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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弯身拿过榻下抽屉里的各色茶具,起开一个青白釉瓷瓶的封子接着吟道:“银壶欲满清滢色,碧盏将承绿蕊魂。”
姬伐月含笑凝睇,只见玉手如蝶般轻盈翻飞,备器、汲水、生火、取茶,每一个动作都娴熟流畅优美从容可堪入画。
“且待红炉薄炭暖,宜凭声转侯汤纯。”
语声温然幽幽动人,柔荑曼转妙若仙舞。
姬伐月忍不住低低叹道:“难怪有说茶之一道心、境、器、水缺一不可,我素以为但凡心到便可万般皆到,今日方知,似这等绝俗至雅的茶艺,非于花树之畔、晴阳之下、落英缤纷之中而为之真正是罪过可惜了。”
话音未落,一阵刺痛汹涌袭来,姬伐月抚着心口怅然看向杨柳风:刚才的话又触动她的心事了么?
羽睫微垂,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几上的茶盏,素淡的容颜宁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心底一波又一波汹涌肆虐的痛苦,却再也瞒不过身边的人。
良久,姬伐月长叹道:“那水是不是已经过了火候?”
杨柳风骤惊醒神,抬眸果见银铫中的水已是腾波鼓浪,忙伸手去提,却是慌乱之下忘了垫上帕子,那银铫的把柄早已烧得炽热,无情地烙烫在素手之上,她疼痛之下拿捏不住,只听当啷一响,银铫落地,水花飞溅水汽蒸腾。
“奴家该死。”杨柳风说着已经站起来深深一礼。
姬伐月沉默了半晌,才涩然道:“起来吧。”
“是。”她弯身捡起地上的银铫仍旧上前欲向瓶中取水。
“算了,别烧了,茶之道贵乎心,若无心,倒不如只喝清水。”
“是。”杨柳风并不坚持,垂首低声应了。
那样的黯然伴着她心底传递过来的不安和内疚,终于令姬伐月心头一软,轻问道:“烫疼没有?”说着,已携过玉手道:“我看看。”
“没有。”
温软柔荑微微挣扎,却终究被他举至眼前。
纤纤素指上深红色的烫痕已经肿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说句真话?”姬伐月看着那红肿的伤痕蹙眉低责着,心头一疼,不自觉地握着她的手移向唇边。
杨柳风微怔之间,柔腻的手指已被姬伐月的双唇轻轻吮住,舌尖疼惜地轻舐着肿胀的伤处。
她身子一震,略略慌乱地试图抽回手去。
感受到她的羞窘,姬伐月移开双唇抬眸道:“还疼么?”
“不疼。”
含笑放过那只急于逃离的手儿,姬伐月转眸看着地上的水渍道:“茶虽然不喝,诗却不能辍了,不如我来替你续上这最后两句。”
“愿聆赐教。”
“抛珠溅玉缘何事?对坐执杯非故人。”姬伐月的语声微微黯涩。
杨柳风垂睫扬唇道:“教主取笑了。”
他沉默地凝视着眼前坚强又脆弱的人儿,她并不知道,炽烈在自己心头的苦痛也会同时折磨着另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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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州城北,一个门面狭小但整洁的香水行前,刘珩捧着手里的小包裹正略略犹豫着:一套最便宜的粗布内衣衫竟也要二十文钱,从前自然并不觉得贵,但如今一路上吃住开销下来,口袋里的银钱日消月减,已是见得窘促。
想着此去路途遥远,他虽不惯于经济算计,也未免努力俭省起开支来:歇息的时候不再投宿客栈,只随意地找个安静角落靠着睡了,一日三餐也极尽简单,不过是买些糕、饼、馒头之类,求饱而已。
虽则如此,但毕竟许久不曾沐浴更衣,之前天寒地冷,尚且勉强捱得,如今时气向暖,这几日在温温晴阳之下熏熏东风之中,身上的刺痒委实难耐难堪,终于忍不住买了套内衫,又寻觅半晌,才找定这家看起来干净、浴资又不贵的香水行。
说不贵,是与这周边的其他香水行比较而言,事实上,六文钱的浴资现在已是刘珩两天的口粮。
“客官,里边请。”浴倌的殷勤招呼终令刘珩打消了踌躇,他点首提步走了进去——既然那么贵的衣服都买了,自是要认真打理才对,说不定,很快可以找到风儿,总也不能显得太狼狈了。
进门接了号牌,刘珩掀帘入内,褪去衣衫踏进水汽弥漫的浴房。
“客官,要不要给您收拾个木桶?”一个腰系葛巾的小子迎上来哈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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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律·烹茶
浣尽浊嚣须净水,拈来素叶不沾尘。
银壶欲满清滢色,碧盏将承绿蕊魂。
且待红炉薄炭暖,宜凭声转侯汤纯。
抛珠溅玉缘何事?对坐执杯非故人。
——特为本作而写
第141章 第四十七章 消危解困茶难奉(中)
“一个木桶多少钱?”刘珩低声问。
“八文。”
刘珩转眸看向浴池:下午时分人不多,但也坐着三四个肥瘦各异的男人,迟疑了一下,他终于还是点头道:“好。”
“您这边请。”浴倌说着哈腰引路,带他转进了里面的小隔间,提了热水来装满浴桶,又殷勤地问道:“要不要小的给您搓个背?”
“不必。”
“哦。”那浴倌语音里似是有点失望,又接着问:“那您用不用澡豆?”
“不用,帮我拿点皂荚,再提一桶水来我洗头。”刘珩轻声道。
浴倌应声去了,少顷拿了热水和皂荚来,又一溜烟跑回前面去等新的客人。
刘珩纵然再不惯,也只有自己胡乱地洗了头发,擦了脸,方才抬腿跨进浴桶。
微烫的水浸润着身体,感觉到暖人的温度仿佛慢慢地涌入孤凉已久的心田,刘珩舒眉阖眸深深地吸入一口氤氲的水汽,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那个温淡的人儿就盈盈站在身旁,等着为他掬水侍浴,于是,忽然失去了再度启眸的勇气——想念她柔腻微凉的素手,想念她温如春风的笑靥,想念她悠悠淡淡的语声,舍不得从那样美好的错觉中醒来,就让他在这虚幻的甜蜜中多骗自己一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的那一刻,刘珩的心底莫名升起一种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对劲。
是什么?
安静。
犀利的锐眸倏睁:安静?大池子里洗澡的人为什么都不说话?就算是出去,也没听见浴倌唤衣服进来的声音。
一声沉沉的叹息自蒸腾弥漫的水汽中传来:“你现在才发现不对,十条命都没了。”
刘珩缄唇不答。
那个声音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必试了,锦蛇帮的‘消神散’,没有一个时辰,你半分内力也提不起来。”
“为什么是你?”刘珩开口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楚杀缓缓走出水雾道:“我本来就是杀手,只问目的,不择手段。”
刘珩缓缓一笑道:“不该是你。”
“如果是我呢?”
“我自取双眼。”
楚杀无声地笑了:“太自信的人死得快。”
“人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不如早些死了。”
“虽然之前不是我,但现在却可以是我。”
“不会。”刘珩回答得很干脆。
楚杀微微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活不到现在。”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刘珩笑了笑道:“为情所困的人。”
楚杀的脸色一变,忽然冷冷地道:“我不让他们得手因为这是我的地盘,我不杀你,因为现在没人出价。”
“我知道,所以不谢。”
楚杀虽然没有笑,但眼睛里却掠过一丝笑意。
“既然此地是阁下的地盘,容在下冒昧打听两个人。”刘珩眸光烁烁地看向他。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楚杀语声微寒地道。
“阁下知道是哪两个人?”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楚杀说着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既然不知道,又何必急着走?难道是去告诉他们我来了?”刘珩微笑着扬声。
脚步骤然停止,半晌,楚杀忽然转身走到浴桶边沉声道:“就算你见到他们又能怎样?孤男寡女日日相伴,她早就是别人的人了,说不定连孩子都快有了,你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该如何保命,锦蛇帮的毒比之蜀中唐门也毫不逊色。”
刘珩抬首回视着他如刀的双眸,气势丝毫不弱,容色却是分外宁和,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浅笑道:“谢谢。”
愣怔良久,楚杀才从牙缝里冷冷地崩出两个字道:“傻子。”
刘珩并没有生气,反而幽幽叹道:“以前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从来都不敢不顾一切地倾付所有,直到有人告诉我,要赌就赌大的,要输就输彻底”说着眸色悠远,不自觉地失神一笑。
楚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接下去。
刘珩却仿佛已经陷入回忆,并没有再开口。
“后来呢?”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楚杀开口问道。
“你不是已经看见过了?”
沉默片刻,楚杀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的身体道:“伤口恢复得不错。”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水冷了。”刘珩喃喃地道。
“心不是还热着么?”消失在雾气中的余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
**
蹄声骤停,榻边神游天外的人儿猝不及防地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姬伐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怎么驾车的?” 他冷冷地道,语声虽然不响,却已难掩怒意。
“是官差驱赶路口的摊贩,那些小贩们四处乱蹿,冲撞了车子。”车帘外一个声音略有惶恐地应着。
姬伐月回眸微带责备地看了杨柳风一眼,见她无恙,方才放开手道:“还不快找地方打尖。”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呵斥声和哭喊声,马车却迟迟不曾开动。
“怎么回事?”姬伐月不觉蹙眉。
“教主,官差们在当街鞭笞一个孩子,把前面的路堵住了。”车外的下属忙回禀道。
感受到杨柳风心头的波动,姬伐月回身垂眸道:“要不下去看看?”
这一路上她都只是缄默沉静,打尖也罢,投宿也罢,或者通宵赶路在车上过夜也罢,都是毫无异议地任凭姬伐月安排,仿佛她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偶,仅在不经意的某一刻,会忽然将一阵深浓的痛苦传递给他,难得会有除了伤痛之外的情绪。
是因为听见“孩子”两个字吧?
除了对那个男人无尽的思念和回忆,还可能拨动她心弦的,也就只有孩子了吧?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不甘,姬伐月只有努力地忽略那恼人的情绪。
十字路口,零星散落着一些瓜果和器皿的碎片,五六个官差围着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女孩,其中一个长官模样的正呼喝着狠狠挥动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地向那蜷缩在地的小小身躯抽打着。
“住手!”
姬伐月还来不及从内心感应到的惊怒悲悯中回过神来,杨柳风却已经轻呼一声跑上前去,一把将那颤抖着的小小身躯护入怀中。
皮鞭依旧咻然破空而下,毫无凝滞,只是,红影翩翩玉笛轻横,如何肯容那素婉的人儿纤毫有失?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阻碍官差执法?”那为首的长官皮鞭被奇异的劲力荡开,只震得肩背生疼,不觉怒目相向。
第142章 第四十七章 消危解困茶难奉(下)
姬伐月蔑然一笑,未及扬声,已听得杨柳风冷冷地道:“小摊小贩占路而售固然有碍通行,官爷只管驱散开来便是,她不过是个懵懂孩童,犯了什么天规大错要受如此重刑?”
这般的犀利言辞一反了往日温文平和之态,姬伐月微诧之下原本到了唇畔的反诘之词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只闪烁着琥珀色的瞳人探究向那双缓缓仰起的略带薄怒的春水——这算是失控吗?为了一个萍水陌路的孩子?
那长官听问,提鞭指向杨柳风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还不赶快让开,但迟一步,连你也有个包庇之罪!”
杨柳风毫无惧色从容一笑,扬声道:“但不知这孩子所犯何罪值得当街鞭笞,还请官爷指点明示,民妇愿代为受过。”
“只怕这抗旨不尊之罪,你代领不起。”那长官冷笑道。
“抗旨不尊?”杨柳风诧然扬眉。
“你看看她手中拿的什么?”
闻听此言,姬伐月也不由看向那小女孩的手中之物——却不过是一只柳枝编就的小篮子,大约是鞭笞之中被她抱在怀里,已经压得有些扁了。
“不过是一个篮子而已,何来抗旨之罪?”杨柳风缓声问出姬伐月心头的疑惑。
“篮子?你看仔细了,这可是柳枝编的篮子!”那长官向天虚拱了拱手道:“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三年之中,举国之内,严禁伐柳。她却故意折了柳枝编篮子,难道不是抗旨不尊?”
杨柳风闻言身子一震,垂首看向那柳枝小篮,半晌无声。
那长官不见答话,只当是她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了,遂喝道:“还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