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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递嬗匆匆,转瞬又过六年。两千多个日子以来,他对亡妻的思念未曾有过稍減。
他已然亡故的爱妻名叫苏忆容,生得姿丽鲜妍,美奐绝俗,可惜一代红颜早殤。妻子死后,他无意续弦,虽则事业愈做愈大,钱财像滚雪球一样,让他名震两江,族亲长老卯足劲希望说服他迎娶表妹朱妍为妻。但于情爱境地犹一片空白,谁也无法攀其胸壑,得到他的青睞。
上个月到金华訪友,朋友告诉他此地的风軒别馆,有一名红尘女和他的亡妻长得异常神似。
六年来,头一次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決定要买下她。
是的,他买下的不仅是她的初夜权,还包括她余后的下半生。此刻他手中正握着鴇母艳娘亲手交给他的——风盼盼昂贵得令人瞠目咋舌的卖身契。
她也许还不知道吧?这世间居然有人肯为一个妓女,不惜洒下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目的只是单纯地在思念另一名他真心眷恋,曾经恩爱逾恆的女子。
他甚至尚未见着风盼盼呢,万一他的朋友言过其实,那数十万两银子岂不形同肉包子打狗,白花了?
豫顥天一点也不在乎,反正他多的是钱,倘使果真如此,那就当做……当做是对妻子的一场弔唁吧。
※ ※ ※
新月快爬上中天,游湖冶荡的人潮逐渐退去。风盼盼一会儿躡足潜行,一会儿拔足飞奔,短短两个时辰已累得她气喘咻咻,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帮忙散热。
远处传来清悠的钟声,不知是北山的灵隐寺,抑或南山的净濨寺,响起了晚钟。嗄!此刻正是她和那漕帮老大的春宵良夜,艳姨娘不知是否已经发现她不告而别,有没有派人出来搜捕她?
风盼盼抓紧裝着她全部家当的小包袱,恓恓惶惶上孤山,踏苏堤,到了西冷桥畔,前脚突地踩空,险险一跤跌入西湖里,幸亏有个人及时拎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当心。」
回眸一瞧,站在她身后的是个身量伟岸雄健,样貌驃悍冷冽的男子,按他的外形判断约莫四十上下年纪。
「谢谢你,这位大……」呃,叫大叔还是叫大哥适当?「老大哥。」加个老字比较不吃亏,毕竟她才十八岁多一点点。
她囗里的老大哥并没有作任何回应,只见他如子夜寒星的双眼凜然发直,薄而弧度优美的唇轻轻翕动,整个人不知哪儿不对劲,僵硬地怔愣在当杨。
该不会是她那个「老」字,把他给吓坏了吧?他的确不年轻嘛。
「这位大哥,你……」
「你是风盼盼?」他骤尔擒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黛屑轻扫沾闲愁,一方朱唇含春情,两泓碧波似临江,呵!这般惊人的美丽,与他的忆容几无二致。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了。
要糟!盼盼胸囗沉篤地给撞了下,冷汗迅速由手心沁出。她这身朴素裝扮,竟然有人能够一眼认出。他是谁?
狠狠嚥下数口唾漠,把浮躁的心绪赶紧按下,脑子飞快翻转,确定他真的不是她的恩客后,才稍稍安了心。
「老大哥你也认得我姐姐?这么说你一定也去过风軒罗。」慢着,去过那儿的泰半不是什么好人,神情不必表现得这么亲切,赶快把笑容收起来。
「我没去过那种地方,我是猜的。」豫顥天听说她不是风盼盼虽显得有些儿失望,可还不肯放开她,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虽不施脂粉,依然娉婷绝俗的脸蛋。「你果真是风盼盼的妹妹?」
「如假包换。」骗死人不偿命是艳娘教给她们的金玉良言。「我和姐姐原是屔忝茫拥锵嗉倘ナ酪院螅捅淮蟛嘎舻阶硌章ィ以颉拱镒约赫腋鍪裁粗耙当冉鲜屎夏兀俊杆拇Υ蛄愎ぁ!?br /》
「噢?」他已信了几成,从她的衣着裝扮看来,确和一般的卖笑女子大相迳庭。再说,此时风盼盼应该已经在风軒等候他多时,怎可能出现在这儿。
豫顥天为自己的失态歉然一笑。「真对不住,我一时认错了人,请你海涵。」
「没关系、没关系。」盼盼仓卒把手抢回来,唉,他力道还真大,抓得她好疼。「刚刚多亏你拉我一把,否则我恐怕已掉进水里喂鱼去了。」互相客套完毕,可以闪人了吧?「那么我……」
「敢问姑娘大名?现住何处?」
好个罗嗦男,萍水相逢嘛,点个头笑两声也就是了,何必在乎彼此谁是谁?
「我叫风可人,现住东华街双茶坊巷子底。」一谎百谎,累死人了。「如果没事,我要赶着回去歇息了,有空来坐哦。」
嗄!要死了,方才说什么来着?她现在已是「良家妇女」,怎能没事就邀人家来坐,万一不小心露了餡不惨斃了。
「我会的。」豫顥天饒有兴味地回答,脸上居然还啣着灿烂的笑靨,而这张笑容可真是好看极了。多谢月儿娘娘及时露脸,让她得以瞧见如此神伟俊朗的相貌。
「呃……那好,我等……哦,呃,不不不,我是说,那我先走一步了。」待会儿一定要狠狠摑自己一百下耳光,把过往所有的坏毛病和囗头禪统统改掉。
快走快走,再谈下去,她包准会现出原形。怎知,盼盼才拎着包袱走不到两步,又让他给叫住。
「想再请教风姑娘一件事。」和艳娘约好亥时正,他明明已经迟到了,却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可没时间在这儿和你窮蘑菇。
「既然令姐是红遍江南的名妓,你为什么还需要靠打零工度日?」
嘿!你管得未免也太寬了吧,人家高兴不行啊?
盼盼嘴角牵动了下,将不满的情绪一一强嚥回肚子里去。「姐姐过的是『花非花,若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覓处。』的卖笑生涯,賺的是血泪钱,我怎么还好意思向她伸手?」
豫顥天一听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他还去风軒做什么?他已经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呀。与其耗费鉅款买下一名镇日生张熟魏,习惯送往迎来,也许还十分低俗浅薄,非常虛榮无知的妓女,倒不如要个冰清玉洁,聪颖灵秀的平凡女子。
呵,尘封了六年的心扉,就在今夜,于西湖桥畔,为一名寒门女子而重新开启。莫非天意?
「风姑娘——」他一句话未歇,由背后两旁突然跳出了四、五个手执大刀的抢匪。
「不许动,这是抢劫。」为首的大汉一声吆喝,他的手下马上将豫顥天和风盼盼团团围住。「乖乖把荷包拿出来,还有身上值钱的手饰一併解下来。」
大胆狂徒!豫顥天正待发作,风盼盼已沉不住气,一手插腰,一手气呼呼地戳向那首领。
「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家当土匪?你娘没教你凡事得自食其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义之财不可得,否则会遭天打雷劈拉肚子?」
「为……为什么天打雷劈还会拉肚子?」土匪头从没被这么漂亮的姑娘用力戳着胸囗,登时面红耳赤得不知所措。
「连这你也不晓得,还好意思出来混?」盼盼不屑地摇头如撞钟。「抢了别人的钱就会遭天打雷劈,之后再拿着那些不义之财去买东西吃就会拉肚子,这是基本常识。老大哥,你说是不是?」
有这种说法吗?豫顥天疑惑地一愕,盼盼立刻用手肘偷偷撞他腰腹,暗示他别扯后腿。
「没错。」怪了,他干么要陪她瞎扯,这群毛贼根本不成气候,三两下就可让他们抱头鼠窜的呀。
「大哥,别听这女人胡说八道,快叫他把钱拿出来。」土匪头的手下提醒他。
「说的也是。」土匪头把刀子指向豫顥天。「把钱拿出来听到没有?」
「喂,我刚才讲的你全当耳边风啦?」盼盼火大地把他的刀子拨开,这回改指他的鼻头。「也不看清这位老哥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还好意思抢他,不免得很丟脸吗?」她直觉这位斯文倜儻的老大哥铁定手无俊χΓ绻话锩裢苏庑┣婪耍烟颖磺蓝嵋豢盏呢恕
「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土匪看她粗衣布裙,料想她也没几个钱好让他们抢,于是把目标全对准锦衣华服的豫顥天。
「他们要抢的是我,你就先到那边桥墩坐一下好了。」豫顥天可不希望等一下动起手来伤了她。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曾有恩于我,我怎能见死不救?」盼盼没别的优点,就是憨劲十足。她自有主张地面向土匪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个小毛贼?」
「当然不是。」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我们全是劫富济貧的绿林好汉。」土匪头大言不惭地说。
「是吗?听说绿林好汉都是恩怨分明,而且一诺千金。」她在拋餌诱鱼群上鉤。
「大哥,别跟她罗嗦,快抢银子走人。」
「不急嘛,先听听看她想说什么?」其实他不是想听,是想看,看她的人。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那种人。」
「那好,咱们打个赌。」盼盼自腰际取出一张皮革递给他。「这张是当年后周郭威偷偷埋在鄴都﹙今河北大名县东北﹚的藏宝图,如果你赌贏了,它就送给你;要是你赌输了……」
「那又怎么样?」众抢匪一听到是江湖传闻甚久的鄴都藏宝图,个个眼睛为之一亮,摩拳擦掌地欲待强抢夺。
「我还是把它送给你们,不过,」她慧黠地冷凝一笑,把原已要放到土匪头手中的藏宝图又抽了回去。「你得认这位老大哥当干爹,认我当姑奶奶,并且发誓从今以后绝不为难我们。」
「输了你还肯给我?」
「不给你你还不是要抢,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信用卓着,一诺千金。」
当了十几年土匪没碰过这么上算的事。土匪头子瞟了身高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豫顥天一眼,再瞧瞧这小不点姑娘,没多做考虑就点头应允了。
「好,赌什么?」
「赌勇气和耐力。」盼盼气定神闲地说。「我们各打对方一拳,谁先受不了谁就输。」
「就这样?」众匪徒一听,无不因她的自不量力而笑弯了腰。「方法是你是的,到时万一把你打死我可不负责任。」
「那当然。」
「不,风姑娘,此事万万不可。」老天,他还以为她会想出个绝妙的退敌计策,怎知竟是自寻死路。
「老大哥,你不要紧张,我很耐打的。」她悄悄地向豫顥天使眼色,要他稍安勿躁。
「不行。」即便她的身子是铁打的,他也不能让她冒这个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净够了。」但见豫顥天袍袖轻轻一挥,三、四个较靠近他的土匪立刻被他的掌风扫入湖底。
这一着神乎其技,令其他倖存的两名小贼吓得心惧胆寒,脸孔发绿。唯独对武艺一窍不通的风盼盼搞不清楚狀況,浑以为是他们没站好,才不小心栽到水里去的。
「你你你……」土匪头子不敢直视豫顥天,转脸问盼盼:「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喽。」盼盼不知死活的摆好架势。「喏,我先让你打一拳。」
「风姑娘,不可以。」豫顥天一把将她拉到背后。「你们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别怪我痛下杀手。」
「那……算了,」能伸能屈大丈夫。「我们不抢也就是了。」赶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慢着,把藏宝图还给风姑娘。」在他豫顥天面前岂容这群匪类无法无天。
「这是她输给我们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说什么他们也不肯把到手的宝物拱手捧还。
「我说还给她!」豫顥天虎目圆瞠,幽光凜凜,看得他两人手脚不自觉地抖个不停。
「小姑奶奶,他他……干爹他不守信用。」哇,名称都自动改了。
「叫我姑奶奶,你们是认输喽?」盼盼高兴得手舞足蹈。「好,你们走吧,别忘了先把你们的同伴救上岸。」
土匪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拉起浮沉于湖面的弟兄,一起落荒而逃。
「你的藏宝图呢?」豫顥天对她不合常理的大方,感到匪夷所思。
「无所谓,我这里还有十几张。」盼盼从靴底、袖底、腰际抽出一大叠同样大小,图案画得也一模一样的皮革。「小小女子出门在外,总要准备一些防身的法宝嘛。」
「是假的?」亏她想得出来。用这种东西来防身,堪称绝无仅有了。
「唔。你要不要来几张?很好用的。」盼盼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硬塞给他三张当护身符。「今儿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刚好两相抵销,谁也不欠谁。我就此告辞了。」她一转身,赫然发现手还塞在他的囗袋里,忙想抽回,却让他紧紧握住。
「我送你回去。」豫顥天道。「三更半夜,你一个女孩儿家孤零零的,太危险了。」
「不用了,真的,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再耽搁下去,她迟早会被艳娘捉回去,盼盼急得如热锅上的螞蟻,他却纠缠不休。
「姑娘不必客气,寒舍正好就在东华街附近,顺道送你一程。」豫顥天牵着她便往西岸上走。
「不好啦,我习惯一个人走黑路。」这人好烦哦,盼盼不悅地打掉他的手。
「你不怕又遇上那群歹徒?」他似乎并没发觉强行拉着一个女子的柔荑是件很失礼的事。
「不怕,我告诉过你,我很耐打的,不信你试试。」她抬头挺胸,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