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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孤独的黑暗。
寂静,冰冷的寂静。
有一点点担忧,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姬伐月缓缓开启双眸。
春水融融温然相望。
是她?
他还没死?
姬伐月定定地望着杨柳风,忽然冷冷地道:“你不是要去找他么?还回来做什么?走啊!”
没有回应,她只是浅淡一笑,转眸似欲起身。
“别走!”姬伐月倏然坐起身来用力将温软的娇躯搂入怀中:“不要离开我,燕儿,我不想死。”
燕儿,只是他在还不知道杨柳风名字的时候心里悄悄给她起的,此刻,竟然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奴家不走,只是想端碗水给公子喝。”柔柔的语声轻响耳畔。
“我叫姬伐月。”他低声道,感应到她淡淡的疼惜与关切,心头一阵微暖。
“姬公子”杨柳风轻轻挣扎着欲待起身。
“叫我阿月。”姬伐月并不放手。
“阿月,我只是去端水。”她顺从地柔声道。
“我不渴。”他仍旧固执地搂着杨柳风——还可以醒来,还可以活着,绵软入怀的一刻,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娇躯微动,姬伐月立刻加大了手臂禁锢的力度道:“别走。”
杨柳风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不是晕倒,是差点死了。”感应到她的惊疑,姬伐月不觉心头一暖,接着道:“还记得我说过那天晚上宿附到你身上的蛊么?”
“记得。”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刚刚知道,原来那是一只反制蛊。”
“反制蛊?”
“寻常的蛊都是修炼者控制宿主,只有反制蛊,是宿主制约修炼者,那晚你中的这一只就是反制蛊,若你离开太远,我就会死去,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你没有及时返回,我就永远不会再醒来。”姬伐月收紧怀抱涩声道:“真的不想死,所以,不要离开我求你。”
怀里的人儿从心头到身躯的震颤令他满意地无声一笑:既然不能利用她的恐惧,那就利用她的善良吧,这一路回莫荆,周折总是越少越好,既然已不能离开她,就只有先稳住她,等到了灵教再想办法解决这棘手的麻烦。
“为什么要修炼对自己不利的蛊呢?”杨柳风微微不解地道。
“也许是修炼的过程中出错了我不知道,那是一只很罕见的虫子。”反正她也不懂修蛊之术,姬伐月乐得半真半假地虚应一番。
杨柳风沉吟未语,他已经松开怀抱握着她纤弱的双肩深深望入春水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可是”
“我知道你要去找他,我陪你一起找,等你什么时候高兴了再回我家去解蛊,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多久我都可以等,”姬伐月忽然满是哀怨地道:“无论他生与死,至少还有一个爱他的人,可是我呢?从小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是现在死了,连个哭我念我的人都没有”说着,黯然垂首。
“奴家只想请公子同去一个地方,无论结果如何,都即刻随公子回去解蛊。”
“什么地方?”姬伐月微微热切地问——刚才,她心头的那一抹疼痛是因为他么?
“公子曾经说过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些紫衣杀手。”
姬伐月怔了怔,方才低低应声道:“我带你去。”——原来她是想到了这个才半路折返,琥珀瞳人里刚刚漾起的光彩骤然黯淡。
**
炸油饼的小摊子香气四溢,刘珩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油饼怔然失神。
“一辈子那么长,珩又何必在意一时一刻呢?”
同样喧闹的早晨,同样诱人的油香,那句温温软软的低语就这样浮上心头,狠狠地揪痛刘珩的心。
曾经真的以为一生一世那么长,可以慢慢地学会如何爱护你,所以,竟然那么奢侈地挥霍了相伴相守的珍贵时光,直到此刻,才发觉很多事情是禁不起等待禁不起蹉跎的。
如果,可以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就用心眷宠,那么,他已可疼爱她六年。
如果,可以从班师的那一刻起就悉心呵护,那么,他也能顾惜她两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还没来得及兑现那许多关于幸福的承诺,她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刘珩心头一阵疼痛:原来,幸福可以倏忽而至,也同样会蓦然而去。
往事历历,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都刺痛着心扉,每一句甜蜜的私语都灼热着眼眶,饥肠依旧,饼已微凉,他却竟失了胃口。
愣怔了许久,刘珩忽然努力地将油饼往嘴里塞,强迫自己大口嚼咽:他还不能倒下,更不能放弃,不管那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都一定要得到她的消息!
这些天,为了加快行程,他都是晓宿夜行,因为只有夜晚才可以施展轻功飞速前进而不必惊动路人百姓,但是,今天白天他不想休息——京城近在咫尺,虽然日间行进的速度慢,但焦急的心已令他难于安寝,所以,倒不如继续前行。
第137章 第四十六章 伫柳成伤恸春风(上)
京都,巍峨城墙映入刘珩眼帘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
南薰门,曾经无数次耀然而入,如今,前呼后拥的喧赫仪仗不再,光华富丽的鲜车怒马不再,只有一个萧然孑然的身影缓缓地默默地随着人流走入。
街市之上,树裹红绸檐缀彩灯,喜庆热闹非比寻常。
原来明日就是当今圣上的大婚之期,新主贤明勤政爱民,朝纲稳定百姓和乐,又逢如此盛事,怎不令人欢欣雀跃?
刘珩独自漫步在喧嚣锦绣中,嘈杂的嬉闹只是淹没了无声的寂寞,绚烂的灯火只是投射出黯淡的背影。
宣德门,禁卫森严,刘珩不过稍稍逡巡于前,便引来守卫的警觉审视。
他心头微涩地一笑:想当初,莫说是这宣德门,便是后面的大庆门、端礼门甚至皇仪门,他也不必请旨随意出入。
然,今非昔比,况且有求于人,自不可造次行事,故而,他只是转身走开去。
月移星转夜色愈深。
人声渐息灯华趋黯。
西华门外的阴暗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孤寒身影却依旧没有动:明日是那人的大婚之期,这多少令他紧绷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一点,只是,今夜是否适宜前去探寻?如果不去,大婚三日皇帝依例是该与皇后同寝,他又如何能够进宫相见?何况,三日过后还有多少变数完全不得而知,没有她的消息,每一个瞬间都如此艰难而漫长。
不,不能拖延,刘珩身形微动,却又凝滞:便是相见又该如何启齿?当初机关谋尽虏获芳心,却非但未能给她幸福,反而连顾护周全之力都没有,那人会如何反应?讥讽?奚落?鄙夷?
“你的女人?!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男人!”
许久之前的一句话,此刻,依旧深深刺痛着刘珩心底的骄傲。
黯然间,一股强大的气息蓦地掠过他身前:“跟我来。”
低沉的语声却并不陌生。
刘珩心念未动身形已是飞掠相随。
越过高高的宫墙,时而穿檐越脊,时而伏身隐遁,那黑衣人似乎对皇宫的地形及守卫了若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引着刘珩深入宫闱。
转朱廊,过玉宇,踏芳芷,跨雕栏。
一晌,那黑衣人方才在一座宫院之前止步,转身揖道:“王爷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相候。”
刘珩缓缓扬起唇角,低声道:“多谢。”
“不敢当。”
没有再说什么,刘珩只是上前拍了拍那黑衣人的肩膀,转身向虚掩的院门走去。
此地位于宫禁西北,历来比较冷落,但刘珩清楚地记得这座宫殿的名字叫做泽仁殿,因为这里栽满了各色桃花,可以说一年之内除了最冷的两三个月,始终都是桃瓣纷飞花气宜人,为此,他曾经无数次憧憬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接掌金銮,一定要将此处好好修葺一番给杨柳风作为寝宫。
推门进院,虽然只是二月初,竟已花影重重暖香浮动,刘珩深深吸入桃蕊芬芳,趋步走向透着幽幽灯火的宫殿。未及近前,不经意地抬眸却令他的脚步微顿:殿门的匾额上写的并不是“泽仁殿”,而是“伫柳回风”四个清隽的大字,正是刘羽的手笔。
只片刻的微滞,他便趋步上前。
殿门应手而开,里面的布置更令刘珩眸色一深:殿内虽然宽绰,却极为简素,但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帘一幔乃至茶盏被褥他皆熟稔无比,因为竟然全都是照搬了噙风阁的原物,只是,由于房屋比当年的噙风阁宽敞了许多,所以未免显得空旷冷落。
素泠,弦寂无声,一个孤寒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靠墙的琴案前痴看着悬挂墙头的画卷——不着龙袍玉带,却穿一套半新不旧的仆从布衣,俨然就是当年郁怀乡里杂役的装扮。
刘珩眉头微一拧,随即抬眸向墙头的画卷望去——这是唯一一个不属于噙风阁的东西——卷上柳丝轻舞落絮飘然,一个女子罗裙素淡螓首微扬,赫然就是杨柳风。
那画作笔触细腻流畅、传神入微,纤柔的身影翩翩欲动,简素的衣裙飘飘若舞,温然的笑靥如春风般清新,似春阳般暖人,尤其是那双盈盈春水,似笑非笑无声流转,直令人错觉伊人便在眼前。
刘珩心头一痛:多久没有看到她如此温然自得的笑靥了?失散那夜浑身浴血的羸弱娇躯与这画上悠游欢悦丰腴鲜活的倩影判若两人。
“你还有脸回来?”刘羽转过身来冷冷地道,眸光烁烁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一别近载,即使换上当年的衣衫,他也不再是那个简单冲动的少年,眉宇之间的至尊贵气,举手投足的沉稳老成,纵然神情中有着掩饰不去的倦怠和落寞,帝王之相却已尽显。
“她在哪里?”刘珩的语声平静无波——对方既然有此一问,显见已经清楚他的来意。
“笑话,是你带着她离开京城的,现在却来问我?”刘羽毫不掩饰地冷笑讥诮。
“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你根本就不懂得珍惜,还想再让我给你机会也可以,”刘羽沉声一字一字地道:“跪下求我。”
眸中怒焰一炽,刘珩的双手已在袖中狠狠握紧。半晌,他才转眸看向墙头的画卷,慢慢扬起唇角道:“画工不错,只是腰里少了一个香囊。”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她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为她牺牲过什么?”刘羽盯着那个缓缓远离的背影恨声问道。
刘珩没有回应,仍旧一步一步向外走,直到停身在殿门前,伸出去推门的手却久久不曾发力。
许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成冰,刘珩忽然转身大步走到刘羽面前,提袍屈膝,衣袂轻响,已然跪落在他身前。
“她在哪里?”
刘羽俯视着袍前的男人,目光里满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晌,他撇过首去语声黯涩地道:“救她的那个人是灵教现任的教主姬伐月,我的人刚刚在毫州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不过,灵教的人已经在通传消息说教主不日便回总坛,灵教的总坛莫荆山就在西北大蕃与北羌交界之处。”
沉默了片刻,刘珩忽然道:“多谢。”语罢,站起身来再度转身离去。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学不会如何让她幸福,别怪我收回承诺。”刘羽看向他的背影冷声道。
刘珩并没有回应,恍若未闻般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
第138章 第四十六章 伫柳成伤恸春风(中)
怔立了许久,刘羽才有些木然地回转身,重新将目光投向画卷上的人儿:为什么你爱的是他?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影像,他只是努力地仰起脸,不让那些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金三的语声轻轻在身后响起。
刘羽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泪水终于还是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痛苦阖眸半晌,他才抬袖抹去泪痕,沉声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风儿的行踪,大风堂虽然给了灵教面子,但严氏一定不会罢手,如果”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着道:“如果那人死了把她带回来。”
金三轻轻叹了口气,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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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蒙眼布被摘掉的时候,姬伐月和杨柳风就站在一片黢黑的帷幕前。
“你找我?”一个低沉的语声自幕后响起。
“我有个朋友,想要请教楚堂主几个问题。”姬伐月客客气气地开口答道。
“说吧。”帷幕后的回答简短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姬伐月转眸悄递了个眼色,杨柳风微微颔首,上前半步娉婷施礼道:“贵堂在石人垛围杀的那名男子,不知现在生死如何?”
沉默了片刻,那低沉的语声方才道:“大风堂要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既然如此,贵堂为何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