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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夜起龙虎争(四)
山贼?
相山紧邻京城宁都,既无金银财宝,又非军事要地,会有山贼来攻?
还一大批?
小惜已急忙将门打开,再也顾不得细问,忙着帮我穿衣整妆。
我满心疑惑,匆匆绾了髻,也不及簪花饰钿,匆匆披了一袭妃红印暗花出风毛的斗篷,大踏步赶了出去。
院外早有吴管事带了数十名侍从候着,一见我出来,便慌忙迎上前来,急急道:“公主莫慌,山腰处有近千精兵在,谅那些小小的山贼,绝不至能冲到这里来。”
“真是山贼么?”
我冷笑着说完时,才觉有个男子口音,正和我异口同声地说完。
一抬头,端木欢颜已在随从扶持下走了过来,唇角一抹淡愁的笑意,走到我跟前,才低低叹道:“公主,尽快另做打算。”
我努力平抑着自己的心跳,到底问出了口:“先生也认为,来的人不会是山贼?”
端木欢颜侧耳听了片刻,沉声道:“杀伐声越来越近,怕相山守军已支持不住了。……这攻上来的兵马,可真真是身经百战哪!”
他虽不曾明说,我已是心知肚明。
江南一带久已安泰,包括暗中听命于惠王麾下的江阳、苍南、永州、西阳等各路勤王之兵,都谈不上身经百战;唯独闵边不安,萧彦的征西军,久与闵国对峙,其作战之勇猛,绝对比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守兵强上多倍。
他还真是疯了,不好明着来抢,居然让手下扮作山贼来劫人。只要我落到他手中,即便是萧宝溶,想再将我救回他身畔,也极不容易了。
“快!”我急急地吩咐:“不是说,还小道可通别的山峰么?咱们赶快离了这里要紧。”
我一边令人去备肩舆时,一边又要叫人去上清寺接母亲出来。
“不用,”端木欢颜阻止道,“来人意不在上清寺众尼,带上真人,只怕反而连累了她。”
我一想,也对,先皇妃嫔大多已老丑,即便母亲也已剃去万缕青丝,一身灰布素袍,纵然再高雅秀美,也无法与年轻妍丽的二八少女相比了,不如我先逃了,敌人只顾追我,还可免上清寺之殃。
那边肩舆过来时,端木欢颜走到我近前,低声道:“公主不必急于离开相山,最要紧的是藏好自己,等待天明。必要时可令人将追兵引开,趁着黑夜保全自己最是重要。”
相山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不到天明,惠王便会听闻,遣来大军相救。萧彦如果不想现在就和萧宝溶翻脸的话,这假扮的山贼便见不得光,天明必定退兵。
我快速盘算着端木欢颜的话,点头应了,忙忙跳上肩舆。通往山下官道的山路早成血腥战场,我只在众侍从的簇拥下疾从简陵后侧一条崎岖山道往另一座山峰逃去,只盼能趁了夜色掩护摆脱追击,或从另一座山峰找到下山之路。
但这些“山贼”的行动之快,远出我们意料之外。
明明山腰间还在厮杀着,已有上百人突破重围,呼喝着冲上了山,迅速查探到我们的逃亡方向,沿了山道,如猛虎般扑了下来,立时与保护我的侍从短兵相接。
我坐在肩舆上,紧握着舆靠,在舆夫东倒西歪的跄踉行走中,只听得惨叫连连,回头看时,月光凄白下,刀剑的光影亮如水银哗然流动,凛冽而冰冷,折射的光线不时带起阴沉的绯红,血腥之气伴着呼啸的寒风阵阵扑来,令我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握不住舆靠。
正给颠得肠胃翻涌时,小落和小惜急急从后赶来,气喘吁吁道:“公主,端木先生说敌人凶猛,我们的侍卫恐怕抵敌不住,令我们一人穿上公主斗篷,一人伴公主从山腰处逃开。”
我也看出我那几十个侍卫在关键时候从来起不了作用了,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忙着将斗篷解下时,双手未曾扶舆,已在一颠之中跌落下来。
小惜忙扶起我,叫道:“公主小心!”
却就势和我抱住,只一滚,便滚到了山路边缘。
小落已飞快地跳到肩舆上,将斗篷披挂上身,低低喝令舆夫:“快走!”
好在能被惠王挑来伴随在我身畔的人,大多十分忠诚,舆夫们不过一顿,立刻向我惶恐地一致意,各各低声道了保重,抬着小落,依旧往前快步行去。
黑夜中远远看去,应该只是公主不慎落舆,又迅速被扶起,继续逃亡着而已。
我也不顾摔下时给山道硌撞得多处疼痛,牵了小惜,慌不择路地只往山腰的密林间乱钻。
偶然回头,透过萧肃的林木,分明见到小落所乘肩舆在前,端木欢颜所乘肩舆在后,飞快地往前行去,随即是我那些脓包侍卫,给杀得且战且退,已是所剩无几,再不知是在保护我,还是在跟随前方的肩舆逃命。
可恨,可恨这些侍卫,竟没有一个有阿顼那样的身手。
若有阿顼在……
若有他在,只怕仅他一人,便可带我逃入山中,摆脱敌兵追击了。
那坚强有力如同钢铁所铸的臂腕,那剑光灼灼以一敌十的本领……
我注定是没法忘怀他了。
最危难的时候,我依然冀望着他的出现,最好能如天神一般降临,略带赧然地一笑,将我抱在怀中,守护着我,从此刀剑风雨再不能伤我分毫。
可他到底不是我的天神。他早已杳然无踪,成为一个再也抓不住的破了的梦。
风云变,夜起龙虎争(五)
我眼睛又有些涩,却已不敢去抓,只是和小惜紧紧牵着手,一路抓住可能抓住的任何林木藤萝,在倾仄的山坡上前行。
相山的山势并不十分险峻,坡度也不是太陡峭,但山石冷滑,枯藤缭乱,一不小心便是一跤摔下,要仗着另一个人的力量才能重新立起,甚至有几次,两人一起滑倒,直往下坠去,直接给林木挡了,方才再坐起身来,继续连走带爬地向前行着。
夜间的山林中黝黑怖人,我们根本辨不出哪里才有山路或人家。好在尚有星月,我只是凭着端木欢颜教我的简单星相知识,看着北斗星的走向,往着方才离开的那条山路的相反方向,一路行着,一心只祷告着天色快快亮起来。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眼看天边还是未见曙光,而我已是一身疲累,手脚给刮破的地方疼痛不已,料想小惜虽是侍女,可还不如我从小活跃好动,舞刀弄剑的,应该不比我好多少,因此觅着处稍平坦的地方,打算坐下休息片刻,待天明再找出路离开。
可才坐下身来,我便听到了小惜的惊叫:“狼!狼!”
一回头,我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我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对绿莹莹的眼睛。
早听说了相山有狼出没,可别院和上清寺周围防卫的甚严,我只是偶尔听到孤狼远远的嚎叫声,几时这么近距离地和这种可怕动物接触过?
我甚至看到了那只狼兴奋地吐着舌头喷气的声音,那可怕的舌尖隐隐有晶莹的口水垂下……
我下意识地和小惜一样惊恐尖叫着,拉了她慌不择路地逃窜着。端木欢颜教我的东西虽不少,独不曾教过我怎样应付一匹想吃我的狼!
给头狼追着,我再也觉不出什么疲累疼痛来,只顾逃命要紧,双腿虽给吓得打颤,可跌打滚爬间,我们行走的速度已快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连续不断的惊叫吓着了那匹狼,那双可怕的绿眼睛只是不远不近地如坟墓间的鳞火般跟着我们,不曾离去,却也不曾攻击我们。
终于挨到天亮,正在头疼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路,以及那匹不肯放过我们的狼时,我们忽然听到了一声朦胧的鸡鸣,从偏西北不远处的地方传来。
鸡鸣!
我和小惜对视一眼,虽是衣衫破碎,一头一脸的灰土,却是禁不住地欢喜。
有鸡的地方,就有人家,就有我大齐的子民!
我们离得救不远了!
但叫我们始料未及的是,那匹狼似乎也听懂了鸡鸣的含义,忽然咆哮一声,猛地冲了过来。
我们大声尖叫,慌忙逃奔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风扑过,走得稍后的小惜向前一扑,竟被那只狼按倒在地。
“公主快走!”
可怜这丫头一片忠心,这时候还在催着我。
我又惊又怒,眼见小惜背上连衣衫带血肉被那利爪撕裂,此时倒也不怕了,折返身来,提过路上拣来防身的一根粗树枝,狂叫着没头没脑地冲着那匹狼狠命打去。
狼吃痛,嘶吼着放开小惜,又向我扑了过来。
我掉头急奔时,只觉身后传来小惜的惊叫,呼嗤呼嗤的吐气声已紧衔而至。正头皮发紧时,只听“嗖”地一声,一道黑影迅速从耳边滑过,忙回头看时,那匹跟了我们半夜的狼正腾纵而起,惨厉地呜咽叫着,从半空落下。
一道白羽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其咽喉,在它凌空扑向我时将它射倒。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小惜半身是血,却不知疼痛般冲到我跟前。
我忙掩了她的唇,给她一个噤声警戒的眼色,才转头望得羽箭飞来的方向。
一棵老梧后,正转出一名猎户装束的壮年男子,诧异地望着我们,收了弓箭走过来,问道:“两位姑娘是……”
我已在他走来时平稳了气息,笑着上前行礼:“这位大哥,我们姐妹是上清寺后别院里的侍女,半夜里有山贼攻来,慌不择路便逃了出来。不想迷了路,又遇着了狼,如果不是大哥搭救,我们姐妹只怕要葬身狼腹了!”
我的衣着早在山林奔逃间肮脏破碎,头发更是凌乱披散下来,此刻绝对分辩不出什么公主侍婢来。
那猎人闻言点头,道:“原来有山贼来攻,怪不得半夜里这样吵。上清寺却在山的另一边,你们想回去,从我们村子的后面绕过去就是。不过只怕两位姑娘奔波一夜也累了吧?不如先到我们家休息半天再动身吧!”
我们早已筋疲力尽,手足俱软,何况小惜背上又被狼抓伤,自是不可能再赶路,忙连声道谢:“如此就打扰大哥了。请大哥放心,等我们回去禀明了小姐,必定重重谢你。”
这看来朴朴实实的猎人遂点一点头,扛了那头死狼,领了我们一路向前。
知道有救了,我们顿时松了口气,相扶相携着,一步一步向前蹭着,走得竟比那扛了死狼的猎人还慢许多。
好容易到得有人烟处,才觉出那个山村极小,才不过八九户人家,茅庐竹篱,矮檐破户,简陋得无法想象。但想到我们终于摆脱了追兵和恶狼时,连篱边踱着步的鸡鸭在我眼里都变得出奇地稚拙可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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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才脱狼爪,又入虎窝!其实很多亲都猜对了,事实上是两拨人在打她的主意呢!
风云变,夜起龙虎争(六)
只是背心上腻了整整半夜的冷汗渐渐干去,我开始觉出几分冬日清晨的冷意来,冻得连打了几个寒噤。
小惜担心地搓着我的手,可惜她的掌心比我还凉,实在没法传递什么热力给我。
到得最东边的一户人家,那猎人高声唤道:“小松儿,快叫你哥哥来,一起剥狼皮,准备做腊肉喽!”
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欢快地应了一声,从屋中奔了出来,黑黑的头发总角于头上,看来说不出的眼熟。
猎人又看我们一眼,道:“你娘呢?让她找些伤药出来,有人受伤了。锅里有粥就去盛两碗过来,这两姑娘只怕也饿坏了。”
小松儿应一声,冲着屋中大叫:“哥哥,娘!快出来腌腊肉啊!还来了两个大姐姐呢!”
他说着,转过圆圆的眼珠子盯向我,忽然露出奇怪之色:“咦,这姐姐我似乎在哪见过?”
小惜忍了背上的疼强笑道:“我们住在上清寺后的别院里,莫不是偶然外出时和小兄弟碰过面?”
小松儿摇头道:“不是你,是她!”
他指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