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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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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鸿远继续说:“那时,爹天天浇水,心里叨念着:快快长吧,长吧,小树呀。那时,村里人笑爹,说爹太傻,栽树没用,等有用了人也不在了。可是,看吧,娃们,这树长大了。今天,都这么粗了,再过十年八年,诚诚、刚刚,爹给们们娶媳妇,这树就能用了。”

  张鸿远挨个摸了摸儿子们的头,仿佛上帝在抚摸地球,月球和卫星。此时,张鸿远修长的身姿,在儿子们的眼中可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圣像,那九棵树仿佛是父亲脚下的九棵小草。由于受到父亲伟岸的气概的鼓舞,他们瘦小的胸膛仿佛一下注入了太多的豪气,于是情不自禁地挺拔起来了。

  他们觉得自己也变得高大粗壮了。

  “不过。”张鸿远叹了口气,不过孩子们觉得父亲今天的叹气,仿佛是登云山传来了雄狮的低吟。张鸿远说。“今天,爹告诉你们。要修像海绵似的水浇地了,你们就能每天吃白面了。”

  这时,儿子们好像眼前摆着香喷喷的面条或雪白的馒头似的,小嘴巴不由得嚅动了。但很快他们意识到只是梦想,是父亲在给他们讲一个并不太遥远的故事,于是赶快用力将口腔内的馋液遏制住。

  张鸿远说:“砍吧。娃们,让大队砍了吧。栽树要栽松柏树,做人要做大丈夫。你们记住。”张鸿远又重复了一句。“栽树要栽松柏树,做人要做大丈夫。爹不要这杨树了,爹有你们,你们才是爹栽的松柏。”

  建猛不知道松柏是什么意思,于是说:“爹,松柏不好。又松又白,软不拉几的。”



  建诚说:“你不懂,猛子。松柏是老娘家后底的那棵树。就是松树垴上的那棵松树,像龙的爪子一样的,咱们不是上去摘过酸葡萄吗?”

  建猛和建刚齐声说:“那树多高、多大呀!”

  “对!”张鸿远说道。“那树已经是好几百年了。几百年来,风吹雨淋,河水都没有把它冲走,他冬天不怕北风和大雪,夏天不怕伏天晒它,多了不起。记住,栽树要栽松柏树,做人要做大丈夫。”

  建猛又说:“爹,大丈夫是什么?是长大了娶老婆吗?”

  建诚和建刚都笑了。

  张鸿远皱皱眉,想了想,又说:“大丈夫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敢作敢为,顶天立地。娃们看,大丈夫们把这山山水水、村村镇镇治理的整整齐齐,要麦子有麦子,要新房有新房,能办大事,你做好事……知道吗?”

  儿子们似乎懂了,都点点头。

  此时,张鸿远的心展扩扩的辽阔而畅坦,那苍白瘦俏的脸上泛起了红云。微风吹来,儿子们挺着瘦小的胸脯,昂着像父亲一样倔强而高傲的头,望着父亲。

  只见张鸿远的脸上滚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来。

  父子连心。儿子们也不约而同地将滚滚热泪向风中倾洒。
第十六章:一九七六年。天变与心变,张鸿远与刘瑞芬各有所变。
第十六章:一九七六年。天变与心变,张鸿远与刘瑞芬各有所变。时代,有不变的时代与不变的人吗?“泥皮的小故事”记录一个不幸岁月的饥饿……

  从登云山到大西梁架起了复道钢索。

  两条长索一端固定在登云山靠顶部的巨石中,一端固定在大西梁脊背西端的山包上。“哗铃铃”两个大铁笼上下穿行,像两个不知疲倦的玩弄走钢丝绳把戏的玩童。山上不时传来“开车了——”的喊声。底下不时传来“轰隆——”的石头落地声。

  这是红土崖从没有过的如此有趣、新奇、壮观的景观。

  为了赶在上冻前修好水库,大队人马开上大西梁。匆匆收罢刚刚成熟的庄稼,把整个山梁脊被清理空后,便堆满了石头。梁脊西边是刚从索道运来的各种形状的原料石块,靠东边则是加工好的呈长方体的成型石料,再向东侧是已挖空了一多半土方的水库。

  水库挖出上半部后,下半部则是巧妙地从南北两坡开了涵洞,从涵洞中掘挖,将土方运出。挖土方工程主力队伍是村中铁姑娘战斗队,其次是老红心战斗队,青壮劳力主力部分仍然集中在煤矿生产一线,而能抽调出来的有限的青壮劳力则全部投入登云山上开山破石。

  七六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周总理、朱委员长去世,唐山大地震,东北下陨石,震撼人心的事一个接一个。但是,火热的学大寨运动要求人们必须化悲痛为力量。人们虽然预感到了天在动,地在动,世道在变动或即将要变动,但预感只能在心中,,人们不敢说出心中的担忧,只能让心中的忧郁被紧张的生产劳动所代替。

  煤窑不能停产。正在成熟的庄稼还得收。而水库工程还得加快。学生们半天上学,半天劳动。一向呆在家里的老婆们也得做饭收秋两兼顾了。

  村里能下地走动,能挑水拿镰刀的人除了吴志愿和疯玉琐之外,全部出动了。

  张鸿远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水库战斗中,但他还带着与张守荃斗争的不快和砍树事情的莫名奇妙的烦恼,这双重沉重包袱仍背在他身上。

  他既不愿意给别人增添不快,而又尊重别人,同时也不愿意受到别人的伤害。然而,洁身自好,仅仅是他的愿望而已,烦恼和伤害常常像不速之客,不请自到。这就是现实,无情的不能让你张鸿远如愿的现实。

  然而无论是伤害人还是被人伤害,自责和压抑总是交替盘踞在心,像两条恶毒的蛇,吞噬着生命的真元和人生的纯朴圣洁的信念。而张鸿远根本无法发现并清除这两条致命的害虫。他似乎对这种致命的蚕食,无能为力,从而听任它们在孤寂的时光里任其所为。

  从登云山开采的石头,是一种沙质岩石,韧性极强。这种石头是红土崖以西的地区特有的石料,而红土崖以东则大都是石灰石居多。用史四狗的话说:“这沙石就像张守荃的脑袋,三棱八角,不好修理。”

  张鸿远对史四狗的论点非常赞同,因此,每整一块石头,张鸿远都会想到张守荃。而每整好一块石头,史四狗会高声叫道:“操他妈,又修理了一个张守荃的破脑袋。”

  此时,张鸿远觉得心中的压抑会减轻一点。

  整石料的工作很费工夫。每整一块石头,要经过三道工序:第一是选面,每一块石料与另一块石料,高低要大致相同,长短、宽厚大点小点无所谓,因此,一定要选好那一面为高;第二,选好高度后,要用八磅大锤将过分多余的棱角砸掉,这叫粗破。粗破要找准着力点,一手握錾子,一手抡起小锤;锤打錾;錾子凿石头,一道一道将石头凿成高度相同,长宽不一定相同的六面体,一块成料就会被码到靠水边的石堆上备用了。

  当然,这三道工序,每一道工序中都有省力、快捷的窍门。关键是第二道工序,粗破要恰到好处。粗破水平高,那么第三道工序就省力;粗破水平差,第三道工序就得费劲误工。因此,六个石匠当中,张鸿远身体素质最差,但出活最多最快,史四狗为此大伤脑筋,他怎么用劲儿也超不过张鸿远。

  “张鸿远,你是不是专拣好弄的石头?怎把不好弄的石头留给了我?你不够意思吧?”史四狗瞪着大眼睛,咧着大嘴嚷道。

  张鸿远也不理他。史四狗这时故意找了一块歪三扭四,极不规则的石头放到张鸿远的身前。张鸿远明白他的意图,盯着那块石头看了看,便站起身,一把抡起大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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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叭、叭、叭”三锤下去,石头就齐齐砸去三块。张鸿远扔下大锤,用手将石头翻了个身,抡起手锤“砰、砰、砰”砸了几下,喘了口气,对史四狗说:“行了,搬走吧。”

  史四狗吐了吐舌头,说道:“哎,你告告我这里有什么窍门?”

  这时周海军说:“四狗,窍门可大着咧,我来告诉你吧。”

  “什么?”史四狗一向不相信周海军,这次有点懵懂,放松了警惕,竟在情急之中相信了周海军的话,便认真地扭头等着周海军的回答。

  周海军极神秘地说:“这个秘密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倒也真不好办,关键看你心诚不诚。”

  “诚,诚!你快说。”史四狗急问。

  周海军说:“你回去,让你妈给你重找一个爹,重生养你一回。”

  “哈哈哈——”石匠们全笑了。

  只见史四狗像一只*了的疯狗向周海军扑去。

  一眨眼俩人就扭成一团,打了起来。

  张鸿远也笑了。

  然而,生活中短暂的欢慰无法阻止巨大悲痛的发生。

  九月九日下午,喇叭里响起了让人心碎的哀乐。这是一年之中,有线喇叭中第三次响起这种不幸的哀曲。一个晴天霹雳炸响了——毛主席去世了。人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一旦相信这是真的,天会塌,地会陷。但,这是事实,毛主席真的跟随他的已去的两位战友离开了人间。天上无光,只有灰暗的帷布,太阳似乎也被泪水蒙蔽了。

  哭声和泪水,哀伤和忧郁将大地的面庞遮掩了。天地仿佛变了样。

  红土崖悼念毛主席的灵堂设在三观庙灵堂里。神话中的神圣们不知早被搬到什么地方了,大殿里安放着人们心中的九天前还活在世上的圣人——毛泽东的画像。

  天上下着濛濛的雨。天悲地哀。

  天地有知,怎能不被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悲痛欲绝如丧考妣的景象而动容呢。

  几天来,以建英、忠红为首的高中生轮流守卫毛主席灵堂;以建诚为首的中学生则站在村口要道检查佩带黑纱和白花的人们,凡是不佩带黑纱和白花的人立刻被红卫兵押往大队部。不过,从九月九日毛泽东去世到九月十八日开追悼会,建诚他们没检查住一个敢于不佩带白花和黑纱的人。

  看来这个年代的人们确实是爱戴和怀念毛泽东,或许,是人们对政治需要和政治运动的反映太敏感,自觉性和能动性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不过建诚发现了个值得警惕的现象,富农分子张强在悼念毛泽东时没有哭,走出三观庙大门时还在笑呢。

  建诚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张鸿远。张鸿远听了之后,说道:“诚诚,要变天了,这伙被咱们贫下中农打倒的人终于熬到头了。”

  建诚有些惊恐地问:“爹,那,咱们贫下中农该受地主富农的剥削和压迫了,是不是?”

  张鸿远忧郁的目光望着儿子说:“不会。不过,儿子,改朝换代总是要发生混乱的。毛主席不在了,华国锋,哎。儿子,这种事你还不太懂,再大点就明白了。现在,你什么也不要乱说。”

  建诚看出了父亲满腹心事,便不再深问什么了。

  不过,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心胸里,已经被大红的政治运动陶冶了。他确实也产生了为国家和社会担心的思想。建诚与他的父亲既有相同的一面,好学、好思;但又有不同的一面,胆大、积极上进,敢于冲在学校各项活动的前面。建诚在今年“五四”加入了青年团。然而,他还不到入团年龄是破例入团的,从这一点上看,他的政治热情和积极性,与张鸿远有天壤之别。

  建诚怎么能了解年过半百的父亲的心呢!

  大西梁的水库进入了紧张的砌墙工程,张鸿远又被调到了水库里当起了大匠人。

  石墙已砌了一人多高了,施工速度进展很快。

  吃过午饭。张鸿远照常饭后小憩。工地没有床铺,他以大地为床铺,在大西梁南坡的灌木丛中,找到一块光滑的空地。

  那块空地原是石质较软的岩层,不知经过多少年风侵蚀后岩层被磨光,被风化,变成了大小均匀的砂砾。砂砾上寸草不生,但经过阳光照射之后却非常暖和,睡在上边,虽没有家中松软,但也有一种别具风格的舒畅,对于疲困酸痛的躯体是再好不过的休养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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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以沉重疲惫的步伐向西缓缓移动,天空虽然挂了几丝淡淡的云彩,但丝毫没有影响天空那广阔辽远的意境,望着天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天空,望着那无论多么丰富灵异的想象都无法形容、也无法描摹的天空 ——会让人不由地产生一种卑微渺小之感。人,算得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在无边无际的蔚兰色天空下能算得了什么?渺小?伟大?富有?贫穷?自信?伤感?美丽?丑恶?

  啊,当你的思维与天际溶于一体,当你的身体也与天际一起伸延在无限的时空之中,真正的你仿佛已熔化于那永恒的蔚兰色中,你就是永恒——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真实,真的。

  真的?真的?

  “当——当——嗵嗵嗵嗵——”

  一阵巨响,张鸿远的思绪回到了大西梁。登云山上腾起了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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