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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张鸿志打断了兄长的话,“建忠办事我的确拿不出二佰块钱来借给你,这,你也知道……嗯,这……”张鸿志想解释一下拿不出钱来的原因,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大概是想给兄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又觉得不能欺骗兄长,吞吐了一阵,于是只好不做解释,直往下说,“我手头只有这五十块,你先用吧。”
张鸿志从口代里掏出一叠面值二元的人民币放到了炕上,那一叠钱顿时散发出了一股松木气味,很显然钱在柜里放的时间太长了。
张鸿远吃了小小一惊,没想到弟弟给他送钱来,而且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跟弟弟提过借二佰块钱。
“志小,这是怎回事?我知道你手头没钱,我从没跟你提借钱呀!”
“前几天,猛子他妈——啊,我大嫂跟玉香提的。”张鸿志冷冰冰地说,而且他本不想称刘瑞芬为大嫂,可又怕伤了大哥的面子。张鸿远非常注意礼节上面的事儿,所以张鸿志非常拗口地将“猛子他妈”改为“我大嫂”。
“不行,钱你拿起,大哥不能花你的钱。你刚修了房子,手头紧,留着花吧。”
“不!既然我大嫂开了口,我再紧也得出点力,免得猛子他妈心里不高兴。她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张鸿志说完,站起身来。
“你坐会儿,忙什么?”
“不,猛子也不在,我不等啦!明天是早班。”张鸿志把篮子里的面羊拿到桌子上。
一条一尺多长的白胖胖的面羊,一只面猪头,四只面猴,都直挺挺地放在了落着一层灰尘的桌面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特别显眼,它们委屈地爬在那脏兮兮的桌面上,恋恋不舍地望着张鸿志走出去。
张鸿志走了工夫不大,刘瑞芬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建猛兴致勃勃地回来,一进门就发现了桌子上雪白的面羊,当她往炕上放建猛时,又看到了炕头上一叠人民币。
“这——”当刘瑞芬大大咧咧扯着嗓门儿问张鸿远时,猛抬头见张鸿远脸色阴沉沉如恶云压城,刘瑞芬赶忙变转口型小心地问,“是谁的?
“谁——让——你——去——问志小借钱来?!”张鸿远的牙缝里迸出一个个低沉而有力的闷雷。那声音只有功力深厚的评书演员才能发的那么低,却打得那么远。
不论充溢着什么样的情感的语言和声音总是具有特色的。巨大的愤怒使体弱清瘦的张鸿远产生了浑厚的威猛之声。
张鸿远的问话——那威猛的声音使刘瑞芬感到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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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刘瑞芬自嫁了张鸿远,她几乎没有怕过什么。没有怕过婆婆,婆婆是位贤惠和蔼的老人,而且早早去世了,刘瑞芬压根就没有像村里大多数女人,经历那种婆媳间心惊肉跳的“白刃战”。那种婆媳之间,婆婆用监视的目光作刀剑,用居高临下的威严语言作笞鞭的等级生活,刘瑞芬从未体验过。
刘瑞芬是打破历史清规戒律的人。女人是人类历史的“晴雨表”,女人的生活状况和个性发展,以其特有的功用反映着社会文化的进步、衰颓。
刘瑞芬刚刚步入生活之时,恰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实施大规模经济建设开始之日。五三年,年仅十四的刘瑞芬与堂姐刘改花一起,穿山越岭步行六十华里参加漾城市试办初级农业合作社培训班,受训四十天,那种别人没有的经历和体验,为刘瑞芬个性成长奠定了一个凌驾于常人的优越感和自豪感。
培训结束回到村里后就跟张鸿远学习会计核算。当时张鸿远是村里唯一懂得收付记账法的会计。学习了两年,会计没学成,刘瑞芬被派往供销合作社任第一任管理员兼售货员。刘瑞芬能荣任这样能打(打算盘)会算(算价格、算收支)的工作,得益于张鸿远的教导和传授,为此,稚嫩的少女心中埋下了对师傅——张鸿远的信任和敬重。
五八年,离婚不到一年的张鸿远在同事们的撮合下,向如花似玉的刘瑞芬射出了丘比特之箭。那时刘瑞芬对张鸿远的感情是朦胧而又盲从的,然而合作社社长高秀峰作为介绍人,向刘瑞芬说明了张鸿远的爱慕之心的时候,朦胧的感情经过一番茫无头绪的斗争之后,竟变成了真情实意,刘瑞芬竟接受了比她大十岁且离婚后带有一个七岁儿子的男人的求爱。
应该说,张鸿远与刘瑞芬的结合是新中国解放后精神文明建设的一大可喜成果——但没有写入历史,很遗憾。刘瑞芬成了当时村里新事新办、婚姻自主——新女性的楷模。俩人的喜事办得比五八年大搞钢铁还要火热。
应该说女人是天性胆怯而又虚荣的,她们自觉不自觉地将世俗的东西作为女性的装饰,束缚在头上,而绝对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成了命运的紧箍咒。但此时此刻的刘瑞芬不但不理会世俗的东西,而是用自身的行动粉碎了来自周围的讥讽和诽谤。她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在意议论哪、闲话哪,在与世俗的盲目斗争中,不但没有屈从,反而取得了盲目的胜利,并大胆地嘲弄了世俗。她觉得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并没什么不好,而她也切切实实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相反张鸿远是村里文化较高的少数人中的佼佼者,而农业合作社会计——“大”管家的地位牢不可破令人羡慕。她觉得身边有一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儿子也无关大碍,反正这个名叫建忠的儿子虽然十分乖顺地称她妈妈,可是一点也不拖累她,建忠自母亲离异后一直由奶奶照料,刘瑞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儿子的恭顺和敬爱。刘瑞芬自嫁给张鸿远,大事有张鸿远操心,小事由婆婆张罗,丈夫体贴她婆婆疼她,她一直沉静在亲人爱护,他人羡慕的快乐之中了。
少女的纯真、单一,有时可不是出自心地善良和真诚,而是由于她的心中缺乏权衡得失的标准和要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也没有永不消失的荣耀。随着大女儿建英的出世,刘瑞芬的生活从无忧无虑欢快自在的神仙般的光景里,猛然跌入屎一把尿一把,白天没清闲,夜里睡不好的煎熬中,这可苦煞了这个精力充沛的农民活动家,此时她陷入了烦恼忧心的时光中了。
婆婆很快就觉察到了儿媳的烦愁,老太太不声不响地将换洗尿布的活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要建英一啼哭,守在孙女身旁的老太太像只受惊的母兔立即起身给孙女换尿布。假如是孩子饿醒了。老太太便万分小心地叫醒刘瑞芬:“猫儿——猫儿——娃子该吃奶了——”老太太用当地人最亲昵的称谓,用低缓的几乎比蚊子伸了个懒腰的声音还要低的声音唤醒刘瑞芬,尽管如此,睡眼朦胧的刘瑞芬还是满肚子怨气建英的嫩屁股蛋常常会遭到刘瑞芬没轻没重的责打,而守候在旁边的老太太像打了自己的心肝似的,赶快将哇哇大哭的建英抱到怀里,眼里垂着一串串泪花,嘴里叨絮着:“看你们年轻人,猫儿呀——,一点也没耐心,嗨,打得我的宝妮儿——”一双老筋抖动的手摩挲着那个珍珠般的小屁股*儿——那就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吧。
有一次,刘瑞芬打重了孩子,建英大哭不止,老太太急了,大声责问儿媳:“猫儿,你这是怎了?自己的娃子就不心疼?!”刘瑞芬从没听老太太这么大声音说话,不由得一股火气一把从老太太怀里拽过建英“扑”地扔在了炕上,嘴里骂到:“他妈X,死X闺女,死你妈X算了!麻烦!”刘瑞芬骂孩子,实际是骂婆婆;扔孩子是发泄心中莫名的恼火。
建英的哭声早已惊醒了睡在隔壁的张鸿远,而且婆媳二人的对话也听得真真切切明明了了。张鸿远穿好衣服走进了南窑洞,见母亲目呆的脸上泪水滚滚,又见光着屁股的小女儿气死气活地滚在一边大哭不止,张鸿远的眼中闪出了悲凉而凶猛的目光来。
“给娃子盖裹好被子!”
张鸿远那低而厚重的声音炸响在刘瑞芬的耳边。刘瑞芬被张鸿远异常的声音惊回过来,但是任性撒娇的习惯,本能地抵制了张鸿远那威猛的命令,刘瑞芬无动于衷地坐着没动。
老太太听到儿子低沉威猛的喝令,从木然的呆坐中首先清醒过来,她见儿媳以默不作声抵制儿子的喝令,便立即重新抱好孙女,想用代儿媳执行儿子的命令来缓解儿子与儿媳的对抗。然而,刘瑞芬的无动于衷,更加激怒了张鸿远那股男子汉强烈的自尊不屈的气概。
“快给妈妈赔——不——是——”
又是一声怒吼,是愤怒的摧枯拉朽的暴风雨般的怒吼。建英突然止住了哭声,那吼声让无知的婴儿都震慑了。
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各自的心率的跳动。院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夜色旋律的流动。
出奇的宁静衬托出了夫妻俩人之间的异常尖锐、异常激烈的抗衡,这是夫妻二人第一次巨大的对抗,这是一次十分关键和紧迫的较量。
现实哪,日常生活,社会工作,官场,商场,只有抗衡和较量才能检验一个人的意志、信念、理智、感情、思维和才能,只有通过抗衡和较量才能分辨这诸多方面的长短优劣,从而可以决定其所处的地位和作用。
张鸿远夫妻的较量正是这种较量的初次。如何一对夫妻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去进行这种较量,这是生存的规律,可能有的夫妻经过一次较量后便很快懂得自己应适应什么样的位置、并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可有的夫妻争斗了一辈子仍然搞不清夫妻如何找那个互补的融洽的结合点。
张鸿远和刘瑞芬的对峙维持了不到二分钟:刘瑞芬用沉默和无动于衷抵制张鸿远;张鸿远以威猛的怒吼与怒视威逼刘瑞芬。
女人的沉默和无动于衷对男人是一种可怕的考验。当然沉默和无动于衷对如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可怕的考验,缺乏坚强的意志,缺乏生活阅历和冷静而清晰的理念的人,在沉默与无动于衷面前往往会产生错误的判断和选择,从而功亏一篑。不过张鸿远没有让这种对抗继续下去。
就在刘瑞芬暗自得意地认为自己耍死皮而得计的时候,没有想到一向文绉绉的张鸿远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猛地将她的头压了下去。
“给——妈妈——赔——不——是——”
又是一声低喝。
刘瑞芬没想到张鸿远那只拨惯了算盘的手是那么有力,她的头被压在了炕头、贴在了跪着的双腿上,丰满硕大的Ru房就堵在她的嘴上,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刘瑞芬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想反抗,但又来不急或者是无法反抗,惊慌、不解、恼怒和痛苦彻底击垮了她的意志和理智,她不由自主地哭唤道:“妈呀,我不敢了——”
此时,老太太急忙放下孙女,往开拉儿子的手,可是,张鸿远的手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老太太着急了,迎头就往儿子身上撞,要跟儿子拼命了。
“远小子,你弄死我吧,妈妈一眼也见不得这事情呀,我不活了。”
张鸿远任凭母亲哭撞,只听得刘瑞芬说出了“我不敢了”才松手。
这时抬起头来,换转了气的刘瑞芬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这时老太太也搂着儿媳,婆媳俩哭作一堆。
刘瑞芬从来没有这么哭过,然而,就是这天晚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刘瑞芬领略了张鸿远那雄狮般的威严,她懂得了恐惧。
这么痛哭之后,她觉得自己变了。她的身上发生了两方面变化:一个是内心的变化,她觉得内心增加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重——一种莫名其妙的对丈夫的恐惧;一个是外表的变化,她的眼睛增加了一分难以描摹的忧郁,那是一种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出来的真真切切的变化。就这么痛哭一场之后,张鸿远那低沉而威猛的声音深深地烙入她的记忆之中,到今为止,已是十几年过去了,那声音却犹在耳旁,余音未断。
现在那声音又重新响起来了,一种只有刘瑞芬能感觉到的震撼一瞬间掠过她的四肢,刹那间,刘瑞芬觉得自己变作了一个毫无生气和毫无思维的木头人,刘瑞芬猛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等待着沉默中出现可怕的爆发。
昏暗的油灯胆怯不安地注视着寂静的窑顶,也注视着夫妻二人。张鸿远夫妇像昏暗中不期而遇的两只斗兽对峙在那里。墙皮上一些可怜的夜间活动的爬虫们又在啃噬年画下那点干硬的浆糊渣渣,在异常的沉静中发出了清晰响亮的声音——那尘土顺着纸缝滑落的“簌啦、簌啦”的声音,仿佛让人感到那被烟火熏烤得已变作黄褐色的墙皮会在可怕的沉寂中剥落下来。
张鸿远等待着,总以为刘瑞芬会满不在乎地说出一堆理由,以证明向志小借钱非常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