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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以后不要再提。」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几个晃动的黑影,盼盼心绪一紧,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晚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时如月。
「又是醉颜楼的打手,一个多月了,总在湖边绕来绕去找人,扰得我们不得安宁。」船家发起牢骚。
「找人?找谁呀?」亚倩惶恐地问。
「找风軒的名妓风盼盼,现在又多了几个姑娘,小老儿我也不知叫什么。」
完了,八成是阿辉他们。亚倩脸上立刻刷成惨白。
盼盼不动声色地偷偷揪她一把,指指头上的瓜皮帽,要她镇定,阿辉未必认得出她们。
「到了。」船家靠往堤岸的当口。盼盼笑吟吟地递上比船资要多出十几两的纹银。
「劳烦老伯替我们把那讨厌的打手支开,我们赶路,不想跟他浪费时间。」
「好的好的,那人的确讨人厌。」船家拿钱办事,煞有介事地跳上岸,和阿辉大声理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盼盼一行人得以安然逃往北城门。
※ ※ ※
城门下还有一批人,艳姨娘真是不死心。
「这下怎么办?」亚娟吓得手脚都发软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天下之大,怎可能无立錐之地?」但事实是没有呀。盼盼忽感沦落,心乱如麻。
六只眼睛全望着她,她是众人的希望,只要她露出半点张皇,亚倩她们就垮了。她无措地四下环视,脑子一下转了一百多圈,渴望想出一个可以投奔的人……没有,脑中一片空白。走投无路……
四个娇滴滴的姑娘,于漆黑午夜无依地徘徊街头,出不了城,入不了店,回不到家,因她们从没有家。唯左前方有座寺庙……她目光才到,亚倩她们也同时注意到了。
「出家去。」亚萍的提议吓了大夥一跳。「这是权宜之计,否则等明儿紫宸堡的人发现风姑娘不见了,又派出一隊人马出来追查,我们就真的插翅也飞不走了。」
「倒是我连累了你们。」盼盼抱憾自己粗心大意,没事先做好安排,才会处处遇阻。
「快别这么说,咱们现在是同在一艘船上。风姑娘,你怎么说?」天快亮了,再拖延不得。
「好吧,咱们或许可以带发修行。」盼盼打着如意算盘。当尼姑应比卖笑要容易许多吧。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崇!」被发现了!
「快走!」
※ ※ ※
「慈宁寺」原建于唐朝初年,释觉师太本是宫中得寵的妃子,竟因天竺僧人进貢的一闕经文,明白江山情重美人经,曠世英雄偏寡情。遂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给而看破红尘,飘然出家去。
大殿实在不太雄伟,简单的花香油灯之外,上头就一尊释迦牟尼佛,佛身的金泊已多处剝落,却未重新裝修,可见寺方不顶阔綽。
手中香火虽不鼎盛,但规矩还是很多。下跪四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住持是慈愿师太,六十开外,眉毛下垂,顴骨高耸,道貌岸然。浆洗得泛白的僧衣,轻拂地面,走起路来一丝不茍。
摊开盼盼写的文情并茂的自耍Ш芗ど偷骋烧馐趾米质浅鲎运氏隆婧懈接幸徽盼灏倭降囊薄E闻卧谑橹胁⒚挥行┨寡陨砬嗦ィ辉悸蕴峒按有∈苋似哿瑁硎揽部溃灾驴雌坪斐驹圃啤
「抬起头来。」师太声音有些沙哑。
众姑娘怯生生地仰视她。
好美!尤其居中这名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美丽的色相非妖即魔。师太额心一下拱起个大肉瘤。「醉眉恨眼,烟视媚行,居心难正,收不得。」
有吗?盼盼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得很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亚萍不甘被誣指,插嘴道:「菩薩的眼睛不也是水汪汪的?」
师太生气地道:「那是慈眉善目。与尔等大不相同。」
盼盼唯恐此处不留人,忍让道:「我等经过深思熟虑,但愿摒弃过往种种,立地成佛,不问世事,希望师太指引。」
眼见那师太还在那儿裝模作样沉吟不決,亚娟只好祭出风軒的「法宝」——甜言蜜语:「我们大家来到这里,真如足踏三宝地,见到了自己的爹娘般亲切。」话犹未了,已垂头低低饮泣。
盼盼和亚倩见狀,忙加入阵容,大夥唏哩嘩啦哭成一团,场面好不哀慼。
师太还是杵在那儿,垂眉冷视,无动于衷。
莫非她听过了什么风声,看出了什么?盼盼心中一突,把偷偷藏在袖底的一部分银子掏出来,以示坚決;亚娟解意地也把玉鐲子擲向银箱旁,亚萍和亚娟忍了下,见这老尼仍嫌不足,才又补上两张银票和一些细软。
四人蓄意把一干物事丟得鏗鏗鏘鏘,藉以提醒慈愿师太,别得寸进尺。
「阿弥陀佛,此处乃佛门重地,尔等虽非善类,然我佛慈悲,就……」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盼盼受不了她的裝腔作势,乱加誣袜,牛脾气一下爆发开来,霍地由地上站起。「既然师太不肯成全,我等唯有另覓他处了。亚娟,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走。」
师太双眼一瞪,大步挡在银箱前。「恶声恶气如何成为佛门弟子?这浮躁性情,以后得改。」
言下之意,她肯收了?
「还不跪下来,感谢我佛慈悲。」师太沉声道。
「哦。」盼盼刚刚也只是吓吓她,既然目的已达,当然没必要再坚持非走不可。「都跪下吧。」
「貧尼先遣人为你们买办物料,做好衣鞋和僧帽、百衲衫等等,再择吉日良时剃度。」
「剃度?」亚倩低声惊呼,盼盼忙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师太缓缓掀开曆书……白烟嬝嬝如沖天一线……
万一明儿就是吉日良时怎办?难不成真要当比丘尼?从风軒一下「沦落」到这儿,中间的转折委实快了些,真难以适应。
唉,她就不能看快一点吗?等待判決似的,时间过得好慢。
「下月初八,是个上好的日子。」师太道。
好险!还有近二十天,足够她们想出万全之计了。
※ ※ ※
盼盼私自潜逃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紫宸堡,易仲魁紧急派人北上通知豫顥天,原本预计五天之內即可有回音,但如今过了十天,山东分舵却依旧无帮主的指示传来。
北方一入秋,即枫红遍野,缤纷的色彩美艳得令人惊叹连连。然,豫顥天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景致,他只想赶快将帮里的事务处理完毕,尽早返回杭州,因为那儿有个教他日夕魂萦梦牵的人儿。
他曾不只一次自问,究竟这算不算爱?
只是一种欲望吧,一种被挑起以后就无法澆熄的情欲,一直要等到灰飞烟滅,或羽化成蛹,他的热情才会稍減?
他很怀疑会有那么一天。
他是如此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她的身体,和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当初是怎么警告她的?他不愿亦不准她爱,孰料一个不慎他自己却泥足深陷。兴许是上苍故意捉弄,以懲罰他的狂狷酷傲。
所谓的迷恋之中,想必爱的成分已多得超乎想像,虽则他一味逃避,但事实终究不容抹滅。之所以至今仍不肯面对,实在是因为他要的还不够,他不仅要她的人、她的心,当然也必须包括她整个灵魂。
风盼盼从不是个柔弱驯顺的女人,要得越兇越狂,她就逃得越急越远。她刚烈的脾性和要命的、自以为是的侠义心腸,是他最不能忍受也最打从心底激赏的。
她动情了吗?那张美丽得不近情理的容颜,见了什么人总是灿笑吟吟,散发出无限风情,和张三李四都能推心置腹地交谈,最是让他又忌又恨。
他不要她亲切随和,不要她人缘极佳,他要她摆足架子,要她神圣不可侵犯,要她只为他一个人美丽。
曾经以为这段露水姻缘,终能潇洒来去,给过水无痕地没任何牵绊……直到要了她以后,所有缠绵綢繆尽皆是华丽与惊艳,销魂与畅怀……即使才踏出房门,他便已开始思念她炽热的身躯。
是前世的情缘,尽管历经千年的焦虑,寻寻覓覓,他两仍得长相聚首?
在她忽嗔忽怨,盈盈双瞳挹满的问号中,他窥见了一抹不下于她的惶惑。善于伪裝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那璀璨如子夜星辰的眼,已毫无保留地洩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豫顥天啜饮一囗手中的烈酒,思绪芜杂而混乱。快将三更天了,小筑內外一片岑寂。而向层巒叠障,漫捲云湧的夜色,翻滚的心绪竟沸腾得异常澎湃。
第一眼见到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死而复生的忆容?可笑!世人皆不明白他对忆容的爱,早在六年前已和她不可原谅的背叛一同石沉大海。
情字路上,她以出脱红尘却漫游红尘的妖娇姿态招引,让他不知不觉走进邪魅的诱惑之林;她囗囗声言恨,却不知那过于克制,如履深淵的举止根本是弥彰而欲蓋。
他们是两败俱伤,抑或双贏皆胜?六年来他一味强裝自在轻狂,无欲寡情,依然走不出十里迷障,算来,她仍是魔高一丈。
她是否也看出了,他的无情寡恩只是脆弱的伪裝,如今已因她而潰決。
残酷的是,他亟欲掏肺掏肝,但她犹一意隐瞒,甚至连私自离庄,出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肯坦诚相告。他生平最恨不忠,竟中邪也似地爱上她的狡诈。满口荒唐言也能说得理直气壯,世间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她是怎么办到的,随随便便就把紫宸堡那群食古不化的老怪物们骗得心服口服?
甚至连易仲魁那傢伙也甘冒大不韙地为她说项求情,包括他身边的一干亲信,都深深以为,他铁过不了这一道情关,因而极力要他另娶妻妾。他们既爱她又怕她。怕一个手无俊χΦ呐樱靠尚Γ
举杯邀明月,今晚他希望痛饮沉醉,与天地同消万古愁,慶祝他与他的女人。豫顥天开怀地仰天一笑。
「豫兄,真有雅兴。」长空呼嚕匆蝗耍退娑
这是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魁梧健硕,分明是个武者,但方正的脸已布满风霜和劳累的皱痕,眼神恍似绝望,但又精光四射。他是日前「传说」到济南踢漕帮的馆,又抢走大批皮革和绵缎的神鷹帮帮主黑云。
「青嵐还是颯露。」仇人相见理应兵戎相向,他二人却盘膝而坐,把酒言欢。
「青嵐太斯文,不合我的脾性。」黑云豪迈地咧嘴而笑,伸手举起重达十余斤的酒罈,对着嘴巴呼嚕呼嚕直灌进喉嚨里去。饮毕用袖子往唇边一抹,打了个惊世駭俗的饱嗝。
「黑兄好酒量。」豪气凜然不拘小节,这才是我辈中人。豫顥天打心里头欣赏他。「寅夜前来,不会只是来跟我讨一罈水酒喝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黑云道。「你已经抢回了你的东西?」
「多谢阁下暗中相助。」他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笑。
黑云微微地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关于漕帮和飞鷹帮的樑子,纯属一场误会。」
「你查出了什么?」关于这点豫顥天倒是仍无半点眉目。
「这个。」黑云把一支飞鏢和一张字条递给他。「就是它搧动我帮弟子到贵帮香堂寻兴的。」
「飞鷹帮最没种,欺负弱小跑第一,行侠仗义没本事,不若漕帮样样强?」豫顥天看完字条,直觉地想笑,是谁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挑拨他们两帮,故意制造纠纷?
「我知道这很可笑,我帮弟子也过于躁动有欠考虑。但你晓得,他们全是一介武夫,哪经得起这番嘲弄?」
「的确如此。这场争端,错不在你我,在『他』。」甭说飞鷹帮,即使漕帮也一样,有勇无谋,或好勇斗狠的匹夫者多,慎思明辨,小心行事者少,这也就难怪允文允武如易仲魁和朱妍之辈,为何会那么可贵而令人敬仰了。
「你认得出这笔跡?」
「黑兄以为是我帮中的人所为?」豫顥天的脸肃然一斂。
「你何不看看那飞鏢上的刻痕?」
柳枝纹路!是易仲魁的傍身武器,但,怎么会,理由呢?
「很惊讶是吧?我当初也是和你有相同的反应。」
「不是他。」豫顥天仰身靠向椅背,抬首凝望苍穹,陷入短暂的沉思。「你一定也察觉了,所以才没直接找我要人,对不对?」
「没错,易仲魁是何等人,他若果有心挑起战端,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就好,何必自曝身分?这个该死的肇祸者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漕帮最近没和任何人有过不愉快呀,这明摆着是冲着他豫顥天来的。
「豫兄认得这个笔跡?」
「我迟早会查出来的。」豫顥天端起酒罈道。「倘使这人确为我漕帮徒众,请让我在此先行谢罪,如果不是……」
「我就送一份厚礼,祝你和风盼盼玉结良缘。」黑云快人快语,先干为敬。
「黑兄如何得知此事?」他曾特意要易仲魁等一夥人,不准大嘴巴,到处张扬的,居然连远在东北的神鷹帮也瞒不住。
「醇酒美人,几时能逃出我黑云的法眼?」他是宁可落拓江湖載酒行,也要醉臥美人膝的风流种。
拈花惹草,对爱情不忠,这种人其实最是可恨,但他为什么总是令女人心醉神迷,甘心做他的爱奴?
「你会娶她吧?」一罈酒喝不够,黑云连豫顥天所剩下的半罈也抢过来。
「这不符合众人的期待。」豫家的长老们虽喜欢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