惹来官司的危险,执意要走此处,姑且不论这些,他那渔船,将各个寨栅都走了一遍,若是寻常渔人,怎会不谨言慎行,快速通过?此刻我越来越怀疑,那舱中的渔家女便是燕王帐下军师风飘絮。”
陈式听得这话,不禁一颤,想起那日兄弟们被那战车摧残的情形,还有那模糊的人影,与自己见的那人真是相似,更兼营中早有传言,风飘絮貌美如仙,刘威龙的这一番话,怎能不让他信服,“请都督责罚。”
“来人,将陈式重杖二十,罚俸三月。”“诺。”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帐中只剩下刘威龙一人,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既已被窥探虚实,就该再行想些法子改进,他又不得不佩服起风飘絮的聪慧,对付什么样的人就用适合他的方法,不必费神多思,只上次那种战车就让他见识到她的过人之处。帐帘被挑开了,一阵带着腥味儿的风轻轻抚慰着他的面颊,顿感头脑清醒,“都督,主公请您去石室一趟。”
“回报主公,我即刻就去。”看了一眼刚刚画好一半的驻防图,不情愿地挪了出去。
对于石室外萧瑟的
秋风,石室内更添一丝阴冷,那些用石头砌成的墙如坚硬的冰块,永远不会消融,他远远望见齐王负手而立,紫金乌龙袍上绮丽流转的花纹显示着一个君主的威仪,岁月添加了成熟的底蕴,侧脸俊美的线条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参见主公。”
齐王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含着自信的笑,刘威龙知道他忍了太久,如今到底是爆发的时候了,“士衡不必多礼,寡人请士衡来是想动用先王的那一批秘密战船。”
动用战船,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逝,这莫非是最后的决战吗,他突然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叮嘱,“若不到紧要关头,千万要阻止王上调用。”
“主公,真的到了要调用的时候吗?”“是,这一战即便不是最终的决战,也定要摧毁燕军主力。”齐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骨骼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目光坚定而深远,刘威龙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主公请随臣到这边来。”
他们穿过拐弯的曲廊,一处门虚掩着,旁边有一个巴掌印似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