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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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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羽颔首轻喟道:“朕听说方老爱卿于秦州任上兢兢业业清正廉明,原想着你在京中就职也升他任个京官,从此既不使骨肉分离,又有这父子两代同朝为官,也堪称是一段佳话。”
  方瑾屈身道:“陛下洪恩眷顾,臣等万死难偿,可惜臣父力所不及,枉负陛下殷殷切盼。”撩袍跪地道:“臣等死罪。”
  “平身吧。”刘羽淡淡一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朕听闻方老爱卿月前已然抵京,住得可还习惯?”
  方瑾再次深揖道:“承蒙陛下惦念,倒也并无不惯之处。”
  刘羽点首道:“这就好。”继而轻轻一叹道:“其实,如此天伦同乐倒也不失为令人艳羡,趁着老人家还在,多多敬奉孝心,不要如朕这般,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地步,才悔恨无门。”
  方瑾忙谨身跪叩道:“陛下言重了,臣斗胆请陛下顾惜龙体,勿多忧思。”
  “方爱卿平身吧,朕不过是心中烦闷,找个人聊聊家常而已,不必时时拘礼。”
  方瑾这才诺诺起身。
  刘羽端起案上茶盏浅啜一口,似不经意地道:“宗族亲眷还有在朝为官的么?”
  微微一怔,方瑾随即回道:“方氏一族原系寒门,至臣父这一代上已离散四方难寻难觅。因此,并无宗亲族人可依,臣家中两位姐姐嫁的都是商贾之家,一位妹妹尚且待字闺中。”他想了想,才又接下去道:“两位庶母皆是纳自家中婢女,外眷之中惟有臣的姨丈现任寿州刺史之职。”
  “哦?杜隐峰?”刘羽挑眉故作诧异。
  “正是。”方瑾俯首应声,抬眸却觑见刘羽双眉深蹙不语,踌躇须臾,低声问道:“陛下是否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刘羽似是醒神笑道:“哦,并无不妥。”却又犹豫着道:“朕召方爱卿前来原还为一事想委你代朕查察,只是而今看来却似不便了。”言罢,颇为烦闷地摆弄着手中的奏章。
  方瑾肃衣撩袍恭身跪叩道:“臣虽庸顽驽劣,然亦知忠君报国,但求能为陛下稍事分忧,肝脑涂地百死无悔。”
  刘羽叹道:“难得你如此忠心,也罢,先看看这本奏章吧。”说着,靠入椅背,随手将奏章撂在龙案一角,双眸却是一刻不漏地静静审视着他的举止。
  方瑾依旧朗声应诺叩首,丝毫不乱地整衣起身,稳步上前,恭敬地双手奉过奏章,展开,见是寿州刺史杜隐峰弹劾阳夏县令陆缙英徇私枉法乃至冤狱横生之事,不觉双眉微微一蹙,随即神色又恢复如常,只平静地看完,仍然合拢,恭谨地双手奉回龙案,再退身至原处。
  “虽为参劾的奏章,但刑狱一事素来由刑部主管,况且,那陆缙英与你分属同乡,想来亦是知根知底,因而,朕本欲交由方爱卿先行彻查案件,待实据昭然再转交吏部斟酌,只是如今”刘羽缄口不言,却是拧眉端过案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方瑾已提袍跪叩道:“陛下明鉴,臣身受皇恩,岂敢有悖逆国法偏私枉断之举。”
  刘羽缓缓放落茶盏微笑道:“方爱卿多虑了,朕若疑你又何必将这奏章拿与你看?”说着,站起身来慢慢踱到他身前道:“朕也知道若将此事委与爱卿,必然能够明辨曲直昭布是非,但不过,这国事亲情难免遭人揣测,设若那陆缙英确有其罪,方爱卿纵然照实禀陈,亦未免令外人有偏袒徇私之疑,若那陆缙英乃是蒙受冤屈,必然祸及这具本弹劾之人,是时爱卿你又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朕思前想后实在不忍令爱卿陷于此等两难之地。”
  “陛下圣眷臣万死难报。”方瑾高声叩首。
  刘羽俯视着龙袍前跪叩的身影,唇角微微一勾道:“爱卿平身。”说着已走回龙椅坐下,见他起身站定,方才悠悠地道:“不如朕就将此事交与大理寺查办,以免你进退维谷,方爱卿意下如何?”双眸却是灼灼盯视着那恭立之人。
  停顿片刻,方瑾才进身一揖道:“恕臣直言,臣以为不妥。”
  “哦?此话怎讲?”刘羽略显讶色。
  “按本朝律,大理寺堂审之案拟定判词之后仍要呈送刑部复核,因而此事早晚还会回到微臣手上,此乃其一;若杜隐峰所奏不实,那陆缙英确有冤情,同为三法司僚友难免顾忌到素日的交情颜面,倘或因此而有失偏颇,臣粉身难偿其疚,此乃其二;若负责监审的御史台再因此具本弹劾大理寺而致三司不和,岂非更令朝廷不宁愧负圣眷?此乃其三,有此三点臣恳请陛下三思。”方瑾言罢再度深揖。
  刘羽看着他的身影淡淡地道:“那依爱卿之见呢?”
  第48章 第十六章 幽凉禁闱暗宣威(中)
  “除臣之外,别无他选。”方瑾一字一顿语声沉稳。
  “何以见得?”刘羽几不可察地一眯双眸。
  方瑾躬身侃侃道:“臣身蒙皇恩浩荡,领奉食禄岂有不尽心治事之理?若处处遇难则避,愧对这一身官戴事小,悖负圣望扰乱国制事大,至于个人声名,臣虽不才,也读圣贤之书,亦知‘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之理,虽不堪自比祁奚'1',但只求无负圣宠无愧于心。”言罢,膝地叩首。
  刘羽闻言爽声大笑道:“好!朕有良臣如此,何愁兴国无望?”起身上前难得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扶起——在刘珩身侧那么久,却是直到自己做了帝王之后才了悟,原来驭人之术非但一言一笑皆有讲究,甚至是细微到扶人起身都是有着莫大的学问:扶还是不扶,虚扶还是真扶,甚至,单手扶还是双手扶,在这小小的动作之间,已经能够恰到好处地向跪叩之人传递出某种微妙的讯息,虽不甘心,可单就这驾驭人心之术上,不得不说自己受刘珩之益良多。
  刘羽难得地亲身相扶,已令方瑾未免略有惊宠之色,忙顺势起身低声道:“陛下厚爱臣承之有愧。”
  “方爱卿忠君忧国何愧之有?”刘羽含笑道:“既然卿家如此恳切直言,朕就放心托付,相信不日便有真相昭然。”
  方瑾再次跪叩道:“臣谨遵圣谕,粉身碎骨不敢有负。”
  刘羽却不再相扶,转身负手回座道:“来时宣诏仓促,爱卿手头想必尚有未完之事,先行回去安顿整理吧,朕自会命人拟旨。”
  方瑾这才叩首退下,行容举止依旧是一丝不苟。
  御书房大门紧掩,刘羽眸色沉沉地注视着案上的残茶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忽然轻叩了几下龙案。
  暗格开启,金三走上前来无声膝地。
  “叫手下的线人看紧他,到了阳夏务必日日上报,朕要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刘羽沉声道。
  “是。”金三应声,起身再次转入暗格。
  待到机括声停,刘羽才轻吁一口气,缓缓将目光移到那案边的奏章之上,伸手拿过,欲待翻开再看,却终是厌倦地丢回案上。
  烦闷中,刘羽不觉起身推门而出,御书房外的内侍、宫女见他出来,急忙呼啦啦跪了一地,如此的惶恐恭敬早就令他厌烦:膝在地,心又在何处呢?勾唇冷笑,他只管信步向寝殿而去。
  宣和殿,就在御书房的北面,同属睿思宫,乃是历代帝王独自休憩的寝宫,如今,刘羽后位虚悬,也不曾封纳妃嫔,因此倒是日日独自居住于此。
  秋阳渐斜,刘羽漫步锦簇秋花之中,忽闻阵阵娇笑声隐隐传来,正抬眸间,却见一支纤巧的竹蜻蜓越过花石正飞经自己面前,不觉伸手接过,细看之下,但见制作得极为精致,扇叶上还刻着个小小的“秋”字。
  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纷沓而来,一个熟稔的声音欢然娇笑着道:“映祺的虽然飞得高些,但不及我这个飞得远呢。”
  紧跟在她背后的那个辩道:“竹蜻蜓自然是要比飞得高,哪里有比远的道理?”
  “谁说的”蕊儿已是飞跑着转过花石,却急于要回首辩解,竟未看见刘羽,倒是后面跟过来的几个宫女,一转弯看见他,吓得抖衣跪叩道:“官家'2'。”
  蕊儿见状连忙停步回眸,终是奔得快了,与刘羽已是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但若再多上一步,只怕便要撞入他怀中了,微愣怔间,后面跟着的贴身内侍已然低斥道:“放肆,见了官家还不行礼!”
  蕊儿方自回过神来,浅退两步垂首盈盈欲跪,刘羽却已经上前伸手将她的肘托住道:“平身。”——她一定不知道,那回首的瞬间,长发翩然拂过他的脸庞,一种熟悉又似陌生的幽香和柔韧竟令他的心不觉一颤。
  眼前的佳人垂首恭立,或者因为刚刚奔跑的关系,气息还有些微促,双颊红云尽染,额角还沁着点点细密的汗水,一缕青丝调皮地散落下来,微润地贴在娇艳的腮畔,刘羽忍不住伸手为她拂开那发丝,怜爱一笑道:“这些日子政务繁忙我都没来得及顾着你,住得还习惯么?”——蕊儿进宫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他一直没想好该如何安顿她,因此只是暂时安排在宣和殿东的凝芳殿中,位分也仅为普通的宫女。不过,凝芳殿甚小,平素也并不做什么用处,因此想来亦是清闲。
  “承蒙官家恩顾,奴婢一切都好。”
  蕊儿恭恭敬敬的屈身低应却换来刘羽的眉头一蹙,他随即环顾左右,沉声道:“都下去。”
  内侍、宫女们忙都识趣地躬身退开。
  蕊儿不安地左右一瞥,正欲从众退下,却被刘羽一把拉了回来,道:“没说你。”
  她脚下一个不稳,竟被拽了个趔趄跌入宽阔的怀中。
  慌乱地分开两人的距离,蕊儿低垂粉颈不自觉地用力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叫她一起退下,可是,留下又能如何呢?
  这些日子索居宫中,顶着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内侍省既不敢派事给她做,又不能把她当嫔妃相待,成天忙惯了的人骤然无所事事,心头眷念的人近在咫尺却日日不得相见,猜过、想过、哭过、恨过,甚至发狠了有朝一日见了面定要明白地问出他一句话来,可是,此刻,人真的就在眼前,千般的恼,万般的怨,却又杳然天外
  刘羽看着那双熟悉的绞着帕子的小手,温暖的笑意不觉溢出嘴角,漫上眉梢:多久没有如此轻松地开颜了?不记得,只感觉看到眼前的这个人儿,满身孤寒就骤然消退,仿佛时光一下就流转回过去温暖的岁月,连这飒飒秋风也似格外融融。
  他含笑扬起手中的竹蜻蜓柔声道:“你做的?”
  “回禀官家,是奴婢”蕊儿骤然噤声:一只略有薄茧的手指已经轻轻点在她的朱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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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祁奚:字黄羊。大约出生于公元前620年,即晋灵公元年;卒于公元前545年,即晋平公十三年。是春秋中叶晋国的著名大夫以“内举不辟亲,外举不辟仇”,为国举荐贤臣良仕而饮誉天下,名传青史。所谓祁奚,本是晋国公族,姬姓,乃晋献公诡诸的四世玄孙。其父高梁伯亦史册有名,他的本名似应叫做高梁奚。但因其采地(食邑)封在祁邑,所以,以地名为氏,史称祁奚。
  '2'官家:古代对皇帝的称呼。话说,唐、宋的皇帝自称朕,第二人称宫内用官家,臣僚用陛下(一般比较郑重的场合),第三人称可用官家、主上和圣上。
  第49章 第十六章 幽凉禁闱暗宣威(下)
  “不许叫官家,”刘羽声音微涩地道:“叫我阿羽。”
  唇上的指带着火热的陌生温度,却已不觉令蕊儿芳心怦然娇躯轻颤。
  “嗯。”她羞赧的一声低应,却似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吧。”刘羽移开手。
  蕊儿缓缓抬眸:还是那个她念念不能相离的人吗?数月不见他消瘦了很多,但那样熠熠垂望的眸,如此熟悉却又陌生,就连璀璨的龙袍也不能与之媲美。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头却只有深深的痛?那么明亮的双眸,却掩饰不了他的憔悴,那么挺拔的身影,却隐藏不了他的孤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泪光已不觉闪烁。
  “阿羽,你瘦了。”说着,她不自觉地抬手疼惜地轻抚上他的脸颊。
  片刻,蕊儿才蓦地惊觉失礼,连忙欲收手,却被一双强劲的手臂拥入那绚烂的怀抱。
  炽烈的阳刚气息瞬间攫夺了她的呼吸,坚实的胸膛却给了她无比的安稳感觉,只是,双颊滚烫,一颗心儿如重鼓疾槌,蕊儿失措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官”她刚刚启唇就被如火的炽吻掳去了声音,身子一颤忘记了抵抗,只是晕眩地凭附在他怀中,任由他越来越深地索取,魂魄飘忽如在云端。
  刘羽忽然移开那双缠绵纠结的唇舌,怔怔地看着蕊儿:她疼惜的眸光、温柔的抚触,竟然这样毫无预警地冲破了他的心堤,那一刻,他是真的想爱她、想吻她,想去温暖那颗同样孤凉的心灵。可是,那双唇的绵软触感,为什么会如此熟悉?仿佛夜夜梦中的那一双,她的青涩并不是令他沦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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