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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却冷笑道:“三哥,还有吴皇后,以及太子。光只吴鑫倒了,吴皇后和太子日后反扑,第一个倒霉的,便是我和三哥。”
萧宝溶背着手,天青色的袍袖无声垂落,眼底若有风云变幻。许久,他才道:“阿墨,吴皇后和太子背后,是永兴帝。这样的混乱局势,若是动摇了太子之位,引得人心惶惶,民心不定,永兴帝更加势孤力单,怕影响了大齐国势。翦除吴后羽翼,我们便有的是机会,不用急着对付吴后。”
“可我不甘心!”我紧攥起拳,在牺牲我换回她儿子时,吴皇后还能那样无耻地狠狠打着我耳光,让使臣不顾我的生死凌虐我,在魏帝面前栽污于我,让我受到那样的羞辱……
我怎能甘心?
萧宝溶默默携住我的手,低声道:“那……咱们再看机会吧!”
他轻轻飘过的眼神如天边的云絮,柔柔的,软软的,宠纵地将我包围,让我不觉地更是委屈,伏到他的肩头呜呜地哭。
萧宝溶怜惜地抚着我的发,愧疚无奈的叹息,如游丝般萦在耳边。
或者,萧宝溶说得有理,一下子翦除太子和吴相一系,永兴帝会地位不稳。
可这样一个不顾我生死的哥哥,地位不稳与我何干?
他如此庸懦无能,大齐由他治理,还远不如由萧宝溶来治理妥当。
萧宝溶携着我下楼时,我这样想着,有一刹那被自己的念头惊住。
可萧宝溶来当大齐皇帝,又有何不可?
论才学,论胆识,论御下有方,我这三哥不知比永兴帝强多少倍,连父亲明帝在位时都曾动过这念头。
永兴帝唯一比萧宝溶占优势的,就是他乃正宫所出,才受到了那不得废嫡立庶的破祖制保护。
这样的祖制,也该废除才是。
回到惠王府时,我径去见端木欢颜。
端木欢颜正在抚琴,低低吟诵:“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
“先生,我想知道,古往今来,最快令皇后太子被废的方法是什么?”我打断了他的隐逸情思,问的很直接。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一)
以端木欢颜的敏锐和智慧,我想达到的一贯目标根本瞒不过他。我并不认为他对永兴帝有多少的好感,更不认为他会为了永兴帝而背叛我和惠王。
端木欢颜止了琴,一对无神的眼睛清清浅浅,不见半点光泽,连声音也平淡得听不到半丝波澜:“阿墨,任何事,如果你不能确定你是对的,最好不要去做。身处高位者,最忌心浮气躁,意气用事。”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算是身处高位的么?”
直到被捆在惠风殿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只是个名义上尊贵的公主,可没有实权的公主,甚至没有实权的惠王,都只是任人宰割的绵羊,随时可能沦为最微贱的牺牲品。
端木欢颜轻笑:“惠王的高位,就是你的高位。”
是的,惠王在,我便在。
惠王一系已趁着战乱以及惠王以往的声望,迅速在朝中掘起,而我是无可争议的惠王一系。
如果救出我的不是惠王,已经在朝中掌握一定势力的惠王,说不准永兴帝和吴皇后又将我困入蕙风宫,预备什么时候打不过人家了,再把我捆过去求和。
“我知道了。”我深深地呼吸着,勉强压下心头的恨意,缓缓道:“我不会胡来,可我还是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令皇后太子一败涂地,再也无法翻身?”
端木欢颜叹气,然后轻轻道:“巫蛊。”
“巫蛊?”
“帝王最是多疑,却深信天命。所以皇家兴盛佛学,禁绝巫蛊。即便是南北统一之际,后宫巫蛊魇胜也是谁也不敢沾惹的忌晦。连最兴盛时的陈皇后、卫皇后连同戾太子,都曾因此迅速败亡,何况如今天下危困,朝中党争渐起?”
没错,我的其他几位哥哥各有实权,反而表面不理政事的惠王最受永兴帝厚待,可见他对自己的兄弟都深怀戒心。如今惠王自成一派,原来权倾天下的吴相权势受到挑战,方才去拉拢掌握军中重权的萧彦。
若吴鑫能成功笼络住萧彦,太子和吴家地位稳固,自然不会有异动;如果笼络不住,或者萧彦反和惠王联手呢?
当日萧宝溶在宫中离去搬救兵时曾说过,他知道萧彦不肯发兵的原因。虽然后来萧宝溶没有和我具体提及,但我相信,萧宝溶应该与萧彦达成了某种协议。
萧宝溶只想先对付吴家,却心慈手软,不想动吴后和太子……
要动吴家,何必斩草留根?
此时战乱初定,时局未稳,军权最重,诸将都与惠王相交,惠王想立威揽权,正是时机!一旦错过,再度受人所制,到时后悔莫及!
我振衣而起,向端木欢颜道:“先生,阿墨想结束朝中的党争。”
“阿墨,你太年轻了。三思而行罢!”端木欢颜微微蹙眉,浅淡无光的瞳仁似更黯淡了。
年轻?
也许吧!
可我想自保。
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二)
我给萧初晴送去信函,让她邀约沈诃若于敬王府相见。
她虽无意于沈诃若,但惠王与沈诃若正掌军政大权,交往殷勤了,对于闲散宗室的敬王府来说,有百利无一害。何况她素性潇洒,绝不会介意被我明着利用一次。
果然,第二日,初晴便有口信,沈诃若傍晚将应约而来,踏月赏琼花。
至近暮时光,我让人去和萧宝溶说了,只提初晴郡主相约,萧宝溶听闻,令多遣侍从相随,如留宿敬王府,务要遣人回来禀明。
这日我精心描绘了眉眼,点了口脂,令人将如云的一头青丝分两把绾起,分别缀了一串银质兰花宝钿,两侧则各垂了两股银白与粉红交替的珍珠璎珞,在乌黑整齐的发髻间氤氲生辉,又披了一袭低胸的橘黄牡丹团花暗纹锦襦,银红回纹领缘,愈衬得肌肤如璧,锁骨腻白精巧。揽镜自照时,自觉眉含远岫,目若秋波,朱唇潋滟,未语而笑,诉尽风华无限,顿时脱却稚气,尽显皇家华贵雍容,明媚动人。
小落笑道:“公主,你这是去相亲么?这么尊贵又妩媚的装扮,会吓着驸马哦。”
小惜跟在后面点头:“可不是,美是美极,只是太有天家威严,叫人爱极却不敢亲狎。”
我抚着脖颈间一大截露出衣缘的肌肤,低声道:“快去为我备车罢!直接引院子前来,别让王爷瞧见我这打扮。”
萧宝溶若见我如此精心的妆饰,定然猜出我去敬王府不是那么简单。
而阿顼……那个小气鬼,一定不愿意让我穿领缘这般低的衣裙去见别的男人吧?
我不觉笑了笑,眼眶顿时又热起来,忙甩一甩头,将这个少年红着脸的倔强模样甩开。
既然他已是不可挽回的过去,我再这般留恋,无疑是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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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敬王府下车时,并不意外看到守卫微有失魂落魄之色,阍吏更是忙打开朱漆金钉的大门,将我迎进去。
扶了侍女的手,沿了石阶缓缓踱上时,我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偷偷地窥伺着我,而且应该是个和我相熟让我有亲近感的人。
我疑惑转身,立于麒麟纹包金门槛前,居高临下张望时,前面大道上连一个人影都不见,想来早给侍从提前赶开了。
大约是出身皇家的劣根性,我也多疑了。
此时沈诃若已经到了,侍女径将我引到花园的一处四面花木的精致小亭中,远远便听得沈诃若正与敬王等人谈笑风生。
“阿墨!”初晴见了我,忙迎了上来,虽是舒徐从容之色不改,眼底却有种松了口气般的宽慰。她虽风流,并不卑鄙,利用旁人的感情谋权夺利,绝非她所愿。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三)
歉疚地望她一眼,我上前与敬王、沈诃若见礼。敬王知道我找沈诃若必然有事,指点着亭边的两株花开正好的百年老琼谈笑一阵,便借口有事先行告退,不一会儿,又找借口把初晴唤走,单只留了沈诃若和我在亭中。
我站起身,对着如云彩般在碧叶间轻轻随风晃动的琼花,微笑道:“琼花柔白如玉,皎洁如月,风姿淡雅,用花中高士来称呼,实在再确切不过。”
沈诃若怅然地目送初晴娉婷身形转过一丛杜鹃,消失于弯曲石径,方才回过神来,捉摸着我的意思,笑道:“不错,琼花还是一种长寿花,听说皇宫中还有一株三百多年树龄的琼花呢!”
“是啊!”我拈着花盘四周五瓣一组的小小白花,柔声道:“牡丹虽为花中之王,可毕竟花茎为草质,遇到风霜便一地零败,哪有琼花那等凌秋结果、经冬不凋的绝世风骨?院中便是种万丛牡丹,还不如仅植一株琼花,方才四时有景,持之恒远。”
沈诃若眼中锐利的光芒连连闪现,终于完全自儿女私情中回过神来,仔细地打量着我,似在重新衡量我的身份和价值。
他们必定听说过我被永兴帝送给过拓跋轲,多半也猜得到我在魏营遭遇过什么,大约心中多少有些轻视我的意思,只是碍于惠王面子,不好流露出来而已。
旁人愈是瞧不起我,我愈是不能让人看轻。
淡淡含笑,我毫不畏惧地与沈诃若对视,让他看清我的勇气和决心。
良久,沈诃若收回眼神,轻笑道:“公主认为琼花风骨远胜牡丹,可曾想过琼花可愿凌居花王之上?”
我慢慢拈下一瓣椭圆的花瓣,轻叹道:“琼花若在山间,与世无争,的确可保一世无恙;如果身处闹市,尚保持山间高洁,只怕人见人嫉,早晚免不了砍伐的命运。琼花愿不愿凌于花王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琼花能不能受到众人的追随爱护。”
大如圆盘的琼花,中间挨挨挤挤尽是细碎的蕊状小花,周围则由八朵五瓣无蕊花相簇相拥,我持过一枝琼花,将周围八朵五瓣花尽数摘了,只留了孤零零光秃秃的一丛蕊状花,含笑道:“沈大哥请看,琼花若无众人相护,清逸绝俗之姿,便不复存在了。”
沈诃若眼底波诡云谲地翻滚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眸若有七彩闪过,盯着那丛失了簇拥的花蕊,他缓缓道:“院中杂草多呢着!若是杂草尽去,只余琼花和牡丹,未必不能共存。公主,还是先除草吧!”
他们沈家吃吴家苦头最多,自然对吴相和吴后一系恨之入骨,对永兴帝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毕竟以忠义之师自居,让他明着把花王当成杂草一并除去,也不太现实。如今他的话能说到这份上,我的目的已经算是达到了。
琼枝秀,几曾识干戈(四)
于是,我抿唇笑道:“我认为要除草最好连根除去。不过三哥似乎打算留下一株金银藤,一株凌霄花呢!”
沈诃若一掌击于亭中石桌上,冷然道:“那怎么成?这类青萝最擅攀援,看它们虽无枝干风骨,可一不留神,百年琼花照样给缠死。”
我微笑道:“既如此,杂草尽去后,不如索性请沈兄帮那金银藤和凌宵花断了根吧!至少,也得让他们无力再攀缠上琼花。”
“诃若愿闻其详。”沈家几度在官场起伏,沈诃若未必没有利落法子,此时这般却问我,一则把主使之名推给我,二则也在考较我的智慧城府了。
我早便想好,不慌不忙地捏一粒松子放在唇齿间吃了,喝了口茶,才淡淡道:“沈大哥不是有个表兄唐大人掌管着皇宫禁卫么?出入宫室应该很方便吧?我那大皇兄性情柔懦,明知惠王势力渐起,却不加以整治,大约吴后也不太高兴吧?吴后若不高兴,在宫里弄些什么名堂以冀太子早日登基,应该也不奇怪吧?”
沈诃若再度盯了我一眼,纵然我艳比春花,他此刻的眼神也不像在看女人了。
没错,我是他的同盟者,是惠王的追随者,是吴后的反对者,再也不是任人摆布交易的牲口。
示人以弱之后,我将一击必中。
吴皇后,吴德,我曾发过誓,要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折辱十倍奉还。你们等着我萧宝墨的回报吧!十倍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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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沈诃若计议到了很晚,回府时已接近子时,惠王府几次打发人过来查探,生怕我闹出什么乱子。
沈诃若见惠王担忧,出府后遂带了自己的随从先送我回去,以防不测。
我生平第一次独立与人商议这些朝政大事,心情激荡,一路全无倦意,兴致颇高地与沈诃若隔了马车围幔说笑。
行至拐角处,正与我谈论得高兴的沈诃若忽然沉声喝道:“什么人?”
但闻大片刀剑出鞘的啷当声,我忙掀帘往外看时,只见一道淡色的人影长发披散,飞快地掠过一旁居民的围墙,跳下檐瓦,隐没到屋脊之后。
眼看着沈诃若毫不示弱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