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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荑跪地请安,皇帝让她免礼,穆荑站起后便双手压于腹间,低头恭恭敬敬地候着,不敢东张西望。
皇帝问她:“穆姑娘,朕有一番话要问你,前两月在宫宴上你自请嫁与沈将军可是真心的?”
皇帝开门见山,不拐弯抹角,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令穆荑十分惊疑,而且这番话事关女子矜持颜面,皇帝这么问真的妥当么?
皇帝到底怎么了,或者这些人都怎么了?时隔两月,她都不指望皇帝遵守当初的承诺赐婚她与沈择青了,然而今日皇帝却把她召进宫里这番问话?难道皇帝不顾念晋王病重卧榻,亦不顾他的感受了么?
穆荑倒是很想瞧一瞧沈择青的神色,然而她不敢东张西望,眼睫微动,回想了一下沈择青方才的神情,便道:“回皇上,当时宫宴之上,当着众臣及太后的面儿,民女所言定然出自真心,绝无胆量胡言乱语。”
让她把婚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穆荑还十分别扭,也一直猜测皇帝葫芦里买什么药。
谁知皇帝非常爽快,忽然抬手道:“好,既然你出自真心,沈将军也愿意,朕便赐婚你与沈择青!”
这话说得太快,也太突然,穆荑毫无准备,抬起头来望着皇帝,见皇帝态度坚决,而身处皇帝左下手的丞相大人忽然捋髭须满意地点头,右下手的王大将军低头不语,沈择青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薄唇紧合,不再说话。
皇帝朝着门扉传唤:“李公公,传知制诰即刻拟旨,朕下令赐婚沈将军与穆荑姑娘,择吉日完婚!”
穆荑僵立着,不知该不该领旨谢恩。皇帝又望向沈择青:“沈爱卿,你可还满意?”
皇帝脸上居然带着笑,不过笑容未达眼底,皮笑肉不笑罢了。
沈择青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穆荑看他眼神明显看出他心里疑心重重,但还是面色无波地走下来,与她跪拜谢恩。
穆荑觉得整个氛围皆透着怪异,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出宫以后,沈择青给她解释,她才知道皇帝之所以这么好心,乃是酝酿着阴谋。
39、三十九
“陛下欲派我随明远侯去北疆。”回到了邶风院;坐在正堂上只有两人之时沈择青才说道。
穆荑注意到他一只手臂搁在八仙桌上,拳头是微微握紧的;好像此事凝重万分。
“你不是刚刚接任了羽林军副将领之衔;怎么还要去北疆?”
“是;但我此时也还未从北安军右将军职位上卸任。陛下调遣了王大将军担任羽林军大将军以后,便降旨由明远侯接管北安军;我此次随行是为了做好交接卸任之职。”
“那要该是王大将军去北疆才是,你只是一个裨将;如何有这般大的权利交接给明远侯?”穆荑不解。
沈择青望着穆荑笑了笑,“因此你看出端倪来了吧,陛下作此变动并不是真正让明远侯担任北安军统帅这般简单;而是……”沈择青眼眸微转盯着地面;语气略感慨道,“而是,想抓住明远侯的把柄,趁机卸了他的兵权。”
穆荑吃惊,难怪她在御书房上看着几位大臣神色皆很诡异,果然酝酿了奇大的阴谋。此事不好声张,她赶紧起身前去关门,未防偷听壁脚走路出去,又走回原座位,低声道:“既然打算他的兵权怎么还派他领兵去北疆,而且还你跟着去?”
沈择青苦笑:“早前一直传说明远侯与契柯暗中勾/结,可是朝堂苦无罪证也就放任明远侯逍遥法外,如今陛下不过是‘放虎归山’,倘若真的有何阴谋也容易泄露,而我……不过充当细作。”
“你……”
“我此次去北疆,主要使命便是盯视明远侯的动静,趁机抓住他的把柄,倘若真的有什么把柄的话……不过即便没有把柄,依陛下和顾丞相的决心,恐怕也要制造些端倪让明远侯下马,因为他们很急需明远侯手中的虎符,用以对付薄氏。”
穆荑听着这环环相扣的布局又惊疑又迷惑,不由得皱眉。
“众所周知朝中集兵权于一身的便是明远侯,即便是王大将军也只能望其项背,整个朝廷话语权又被薄氏把持了,皇上若要对付薄氏,只能靠明远侯的兵权镇压,可惜明远侯向来不亲皇族,陛下多次游说未果,只能靠强硬的手段夺取了。虽然有失磊落,可他是皇上……”沈择青苦笑了一下又道,“况且明远侯一族已是几朝重臣,为陛下的心腹大患,陛下老早计划着卸了他的兵权,此举不可不谓一箭双雕。”
穆荑沉思片刻,她对朝堂争斗不感兴趣,只关心沈择青的安危,“你此去多长时间?”
“原计划是两三年,若明远侯一直无动静,陛下便制造端倪……但,也许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不知我要在北疆呆多久呢!”
穆荑主动握住了他搁在八仙桌上的手:“阿木,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跟随你,此事对我们来说并不要紧,我们还可以趁机远离京城。”
沈择青亦握住她的手苦笑道:“静女,我当然想带着你走遍天涯海角,可是……陛下恐怕不是这么想的。你知他为何急着赐婚你我?”
穆荑望着沈择青,眼神不解。
“他并不想让我带着你前去北疆,你只能留在京里。”沈择青心痛又无奈,但目前也无力抵抗。
穆荑怔愣地望着他,此时,即便她再愚钝也听明白了,更何况她也并非愚钝,晃神了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想押我做人质?”
沈择青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穆荑垂着眼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又惊又苦,但也没办法,她望着他微叹:“阿木,没关系,只要在这座牢笼里总要经历些波折,我已看得淡了,我等你,只要你平安回来,只要你不负我,我便一直等你!”
沈择青道:“我当然不负你,只是……”他话语说了一半却又打住,握着穆荑的手无意识揉捏,好像难以抉择,连面色都较之方才苦涩、无奈的模样不同,而像是遇到了棘手事。
穆荑偶然想起蓝小姐修补的金项圈和沈择青颈项挂着的金燕子,她一直觉得沈择青与蓝小姐有关联,从话语中推断他们两人可能是兄妹,可若真是兄妹,沈择青岂不是明远侯之子?陛下派出沈择青监视明远侯,并随时抓住明远侯的把柄,于沈择青而言是极大的挑战吧?
穆荑犹豫许久,终是问出来:“阿木,有一事我耿在心里许久,如今想问个明白。”
沈择青微微转头,眼神疑惑。
“那日在金凤楼,我见蓝小姐取回一只修补的金项圈,那项圈上的挂饰乃是一排金燕子,与你……曾经掉的那一只金燕是一模一样的形状……”
穆荑仔细瞧着他,担心她的话唐突了他,沈择青会不会有所不适。
沈择青眼波闪过异样的光芒,却是穆荑读不懂的情绪,许久之后他用力握了握穆荑的手,艰难开口:“静女……”沈择青又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许多事情……并非我有意瞒着你,而是时候未到……”
他身上的确有许多不便告人的秘密,穆荑能看出来他惊讶又无所遁形,可他的确不便告诉她。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道:“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往后择一良机……我再向你解释如何?……不知你可否宽宏见谅?”他小心翼翼地问。
穆荑心下了然,在山洞里她试探过了,沈择青不愿意说,往后,她也不再问了。她也扣住她的手指,勾唇一笑:“没关系,我不过随口问问,你有难言之隐便不必说,于我而言,不论你有什么苦衷,你都是阿木!”
沈择青点点头,感其宽容,低叹:“此生能娶你,是我之幸!”
他感激于穆荑的深明大义,穆荑感动于他的温柔包容,两人彼此珍惜,也许这便是一段难能可贵的感情。
若是父亲在世会不会觉得阿木比阿鱼哥更好些,转而把护心铜镜赠给阿木,而非给阿鱼哥?穆荑微微一笑,不在乎了,往后她眼里只有沈择青。
…… ……
秋风打了个转,便进入中秋,沈择青与穆荑的婚事定在中秋过后十天,因是陛下降旨赐婚,便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可见皇帝真够给沈择青脸面的,外人欣羡不已,然而,个中内情只有当事人知晓罢了。
临近中秋,薄太后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毕竟年老体重,不似年轻这般硬朗,稍微淋一点雾气便病着了,对此,陛下连中秋宫宴都免了,说为太后吃斋念佛。
宫里不办大宴,京里的百姓也不敢过得太隆重,中秋当日,结彩红灯都比往日挂得少了,众官员宁可关门窝在家里听戏热闹,也不敢成群结队到外头肆意声张,免得惹来陛下嫌隙。穆荑在自己小院子里添了一张桌子、几把条椅,摆上文旦、月饼、酒水、坚果点心等,邀众仆人一起喝酒赏月便是过了。
因为十天后便是婚期,皇后娘娘把关极严,五天前便不许她与沈择青见面了,穆荑也不敢邀请沈择青过中秋,但她的小院子未必不热闹。
这两月来她给隔壁住户陈东家的酒楼做点心,与陈东家及酒楼里的掌柜、掌厨都十分熟识,中秋当夜,陈东家干脆携家带口,并邀请了掌柜、掌厨到穆荑院子中做客,顺带品尝品尝穆荑新研制的点心,预计中秋过后推陈出新。
小孩子撒欢一样在院子里乱跑,把穆荑小院子的穿堂回廊都绕了个遍,连花圃也不幸遭遇,刘婆子起初还心疼地护了一阵,被穆荑劝阻之后便也无所谓了。
陈东家携带了夫人、小姐过来,与穆荑坐在一处,他和掌柜、掌厨另坐一边,但隔得不是很远,相互说话也听得真切,几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下人凑在老槐树下的石桌自成一桌,各自玩自己的,偶尔答主子的话,这个中秋之夜,过得十分热闹。
一直到深夜,才相互散去了。大颖的霄禁只是在坊城外,日暮坊门一关,坊间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更何况今夜中秋不禁夜,陈东家与掌柜即便半夜散去也无人阻拦。
穆荑命丫鬟小厮收拾了院子的桌椅之后,也准备入睡了,她拿着陈东家夫人送给她的玉镯在烛光下把玩。
陈夫人听闻她将成婚,来院中做客之时顺带赠给她一只手镯,以表贺礼。玉是上好的蓝田玉,碧绿通透,盈润欲滴,几乎无杂质,可见是上上之品。
对于初次见面并且穆荑也不过为陈东家效劳两月的客人来说,赠送此玉镯乃是出了血本,其间的人情世故穆荑也明白,她若不是将做将军夫人,恐怕陈夫人也不会赠送如此美玉,然而她没有愤世嫉俗或孤冷清高,世人之言行不过代表了他的生存之道,更何况商人最懂得经营人情买卖,她不会拒绝,也不会厌恶,因为指不定哪一日,她也不得不依靠他们呢!
穆荑仔细把玉镯收好,将打算入睡,可是这时候门外竟传来一阵拍门声,声音之大,连她在屋里都听见了。
穆荑折身打开房门,想让豆蔻去看看怎么回事,然而小厮便跑进来通报了:“姑姑,晋王府之人在门外求访!”
穆荑皱眉,晋王,他又怎么了!
她正皱眉要不要相见,可那拍门声之急切,她也无法忍受,最终还是前去开门。
谁知开门之后,苏公公从两个侍卫身后走出来,一见到她立刻大拜:“穆姑娘,无论你如何心冷面硬,此次也一定要救救王爷!”
40、四十
“晋王他怎么了?”对于苏公公的激动恳求;穆荑无动于衷,语气仍是十分冷静。
苏公公做欲哭无泪状;这阵子心力交瘁;他都不知如何从头说起;微微溢出一声长叹,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凌晨四更天;更夫敲了最后一声更响也都各自回家歇息,穆荑让苏公公派人到沈将军府传唤,婚期将近;沈择青若是不答应;她不会出入王府的,后来,终是把沈择青请了过来。
马车滚过青石板路,辗压带着霜雾的夜风,发出骨碌碌的闷响,穆荑掀起帘子,看到几盏孤灯挂着酒旗子下发出昏黄微弱的光,飞蛾围着它们打转,又被夜风吹散了,沈择青就在她身旁,骑着高头大马。
他穿着墨蓝色织锦大氅,暗夜中只看到微微发白的银色暗纹,头顶以水蓝发带束着髻,两条尾带随着移动的身影飘荡,这份清简而又潇洒的打扮正似他的背影一样令人心动。
穆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苏公公一穿话他就来了,即便是大半夜他也不嫌麻烦,他对她还是足够宽容的吧。她轻叹一声放下帘子又坐回马车上。
到了晋王府,府上灯火通明,居然无人入睡,御风院里站了许多人,太妃娘娘都惊动了,此时站在廊下手捻佛珠,闭眼诵经,盈侧妃、云夫人各自带着小公子小姐儿过来,亦是偷偷抹眼泪,走到王爷寝室,只见吴神医在里头,他捧着一本医书在摇头晃脑地研究,瞧着这阵仗,难道晋王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闻声响,吴神医起身朝沈择青一拜,沈择青亦回礼。穆荑则上前看了看晋王,见他面色苍白,唇色发紫,昏沉乏聩的模样仿佛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