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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笑不答,等皇后那水蓝色身影刚至,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她怎好不来?她不来,怎么知道你如何张扬跋扈,怎么不可一世呢?
“姐妹们都起来吧。”皇后穿戴很是得体,一张脸上何时何地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自古以来,后弱定是妃强。那华瑞莹怕是跋扈惯了,见皇后是个淡泊的人,皇上不见宠信,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她显然忘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许了丞相姚冲告假,并没有罢了他的官,可见还是不想与他交恶。若是连皇上都要顾及三分的姚家,那华瑞莹怎么就恣意妄行了?还当成是当年将军府里面欺负自家姐妹已经习惯了。
我不禁觉得真是幼稚可笑,这“不争”的皇后迟早有一天会“不甘”,谁叫她把兔子逼急了呢。
“皇后姐姐,快来看这墨染雪,可是珍贵着呢。皇上御赐的时候说:这墨染雪是江南一户世代培植牡丹的人家花了好多年栽植出来的品种,是不是很漂亮?”
听着华瑞莹如此介绍,大家都抬目望着前面那株单茎,大株,上面坠着多碗大的墨色牡丹,颜色十分醇郁,上面零星带着白色斑点,可谓是珍贵至极。
“果然是十分罕见的牡丹。”皇后淡语,似乎并不很热衷。
“那边那株紫色的是蜀地进贡的朔紫珠,那面一朵青黄色的叫青雪”
华瑞莹十分愉悦的介绍了一圈,旁人无不是赞不绝口。
转过眼,华瑞莹看向我,和颜悦色道:“园中一共十二个品种,皆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年开花一次,一次花期只有三日,三日过后花谢,若是想看,还要等来年。可来年并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杂株,那可就成了败笔了。”她顿了顿:“既然这样,就请妹妹将这十二品种的牡丹各作画一张,我将这十二牡丹图送与各位姐妹,可好?”
说完,笑容灿烂的看向周围一圈,那些妃嫔都是聪明人,皆是拍手称:“真好,花开不败,日日观赏。”
皇后微微蹙了眉,转眼看我,我抬头冲她淡淡一笑,然后别过眼,俯身道:“妹妹这就去给姐姐画十二牡丹图。”
华瑞莹喜笑颜开:“劳烦妹妹了。”
我的确不擅长其他花的临摹,可画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有正经夫子教我作画,本事还是有的。可十二牡丹图可不比画莲那么简单,各朵花都姿态不同,第一次上手,确实有些困难。
一行人等坐在院中石桌边喝茶聊天,我站在对面而设的案台前俯身画牡丹,那情景可想而知。
第五幅牡丹刚刚画完,见皇后姚氏起身往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身侧,微微探头。那云发上的金步摇的颤颤而动,半张侧脸,眉清目秀,安详淡然。
“宸嫔的画工还真是不错。”
“皇后娘娘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这等心思手法用在画些牡丹上,实在是可惜了。”
我闻言微抬了头:“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牡丹艳却太娇,青莲则遗世独立,更胜一筹。宸嫔还是画莲更出彩一些。”
我笑笑:“还是皇后眼光独到。”
她看我以笑对上:“晚些时候来凤宫,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微点头,继续低头作画。
话音刚落,那一行人等,正往这边过来,纷纷围着我的牡丹图嬉笑而语。
“什么东西这么有趣?”突闻背后一道声音,大家扭头而望,见来人是皇上,立即跪了一地。
两旁跪着的女子,云鬓雾髻,各式巧夺天工的头饰就似满园坠坠的牡丹,满目繁华,艳色锦簇。凤御煊从中而来,冷然一身。
我微微抬头,一阵墨香淡淡飘过,看见他正朝我望过来,似乎眼中的暖意流动,那眼里深彻的黑顿时有了光彩,只是短暂的停在我颈间一瞬,嘴角上便有些笑意了。风轻过,拂过千姿百态的花枝,掠过妃子头上的琳琅满目的珠花,满园的姹紫嫣红的都没有缓缓而来那人一双眼惊艳,如是格外的不真实。
“皇上,臣妾邀姐妹们过来院子里赏牡丹呢。”华瑞莹跟着凤御煊的身后缓缓朝我走来,那双眼盯着我看,笑的颇为尖锐。
她有这个神情才是正常,那皇后的一举一动才真叫人得好生琢磨。
“朕来了你们怎么反倒拘谨了,各自赏花就是。”边说着边撩起那副墨染雪来看。
“纸上看花,何以闻香,要有闻香那才是赏花。”
凤御煊语毕,我隔着他看见身后的华瑞莹脸色一暗,连连道:“花期只三日,觉得甚是珍贵。”
凤御煊扭头看她:“来年再予你更稀奇的,不必那么执念。”
华瑞莹这才面色带喜,众人跟着赔笑,更是知道皇上待华家是如何不同了。
其中有一人轻笑,侧眼,含光,那双大眼睛里的笑意深深,如此不同。
我目光绕了过去,竟与她相遇,她端庄一笑,不卑不亢。
“臣妾先谢过皇上了。”华瑞莹又是在众人面前高出一等,作画的事情了了作罢,我算是得了解脱。
没多久时间大家便前后离开蕊心宫,皇上留下用晚膳,我们各回各宫,我则跟着皇后出了蕊心宫。
傍晚时候霞光流彩,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自然不能与蕊心宫的稀有牡丹比,一时间,只觉得似乎冷清了许多。
“宸嫔,容妃待你如何?”走在前面的皇后突然开口。
我笑上脸颊,淡淡道:“容妃是臣妾的姐姐。”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这宫里的是非纠结无不是从一句话半个字,甚至是一个眼神里做出文章,她若是不点明,我何以不打自招?
“听闻华家有女姿色绝然,世间少有,起初封妃的时候看见容妃觉得这话的确不假。可见了宸嫔之后才恍然大悟,这姿色绝然竟是这般,果是天下少有。”皇后说话很慢,一字一句,仿若并不经心。
“不过宸嫔比容妃更聪明,懂得韬光养晦,这容妃不如你心思深。”她淡语,转过脸看我,一动不动,就似打定了主意想看我脸上那以假乱真的笑容如何在她这般明了的戳穿下碎成一地的不堪。
我的这等功夫也是练过些许年的,岂能在她的坦言下失了道行?
“皇后娘娘才是明眼人,臣妾与姐姐一同进宫,在家为姊妹,在宫里,她为妃,臣妾为嫔,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想,什么心思能动,臣妾还是知道的。皇宫里面的是是非非总要有个规矩,与其说臣妾韬光养晦,不如说是中规中矩。”
姚氏咯咯笑起来,笑的头上的金钗碧簪璎珞流苏都跟着晃晃摇动,好不刺眼。粉红色的绢帕掩住嘴角,甚为愉悦道:“那算是本宫找对人了,宸嫔一张巧嘴了得。”
我含笑,目光幽幽,心里却是沉静:“皇后娘娘这话怎讲?”
“本宫需要一副药方,宸嫔若是帮本宫先得到,本宫自当感激不尽。”阳光下,皇后那张淡漠的脸上依旧笑如风掀涟漪。
这深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越是表面无害的,便越是毒辣。也只有这样,这水深火热的皇宫后苑里,才能有人风生水起,有人凄苦悲哀。莫说世道不公,人心叵测,这才是后宫求生的王道:适者生存,不进则退。
我自然清楚她要的究竟为何物,便俯身一笑:“臣妾尽力而为。”
药方
因为白日里站了不少时间,用了晚膳之后就懒懒的倚在榻上看书。邀月帮我捶腿,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十二牡丹图,亏那容妃想得出来。”邀月恨恨道:“人心也都是肉长的,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我听了这话,顿觉好笑:“邀月,你当我和她是四五岁玩泥巴的小孩子吗?还讲求良心?她不恨我才怪,怕是全天下她最恨的一个就是我。不过,正好。”
“正好?娘娘,您不觉得生气吗?”邀月不解。
“不气。”
“您还不生气?凭什么她们坐着看花,您得站着作画,那一干嫔妃自当怎么看待您啊。”
“我正愁她不找我麻烦,她向来跋扈惯了,不懂什么叫忍气吞声,这后宫里的是是非非,能容谁的愿?连皇后都要吞的,她又怎么能例外?至于旁人怎么看待我嘛,现在来说,重要吗?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得清楚,不急一时。”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今日花园里时候,容妃身侧那个朝我宛然一笑的女子,似乎与其它人大不相同呢。可越是不相同,便越可疑。
“那个元妃很是特别呢。”我喃喃而语。
“怎的娘娘觉得那元妃不同?”
我阖目:“倒是韬光养晦,还是中规中矩呢?”我幽幽道,思绪慢慢飘远,感觉很累。
人往上爬,那是天性。后宫的嫔妃怕的是皇帝冷落,宫里的朝臣怕的是自己的才华被埋没,又有多少人能挨得住漫长的等待?女人不能,男人自然也不能。
许绍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不出五天,容妃喝的药方子已经到了手。晚膳用过,他到兰宸殿找我。
“宸嫔娘娘,你让微臣查的东西已经查好。”许绍俯身,递过来一张纸。
我接过,扫一眼,上面是一些中药方子。
赤芍、川芎、三棱、莪术、制乳香、制没药、丹参、桃仁、昆布、海藻、夏枯草、益母草、炮山
甲、皂角刺。
我撩眼看他:“齐全了?可有误?”
“宸嫔娘娘放心,微臣以命担保,绝不出半点差池。”
我缓缓点头:“太医院也不是什么消停的地儿,为人处事,许太医还需低调,各宫各殿都有耳目在,抓到了小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放心吧,你再熬熬,总有出头之日的。”
他赶紧应是,退身而出。
我捏着手里的药方。心里不禁开始琢磨,皇后姚氏如何得知容妃在暗中补身,她要了这一纸药方又想如何?看来她不似我,只想得捷径,怕是有更狠毒的心思在里面。
我面上带笑,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玲珑杯,有谁说不叫的狗就不凶呢?就是不叫的狗才咬人。或者说,狗咬狗,那才更精彩。
那张纸再次看了一遍,我起身走到烛台前,纸角燎上火舌,极快的,火苗上窜,一瞬间就噬尽了纸张。我松手,最后一角纸也被吞没,一地灰黑。
清荷掀帘而入,轻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转身,凤御煊已经跟着进了门。
我缓缓走上前去,抬眼看他:“皇上今日得了空闲?”
凤御煊一身绛紫色金丝绣龙锦袍,墨玉束发,脸上的笑容很淡,踱步过来伸手牵我:“蓅姜何以笑的如此光艳?难道是知晓了一二?”
我扶他在榻上安坐:“皇上日理万机,愈发见得少,得见一次多过一次,想不欢心都难。”
“可是当真?”他侧头看我。
“自然当真,臣妾心思小,心里就想着怎么让皇上日日念着臣妾的好呢。”
凤御煊脸上的笑深了深:“宁王今日选拔了一批人,为禁军选良将,选中了你哥哥。”
我闻言心中大喜,终是等到这个机会了。
“宁王如何说?”我淡笑问他。
“唯才是举。”他看着我眼神光亮,如远天之际寒星闪耀。
“你可高兴?”
“哥哥能被皇上重用,臣妾自然高兴。”
凤御煊转眼,轻言轻语:“可你知道吗?这个位置本是凤翌晨的,你的父亲并不想允,正极力为凤翌晨争取,看来是完全舍弃了华安庭了。今日堂上一驳,众人倒是吃了一惊。而我,也并不想薄了华将军这个面子。”
我心一冷,顿如刀割,只觉得血液刹然间抽出我的身体。父亲这一出真是往绝了做,别说哥哥以后的前途渺茫了,就连我在后宫的脸面也一点余地不留,半点顾忌也无。他不只是舍弃了哥哥,他也彻底舍弃我了。可他如何就知道那华瑞莹就那般了得,后宫上下就非她不可了?
我脸上的笑愈发的淡,几近冰冷,我与父亲父女一场,何至逼我如此?朝廷上下,后宫上下,此刻怕是早已把我们兄妹两个当做笑柄看待。不是没有出头之日,而是连做人的尊严都已然不剩了。
见我不语,凤御煊拉了我胳膊扯我入怀,轻声问:“难过了?”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就似没有底,没有边际。难过?从前的十七年我难过太多次了,如今已然麻木了。我除了愤怒,再无其他。
人是一种极端的动物,若是被伤害,会疼,会受伤。可如果她已经习惯疼,习惯受伤害,那么她就是这世上最坚强的那一个。
我撩眼,浅笑,仰头看他的眼,又缓缓垂下眼帘:“臣妾从不曾拥有,所以,失去无从谈起,难过也已经习惯了。”
“这世上有人会习惯难过吗?除了不得已,谁会?”凤御煊语调淡淡,似乎并没有太多情绪。可他的话说的我心一搅,翻覆难平,眼眶酸胀的很。
这一句不得已,一些人又是付出如何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