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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提及东宫,黄子澄神色稍稍缓和,想了想,口中变了称呼软了口气道:“吾等同殿为臣,子闲兄不用这般客气,解惑谈不上,若有问题大家可一起探讨切磋。”两人遂沿着崇礼街步行往西,后面跟着两人的从人和官轿。
王仪环顾四周,迟疑了半饷方才道:“子澄,你我二人皆是进周旧识,不知在子澄心中,进周是怎样的人?”黄子澄微微有些狐疑的看了看王仪,却也想了想答道:“深通韬略,足智多谋;心思缜密,气象高旷。”王仪笑道:“子澄与吾颇有共识,看来进周之才不下张子房了。”
黄子澄愣了愣,正要点头称是,未想却被王仪接下来之言吓了一大跳:“这般之才,以一人之身系文臣武将,威望颇高,城府颇深,太孙又年少,子澄就不怕他变成下一个王莽吗?”王莽是西汉孝元皇后王政君之侄,长女成了少帝汉平帝的皇后,而他自己以国丈之身毒杀了汉平帝,篡夺了刘汉皇位。
马进周的出身与王莽何等相似,黄子澄只觉心中一跳,已是对着王仪怒目而视:“王尚书请慎言!怎能将那奸人与进周相提并论?”王仪直直的盯着黄子澄看了半饷,呵呵冷笑道:“历朝历代的奸臣,哪个是与生俱来的?又有哪个在伊始时不是忠良之臣?子澄兄倒是君子之心,东宫之臣大半数皆听令于马进周,子澄却是视而不见吗?”
“看来我是看错人了,子澄竟是以私情而闭目塞听之人。”王仪说完已是拂袖而去,留下又惊又怒的黄子澄。黄子澄失魂落魄的上了轿,口中却是反反复复念念有词:“王莽,马进周,王莽,马进周。”他呆呆的看着护城河中落日的倒影,直到那最后一缕余晖渐渐消失,整个南京城顿时陷入了浓稠如墨的漆黑夜色中。黄子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回府。”
城南马府的书房内,马全看着刚从大宁返京的耿璿,扬了扬眉头道:“兀良哈三卫?”耿璿点点头道:“没错,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他们立时就能组成骁勇善战的骑兵,这是一支凉国公与我父亲都无法掌控的军队。”
耿璿见杨时满脸茫然的样子,就解释道:“这三卫是居住在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部落。凉国公大败纳哈出后,他们失去了防御屏障,在大明大军压境之下,只得归附了朝廷。朝廷就授封三卫首领以各级官职,进行笼络和羁縻。”
坐在一旁的蓝云又补充了几句:“这三卫我倒是听父亲和大哥提起过。他们并不是正规军队,也不属军籍,平日为民,以游牧为生。但他们成年男子个个擅骑射,上马即是凶悍的骑兵,不容小觑……”马全面无表情的下了结论:“所以这三卫其实是归宁王殿下辖制。”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样的三卫,有奶便是娘,只要谁能提供给他们金银珠宝,钱粮财帛,他们就能变成谁的军队,而宁王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马全静坐了良久,想了又想方才道:“无论如何,这三卫都不能放任自流。小璿,你给你父亲去封信,让他一是注意三卫首领与宁王之间的往来,二是收集些这三卫不法扰民的证据。”
几人已大致明白马全葫芦里卖什么药,俱是暗舒了口气。杨时见耿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心中暗暗叹气,他笑着问马全道:“待皇上遣完使后,纳彩、问名、纳吉就要陆续开始了,婉丫头这下不能到处疯跑,在家中可是呆得住?”
耿璿脸上仅存的一丝微笑已是散去,眼睑微垂,他起身冲几人勉强笑道:“几位师傅,我要先告辞了。”屋中几人与耿璿都有师徒情分,马全蓝云自不用说,一文一武在耿璿小时就开始教他,而耿璿刚入锦衣卫时,是杨时一手一脚亲自带出来的。
耿璿的心思几人都能看出一二,蓝云与杨时多是为他难过,而马全则更为他担心,因他比谁都了解皇太孙的性子。马全起身对蓝云杨时道:“你们先坐坐,我去送送小璿。”
马全与耿璿并肩而行,两人一路俱是沉默。耿璿微微有些不安,抬眼看了眼马全,嘴唇张了张正要唤他,却听他突然意味深长道:“小璿,你可知信国公与皇上是何关系?”耿璿身子微震,他生性聪颖,已是有些明白师傅的意思。
“信国公与皇上认识时,也就七八岁,你和允炆相识时也大致是这个年纪吧?”耿璿神色淡然,却是带了丝隐隐哀色,他沉声答道:“师傅,您不用多说,君是君,臣是臣,这个道理我明白。”响鼓不用重捶,马全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你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允炆时,单看看信国公如何待皇上就知道了。”
春和殿东暖阁床榻对面的书桌上,朱允炆放下毛笔,满意的端详着申不害的名句:“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他漫不经心的问身边的蒋瓛道:“小璿在马府只见了师傅他们?”蒋瓛答道:“是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马家姑娘整晚都在她的厢房呆着,未出房门半步。”
朱允炆微有些诧异,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蒋瓛,却是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允炆看了看窗外,盛夏时节,草长莺飞,藤蔓草木无遮无掩的生长着,竟是带着几分天真浪漫,让他突然想起了鸡鸣山下的皇家别宫。朱允炆只觉心中一揪一揪的,他摸了摸胸口,竟是仿佛生生的空了一块。
允炆沉吟片刻,对身边的秦全儿吩咐道:“你亲自去储秀宫,就说我给郭惠妃提个醒,大姐江都郡主已十七了,该是说亲的时候了。”秦全儿偷偷瞟了瞟面沉如水的皇太孙,领命退下了。朱允炆呆立了半饷,自言自语道:“小璿,我不想失去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朱樉和朱棡在明史中俱是有短短的几行介绍,前者记录有“二十四年,以樉多过失,召还京师,令皇太子巡视关陕。太子还,为之解。明年命归籓”,而后者记录道“然性骄,在国多不法。或告?有异谋。帝大怒,欲罪之,太子力救得免。”历史晦明难辨,很有意思的几句话,朱标看来也并不是吃素之人。他的死因也存疑,明史记载是风寒,据说历史上不能公之于世的死因大多称为风寒。
兀良哈三卫南下是建文帝靖难失败很重要的原因,原本是宁王的军队,却被朱棣给夺了。
大家应该能猜出小朱对小璿打的主意了吧,这和历史是符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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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纷纷允炆意定
江都郡主只长朱允炆一岁,是懿文太子朱标的长女,生母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宫女,这般尊贵而又尴尬的身份,让她在偌大的宫廷中彻底被人遗忘,无人问津。直到父亲和嫡母相继去世,皇太孙朱允炆搬回春和殿后,才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个异母姐姐。洪武二十五年,洪武帝将江都郡主下嫁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璿。
春和殿的西南方是文华殿,两殿紧紧相连,前者是东宫寝殿,而后者则是东宫视朝之所,是东宫的正衙。春和殿与文华殿之间有一大片空地,嗜武的皇太孙在搬入春和殿后,将这片空地改成了小型的骑射场。洪武帝将虎贲卫五千人全部拨给了朱允炆,负责护卫皇太孙出入安全。而这片骑射场也成了朱允炆与禁军兵士习武的场所。
七月的南京城,太阳被包裹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整个天地有些混沌不堪,像外面套了个罩子般,闷热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就连树上的知了也蔫蔫的,只偶尔冒出声蝉鸣。骑射场上尘土飞扬,一黑一黄两匹骏马在场上打圈驰骋,西边的几排箭靶上已是密密麻麻扎满了利箭。
秦全儿只觉汗水已将自己的曳撒服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蒋瓛,却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密密麻麻的汗从无脚乌纱帽中往下直淌,几乎将蒋瓛的眼睛糊住,他只得抬起手一抹,汗水与灰尘纠结在一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颇有些狼狈。
秦全儿和蒋瓛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俱是泛出丝苦笑,又颇有默契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候在一边。
耿璿身下的追风已是匹老马,微微踉跄了几步,嘴里粗重的喘着气,似是有些中暑的迹象,他长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结束了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骑射比试。朱允炆歪歪倒倒的下了闪电马,将缰绳往旁边一扔,边喘气边呵呵笑道:“小……璿……,如,如何?”闪电只觉身上一轻,马蹄磕磕盼盼的跪在了地上。
两人两马已是分辨不出颜色,如同从水中捞上来般。秦全儿长舒了口气,急忙带着宫人太监们上前,递上了两大碗井水中镇过的酸梅汤,两人如同沙漠中几日滴水未沾的旅人般,抱着大口大口吞咽,须臾间已是下了肚,那炎热和口渴方才略微消解。秦全儿急忙又带着宫人们上前,用宽大的帘子将朱允炆和耿璿围了起来,捧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手巾和干净衣服。
收拾妥当,朱允炆走到耿璿面前,指着闪电和追风道:“小璿,我们是用的同一岁数的老马,也是同一起点,正如我们是同一天认识婉儿。在这场较量中……”他转头看向耿璿,唇角微勾笑道:“小璿,你输了。你这回可是能心甘情愿做我的姐夫?”
耿璿双眸黑亮,定定的看了看允炆,过了半饷方才挪开眼神,带着丝悲凉苦笑道:“允炆,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呢,我能带着婉儿去大宁寻你,就已是认输了。你如此火急火燎的将我困住,到底在忌惮什么?为何连我最后的自由也要剥夺?你明知道我不会也不能抗旨,还这么快让皇上下了旨。如何能让我心甘情愿?”
朱允炆未想耿璿这般直接,他垂下眼睑,有些微微的慌乱,一时之间却是接不上话来。耿璿看了看远处的宫墙,轻声道:“允炆,婉儿不是乾清宫的那把龙椅。谋划和算计能保住皇位,却不能保住人心。你若失去了婉儿的心,你觉得这宫墙和名分能关的住她吗?”
说完这话,也不理会他的反应,耿璿向朱允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揖礼,“皇太孙殿下,臣先行告退了。”。这样的疏离让朱允炆心中突然涌上股莫名的烦躁,他张了张嘴叫住了耿璿。耿璿看着允炆阴晴不定的脸色,迟疑了片刻还是劝道:“允炆,我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你比我更了解婉儿,她也有她的底线。”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允炆,允炆”洪武帝唤了唤正在走神的孙子,眉头微蹙:“出了什么事儿?这般失魂落魄,让那般臣子看到不知又会编排出何等浑话来。”朱允炆勉强笑了笑道,“皇祖父,孙儿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洪武帝微微诧异,若有兴致道:“这可是罕事儿,快快说来听听。”
朱允炆踌躇了片刻,边思考边缓缓道:“统治一个国家,如同在狩猎,初时发现自己周围虎狼环伺,于是选择了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做了战友,一同对付那虎狼。可在除掉那虎狼的过程中,你发现那身边的人愈来愈强大,渐渐的,你竟对他也生起了猜疑之心。皇祖父,您若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置?”
洪武帝极为认真的听着,听到后来已是眼中大亮,他暗暗点头,沉吟片刻道:“若是朕,朕会先借他之势除掉虎狼,再扶植个与他不相上下之人。帝王之术贵在制衡,皇族外戚的制衡,文官武将的制衡,内廷外廷的制衡。顶顶重要的一点,就是决不能出现威胁到皇权的权臣。”洪武帝突然露出丝诡异的笑容,“允炆,这是为何朕要拔去胡惟庸,废掉丞相一职。这也是为何朕要设立锦衣卫。”
朱允炆从乾清宫回到春和殿后,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身边之人的话轮番在耳旁响起。他心中愈发混乱,只觉得已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想交付完全的信任,却又觉得那样的自己会如赤裸的婴儿般脆弱,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信任,对于要执掌江山的储君来说太过奢侈,身边之人频频的背叛让他已是凉透了心。
“汉平帝与王皇后也是少年夫妻,情深意笃,汉平帝对其丈人何其没付出过信任?到最后却是丢了性命。作为帝王,本就没有退路可言,不是生就是死,丢了皇位就丢了性命,丢了性命哪里还能保得住美人。”朱允炆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多日来的逡巡犹疑完全消失殆尽,已是彻底打定了主意。
朱允炆看了看窗外,天际已有些发白,再看了看屋内的五轮沙漏,已近寅时。罢了,也睡不了多会儿了,朱允炆唤了秦全儿,起身洗漱完毕,出了房间,往文华殿走去,沿途却见无数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穿梭其间。
朱允炆微微有些诧异,问身边的秦全儿道:“难道宫中之人俱是这般早起不成?”秦全儿凑上前笑道:“殿下,往日都要过了寅时,今日却是特别的日子,殿下莫非忘了,今天可是七夕!”朱允炆这才恍然大悟,宫中很是重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每年到这时宫里都要设乞巧山子,宫中的宫眷宫娥还要穿乞巧针。
朱允炆突然顿住了脚步,低声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