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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战场?”
他的声音,分明地哆嗦着,“不行……若再出事,谁来帮你?谁来救你?”
那话语中的惊惧和痛楚,刹那击中到我心底最深处,让我再禁不住,环住他的腰,无声地落泪。
这世间,最疼我待我最好的人,总是他。
便是他人遗弃伤害我千回万回,一回头,依然有他骨秀神清地站在原地,用他固有的温柔和包容,静静地凝望着我。
只要我愿意,他总会这样拥住我,倾他所有,尽他所能,默默护我。
金甲凛,素影弄银戈(二)
努力地想在他柔软的衣衫上将眼睛拭干,不让他看到我的软弱和泪水。
可没有用。
所有坚强的伪装,只要一遇到他温软安静的注视,立即全然崩溃。
他用纤长微凉的指尖挑起我下颔时,我的泪水依然在流着,汪汪的泪眼,再怎么躲闪也掩饰不住。
“别去,阿墨。”
他的嗓音喑哑,没有了以往好听的清越温和,感伤无力得仿若前往不测之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专注地盯着我,他的笑意也是凄凉无限:“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放风筝一样,断了线,再抓不住。你若真能飞得高高得还罢了,我只怕你会掉下来。我已没有能力一次次地去寻找,我的美人风筝到底摔到了哪里。”
“我……我不会摔着自己。”
我勉强向他笑着,反而安慰着他,“我还要回来照看三哥,一直到三哥很老了,头发都白了的时候,还要照看着三哥。如果连自己都摔了,还怎么陪着三哥走下去?”
萧宝溶黯然一笑,轻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三哥想你陪着三哥走下去?没有了阿墨,三哥身畔有再多的人,也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心中再次搐动。
略仰起下颔时,萧宝溶微俯了头,已亲住我颤抖着说不出话的唇。
我下意识想避开,却又心疼地不忍避开。
天知道,我到底还能不能回来,能不能再见到这个付出他的生命和自由守护着我的男子。
不去想早该忘记的另一个秀颀身影,我抱住萧宝溶脖颈,专注地回应他,用心地感觉他对我所有的爱惜和竭尽全力的取悦。
我们没有了彼此,都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满心荒凉,满怀寂寞。
缠绵到极处,我听到他沙哑的低低呼唤:“阿墨……”
与声音的低哑相对,是他鼻息的粗浓。那种带了欲/望的喘/息,我并不陌生。
当他将我轻轻扶放在榻上时,我已很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微凉的手挑我衣带时,我慌忙地握住,颤声道:“三哥,我……我们能在一起么?”
萧宝溶顿住,氤氲了大片雾子的眸子迷离地在我脸上转动着,唇角慢慢颤出一抹苦笑。
他松开手,侧过身,默默地望着黑檀木屏风上萧疏的竹兰水墨画,好久,才静静地回答我:“自然……不能在一起。”
我坐起身,深埋了头,红着脸依在他身畔。
我到底习惯了听他的话,让他做决定。即便这种事,我也由他做主。
如果他要,我想我也没法坚持去抗拒他,也没法抗拒得了。
他不是旁人,他是萧宝溶。
举手投足都让人心驰神荡的绝世男子,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的养兄。
我已不晓得我到底欠了他多少,更不晓得用什么方式才能还清。如果能以此弥补,令他觉得快/活些,我不会在意和他更亲近些。
他本就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且,他无论如何不会给我肮脏的感觉。
只是,他的确没法和我真正地相守相伴。他的境遇,不过比阶下囚好些;何况和我有着兄妹的名份,今生今世,也没法摆脱。
萧宝溶慢慢站起身,清寂的身形不像在踱步,倒像在飘着,被一阵冰冷的风吹着,倦乏地飘向墙边的一处花架。
一只青花瓷的细脖花瓶中,几枝金黄的腊梅疏疏朗朗地斜斜插着,影淡淡,香暗暗,无声地在杜蘅和银霜炭的气息中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阿墨……”他轻柔的声音,伴在那疏影暗香中,低低说道:“你看这梅花,既然已给剪下来了,如果没有机会扦插成活,便只能用清水养在瓶子里了。如果有一天,连水都没有了,这梅花……”
青玉般的指甲掐着褐黑的花枝,略一用力,薄绸般的花瓣一抖,花枝已断,碎瓣零落,飘荡着跌在他脚边。
他只怔怔地手边的断枝,冰雪般的面庞似要扯开一个轻笑,终究化不开那清寂的冰雪,连唇边也泛出黯淡的青紫。
他一指甲将断枝弹落,垂了头,慢慢走向他的床榻,低声道:“不早了,阿墨,明天要赶路,快回去休息罢。”
我顺从地应了,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腿上却灌了铅般迈不开去。
他清淡的身影转入到天青的薄帷内,身姿仿若要如雾气般消融在那种淡雅得不真切的颜色中。
他的声音,也轻得像雾气,透过薄帷传出,同样不真切。
那不真切的声音,隔了好久却还能在我耳边荡漾,细细地在我心间割着,“……阿墨,一定要回来。如果三哥无人可等,苟延残喘便毫无意义……三哥也累了,不想再等……”
他终于能发出一声轻笑,可那笑声中蕴出的绝望和悲凉,让我惊心动魄,忍不住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后一定天天来看他,我一定不再让他等,等得连梦里都不相信我会来看他。
我委实太过自私,始终一厢情愿地认定,他淡泊地从不说出对我的想念,必定可以经受得住这种想念。而他也的确很平静地接受着我为他安排的生活,奢华却孤寂的生活。
金甲凛,素影弄银戈(三)
我从来看不到,或者假装看不到他从施予者转为被施予者的荒凉和黯然,由着他用诗书和女人排遣心底的忧思,狠着心肠让他等,让他忍,直到他等不了,忍不住,如今在和我说,累了,不想再等……
潸潸落下泪来,我正要走过去时,萧宝溶轻咳一声,抬高了声音,略带沙哑地唤道:“来人,送公主回去。”
小落、小惜等应声而入,略带诧异地望着我和萧宝溶隔着道轻帷泪落涟涟。
竭力忍住泪,胡乱在袖子上擦干了,我憋着尖细着嗓音,向他高声道:“三哥,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不会让你等!”
我说着,飞快地跑出了房,奔下楼去。
冬日的夜晚,连腊梅的暗香都冷得彻骨。
或许,在寒冷的日子里生活得久了,才会连散出的香味都冰冷而绝望。
被折下的梅,维持着梅枝最后生命的水,等不下去的人……
话里话外,深浓的不祥如这惨淡的黑夜一般,再多的灯光烛火也化不开分毫。
直到坐回公主彩舆上,我还是不安着,只得令人传了唐寂前来公主府见。
因了我的缘故,唐寂在改朝换代后并未受影响,反而步步高升,目前正是京中禁卫军统领,掌握了宁都城内一半以上的兵马,皇宫内外的安全,自然也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我叫他来,只是特地吩咐了他,留心颐怀堂的动静,每日都必须亲自去巡察一次。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询问留守在公主府的端木欢颜。
前路未卜,端木欢颜既不会武功,又双目失明,我权衡之下,到底没把这个智囊带在身边,而将他留了在京中。
大敌当前,再不知未来的京中会有怎样的变故,加之萧宝溶心绪不稳,不如让端木欢颜留在京中,万一有所不测,还可帮着萧宝溶出谋划策。
“不管我和父皇、太子那里怎样,请唐将军务必保全惠王!”
我疲惫地说着,给了他自由出入宫中禁地颐怀堂的手谕。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闲月阁上吟咏着风月,静静等着我;或者,我再也回不来,他依然立于翠竹芳草间,伴着他的侍妾们弹琴画画,笑语晏晏。
一袭素影,一身清骨,是我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着落之处。不论我是生是死,我总希望他还是这红尘万丈中举世无双的绝美风景。
遗世独立,萧萧落落,纵然寂寞了些,他的清雅风华,也可以是我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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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临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我和太子萧桢带两万兵马来到牛首山,迅速被秦易川接应过去,带往一处修缮颇好的山洞中,见到了萧彦。
他果然病得厉害,我在他的榻边一边看着当地的舆形图,一边等着,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见他迷蒙醒来。
“阿墨……”他转动着明显失了光彩的眼珠,叹道:“朕原想给你除了那个让你不痛快的祸害……可朕……怕做不到了……”
我俯下身,微笑着在他耳边道:“父皇放心。如果你不能除了他,那么,女儿来!欠我们父女的债,我会一一讨还!”
萧彦便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发,不知是欢喜,还是痛楚,呻吟道:“可这不该是女儿家做的事啊,不该啊……”
可什么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被人捆起来,奉送到仇人身边,从此以色事人,强颜欢笑?
再聪明些,便如母亲那般,凭藉玲珑心思,也算保了半世的富贵荣华,却终究忍不住满心的空虚,宁愿自己在青灯古佛憔悴老去,静静度过余生。
“该我做的也好,不该我做的也好,我总得让自己和家人好好的。”
我侧了头伏在萧彦身边,笑得很轻松,仿佛给女伴约着正要出行的金闺小姐。
可我知道,外面等我的,不是前呼后拥欢声笑语的凤鸾宝车,不是玉蝉金雀珠翠满头的闺中密友,不是草薰风暖桃李堆锦的春日风光。
而是战车,军队,滴着血的刀刃和红着眼的将士。
避无可避,一出山洞,便迎来了斥侯送至的紧急军报。
秦易川额间滴汗,却不得不禀报我和太子萧桢:“太子殿下,安平公主,我军……和北魏军在荆南渡遭遇,段子非段将军在血战中……阵亡!”
我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目前战况如何?能不能拦截魏军过江?”
秦易川低头道:“臣将全力阻止魏人过江!但目前皇上病势沉重,公主最好先带皇上回宁都静养为好!”
我走到山城高处,透过冬日萧杀的山林,望向前方的江水。
夕阳西下,浩缈江波涂了一片金粉,在尽头与淡红的天空相接处,有青灰色的一线,向两边起伏绵延着,便是对岸了。
算时辰,此时也该是渔歌唱晚的时候了。可此时江中看不到半条船,不论是江的南侧,还是北侧。
近处的沙滩,寒风晰晰,葭苇萧萧。几只沙鸟飞过,斜掠而下的翅膀,和尖锐的几声唳鸣,远远听来,居然有几分凄惶和悲伤。
“现在……不是我们退的时候。”我从容答道,“我和父皇在此静候将军佳音!”
金甲凛,素影弄银戈(四)
秦易川不敢辩驳,只得道:“那请太子和公主带着两万兵马在此护卫皇上,前方有任何动静,臣立刻会派人禀报公主。不过,臣建议公主和殿下,不论胜负……皇上的安危,还得放在第一位。”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连段子非都战亡,他手下的水军伤亡必定惨重。
拓跋轲备战多年,再次亲率大军南侵,必定志在必得。秦易川虽是率兵抵拒,只怕未必能拦得住他们。
如果抵敌不住,梁军撤退,形势虽然更是不利,但只要有梁帝在,梁军便有主心骨,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若是萧彦和我们在牛首山出了什么事,群龙无首的南朝各路兵马,才真的会一溃千里。
“秦大将军放心!”我微笑承诺,“太子殿下和我自会护好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