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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着脸奔走半天,月亮已升至头顶,季摇光才停在一处幽谷前,长长吁了口气:“呼,刚刚差点就动心了嗳,开国女皇嗳,啧啧,真是,忒诱人的设想。”随即看看眼前深谷,又有点丧气:“不过也只是想想,劳累至死不说,以后见了爷爷,我就不好交代,践踏他老人家好不容易安定的疆土,一定会被念死。”
她拍拍脸清醒一下,拿出个竹哨子吹了几声,就蹲在谷口的大石头上等领路人。远目族居住的南山谷机关重重,又有数不尽的剧毒虫豸,她实在没胆量赤手空亲身领教。
大约过了一刻钟,有个年轻男子沐浴在月光中沿着谷内小道慢慢走过来,嗓音里带着点起床气:“谁啊,三更半夜不睡觉。”
季摇光自大石头上跳下来,恳请说:“我有急事求见翠杉大人,请您务必立刻带我去见她。”
这男子一看清来人模样,立刻耍了一出川剧变脸绝活儿,深情款款软语温存:“哟,居然是位如此美丽的汉家姑娘,小生失礼了。不知小生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季摇光嘴角一抽,道:“我姓季。”
男子一张脸笑得宛若喇叭花,一边领着季摇光往里走,一边低沉着嗓音道:“小生远目花辛郎,百花之花,辛劳之辛,郎君之郎。”
季摇光摆出假笑点点头,暗道:看着确实挺花心。
一路上花心狼对季姑娘嘘寒问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尚未婚配且家资颇丰的单身状况,季摇光装聋作哑,以单字“是”“不”“啊”“ 嗯”等相对,很快就到了族长远目翠杉的吊脚楼前。
花心狼还在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说句冒昧的话,小生对季姑娘一见倾心,已生了相思之病,还望季姑娘能成全则个,不然,小生必将形销骨立,去死不远,季姑娘千万救我一救——”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去抓季摇光的裙裾好应景哭一嗓子。
前面那些戏文上唱的话,要不是碍着远目翠杉的面子,季摇光早一脚踹过去了,这花心狼居然还敢动手动脚,真当她是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小姐,绝对的叔可忍婶不可忍。她正要来个旋风踢,吊脚楼上一间屋子忽然亮起烛光。这光亮显然惊住了热衷角色扮演的花心狼,他表情一僵,瑟瑟收回狼爪。
亮灯的屋子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窈窕的女子身影翩然而出,看着楼前的两人,微微摇头道:“花辛郎,一把年纪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自称小生,你真是哎”
花心狼嗖地立起来,颤着手梨花带雨地控诉道:“翠杉大人,你怎能吐出如此伤人心的话语,嗷——”狼嚎着泪奔离去。
远目翠杉叹息一声,对季摇光道:“不必理会他,请进来吧。”言毕转身进屋。
季摇光连忙走过去,心道:这远目翠杉容色与静水姑姑不相伯仲,只是意韵相去甚远,一静一动,天差地别。
到了屋内,远目翠杉示意她坐下,又递上一杯茶,才不疾不徐问:“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来访南山谷?”
季摇光坐姿端正,神态谦恭:“季摇光,或者,您也可以叫我桑君。”
远目翠杉双瞳一震:“你姓季?”
季摇光道:“是的。”
远目翠杉神情巨变,迫切地想问什么,却又生生压住了,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找我什么事?”
季摇光道:“斗胆问一句,您的助手祭司大人可在谷中?”
远目翠杉摇摇头:“和加生性跳脱,喜(…提供下载)欢出谷游历,待在山中的时候很少,上次见他还是半年前了。”
季摇光道:“您知不知道,他曾去过长平几次。”
远目翠杉一怔,声音十分伤感:“是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那里,他是我的儿子,可能是想瞧瞧母亲曾看过的风景吧。”她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遥远年岁的惆怅旧事。
季摇光道:“也许吧。”
远目翠杉道:“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季摇光道:“长平,出现过贵族中人才会调制的异香,非(…提供下载…3uww)常可惜,是用来害人的。”
远目翠杉一惊:“你是说和加不,不可能,他虽然顽皮,却并非不知轻重,我族规矩森严,不得擅自伤人,否则废去双目,和加断不会违背族规的。外人不懂我族的制香术和蛊术,许是错将普通黑苗的药物当成远目族的香料了。”
季摇光迟疑了一下,道:“告诉我这件事的,是您的妹妹。”
远目翠杉仿佛忽然崩溃了似的,颤声道:“你说什么?”
季摇光道:“她那彩虹蜘蛛的辨毒能力,您应该清楚。”
远目翠杉喃喃道:“流江,她还好吧,你怎么认识她的?”
季摇光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静水姑姑了,她好不好,我未必看得准说得出,所以,不能答您此问。”
远目翠杉眼中隐隐涌出泪光,自言自语一句“是啊,她现在叫静水,她还是不愿回来见我”,又沉默了许久,才道:“既然是她说的,必不会错了,不过,那些毒香却未必就是和加调制的啊。”
季摇光从袖袋里取出一串雪白珠子手链递过去,远目翠杉一见便道:“这是我给和加串的砗磲手链,怎会在你这里?”
“那制香师隐居在长平驸马府中,姑姑曾命蛊人春秋去会过他,这是二人缠斗时,那制香师不慎遗落的,春秋将手链交给姑姑,姑姑让我带它来见您。”
远目翠杉身形一跨,兀自不能相信:“不,不会的”
季摇光垂眸道:“请恕我冒犯,也请您不要忘了,他是您的儿子,可他同时,也是西越的皇子。”
远目翠杉悲痛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就像面具一般破碎了,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从未告诉过和加,族中任何人也不会议论我的过往,至于外面的人,早就以为我死了你,究竟是谁?”
季摇光不答此问,继续道:“也许他不喜(…提供下载)欢平静的生活,也许他向往南山以外更广阔的天地,也许他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且成为像父亲那样坐在权利顶端主宰他人生死的人。这些,您有想过吗?”
远目翠杉看着季摇光:“和加他究竟做了什么?”
季摇光道:“迷惑明域长公主的几味药,是他给驸马陆嘉的;从明域皇帝手中劫出陆嘉的,也是他;带陆嘉来苗疆,协助陆嘉利用苗疆动乱突袭明域的,还是他您最清楚远目族在苗疆的号召力,一位远目族的祭司对于苗疆平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不需要我赘述了”她顿了一顿,问:“ 您还要听吗?”
远目翠杉此时的情绪已经比较镇静,她不悲不喜点点头。
季摇光续道:“祭司大人是您养大的,我想您应该没有教过他纵横捭阖一类的本事吧?那他在长平做的那些事,事后的全身而退,在苗疆蛊惑人心,煽动祖居山野的苗人,让他们去侵袭汉人的城池,这种种又如何解释?翠杉大人您没有身临其境,所以体会不到这一环扣一环的安排有多么巧妙。我可以告诉您我的认知,您的儿子远目和加,他若生在百家争鸣的乱世春秋,绝对会成为非(…提供下载…3uww)常出色的纵横家。这种从他亲生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天赋,不是遥远的距离所能阻隔的,就像血缘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系。”
釜底抽薪
远目翠杉轻声道:“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几年的和加,的确是越来越像他了。我也曾恐慌过,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一直这样看了下去,没想到”
没想到,放任自流的最终结果,是如此的一发不可收拾。
季摇光道:“天赋虽然重要,后天的学习和努力也同样不可缺少,祭司大人在外游历时,碰到过一位非(…提供下载…3uww)常特殊的老师,就是这位老师,教会了他发掘自己的天赋,并将其运用到极致看您的表情,应该猜到那个老师是谁了吧?”
远目翠杉合上双眼,声音有点绝望的味道:“是谢同辉,对不对?”
季摇光点点头:“亲生父亲言传身教,祭司大人哪里抗拒的了呢?”
远目翠杉面色凄凉:“果然还是瞒不了他,果然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本以为悄悄生下孩子,对外隐瞒孩子的一切消息,能为孩子换取一生平安,没想到终究还是青竹蓝儿打了水,这微薄可怜的愿望也成了一场空。
季摇光道:“昭元帝入主中原之心,您比我更清楚,等苗疆这先锋军打出名堂,早就在棋仙关磨刀霍霍的西越雄师,必定会汹涌而出。到时候,南梁北辽也许隔岸观火,也许想分一杯羹。我好像,都已经看到一场乱世了呢!”
远目翠杉看着面前这言笑晏晏的少女,忽然道:“你,很像一个人。”
季摇光笑道:“你指的是模样,还是神态?”
远目翠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道:“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季摇光道:“我想请您,出面阻止祭司大人。”
远目翠杉摇头道:“我早就立过誓言,再也不踏出南山谷半步。”
季摇光嘴角一勾:“是吗,即便您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杀死,您也不出去吗?”
远目翠杉瞬间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母亲的形象,她的声音十分严厉:“不,我不允许。”
季摇光的语调丝毫不逊于她:“因为您的儿子,天下有多少母亲已经、正在或者即将失去自己的儿子,这个庞大而悲苦的数字,您想知道吗?”
远目翠杉沉默。
季摇光道:“也许您觉得我狂妄,但我还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您,如果您能劝退远目和加,这当然最好不过;否则的话,为了中原的万千百姓,远目和加,必须死!”
远目翠杉看着季摇光,轻轻摇了摇头:“有我在,谁也休想伤到和加一分,你,不能。”
季摇光笑道:“那么谢同辉呢?”
远目翠杉霍然站起来:“姑娘,请你不要太放肆!”
季摇光叹口气,也站起身来,对着远目翠杉行了个礼,谦恭却绝不卑下:“我今日到此,就是和您协商此事,既然和谈不成,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希望您将来忆及今日,不会后悔才好。我这便告辞了,您多保重!”
远目翠杉素手一扬:“夜色已深,请姑娘在南山谷暂住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季摇光看了一眼远目翠杉那奇(…提供下载…3uww)怪的手势,失笑道:“您这是要强留吗?”
远目翠杉虽有些羞恼,却也并不否认:“是。”她说着,指间忽然冒出一缕薄薄的烟雾,季摇光有些无力地跌坐在地。远目翠杉上前扶住她,架着她出了屋子,往吊脚楼下面的地窖走去,低声道:“就先委屈姑娘住在我家中密室,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到时机合适,自会放你离去。”
季摇光有气无力地耸耸肩:“您当然不会伤我,否则岂不是太不给您妹妹面子啦?”
远目翠杉脸一红,接着眼圈儿也红了,险些掉下泪来。
此时二人已经下到地窖里面,这里俨然是远目翠杉存放提炼药材的储物间,四面都是高大的药柜,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分拣的药材堆在牛皮纸铺就的地板上。为了保持室内干燥,地窖里密不透风,而且异常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许是为了方便长时间待在这里工作的制香师,尽头处还有一件小小卧室,可供暂时栖息。
远目翠杉将季摇光扶到卧室的小床上,低声道:“这里是我制香的地方,外人难至,饮食起居我自有安排,你且安心住下。至于流江那里,我,我以后,自然会亲自向她谢罪。”
季摇光四处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半坐半卧:“那倒不用了吧,反正您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做什么都有理由。我来的时候,路过云贵一带,那里有座无名小镇,被苗人的蛊虫侵蚀殆尽,十室九空,粮田尽毁,前后只有一户破败的院子里有炊烟。我觉着奇(…提供下载…3uww)怪,赶过去一瞧,厨房灶台前跪坐着一个僵硬的妇人,看姿势似乎是在扇风旺火。我喊了几声,那大嫂却无反应,上前一看,已经气若游丝,见有人来,那一双枯柴般的手死死扯住我,央求我将锅里的粥端去隔壁屋喂孩子。我连忙答应,她扯了扯嘴角,也许是笑,也许是哭,谁知到呢,那就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我端了个碗去锅里盛粥,谁知一掀开锅盖,差点吐出来。”
似笑非笑的少女盯着远目翠杉,慢慢道:“您知道,那锅里煮着什么?”
药香弥漫的地窖里,烛光暗淡,映着远目翠杉苍白的脸色,恍如鬼境。
“那是您的儿子命人不辞辛劳驱赶过去的万千老鼠中的一只,这些硕鼠啃光了人们所剩不多的粮食,让那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