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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限欢;适才倒浇红蜡烛,此番又棹夜行船。偷香粉蝶餐花元,戏水晴蜓上下旋;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无奈好梦易醒,两人尚兴意未尽时,屋外已响起大军开拔的号角。
吴三桂揽衣推枕,匆匆梳洗完毕,门外已传来禀报:“鞍马已备好。”这时,陈圆圆面带红晕地倦倚床头,钗横鬓乱,泪光莹莹,吴三桂看着她,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回过身来拥抱着她,吻了又吻,揉了又揉,在门外又响起催报声,才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吴三桂离开京城不久,闯王李自成便率大军攻入了北京,建立了大顺王朝。城中旧臣遗老全部遭到了搜捕,吴襄及全家也在其列,而陈圆圆的美貌被闯王的心腹大将刘宗敏看中,于是夺为侍妾。“大顺帝”李自成逼迫吴襄写信给吴三桂,劝他来京受降,否则要他全家性命。信派专使送到了山海关吴三桂手中,见信后,吴三桂动了心,他深知大明皇朝已无重兴的可能,不如干脆顺应时势,归附了李自成,也好保全家人的性命。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陈圆圆,在他的想象中圆圆应是和家人一同在押,可他还是不放心,便随口问了一句:“陈夫人现在何处?”来使觉得陈夫人不过是一小妾身份,情况无碍大局,便如实相告:“陈夫人已被刘宗敏将军收入府中。”听到这句话,吴三桂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岂有此理!”随即抽出佩剑,一剑砍下来使的头颅,他的打算也随之彻底改变了。吴三桂自忖光凭自己的兵力与闯王交战难操胜券,于是派副将杨坤持书到满清大营,迄求睿亲王多尔衮出师相援,准备好好地惩罚一下李自成的大顺王朝,以泄痛失圆圆之恨。如此以来,他是准备以父母妻子的性命作代价的,而且还装模作样地致书父亲说:“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堂而皇之地以尽忠于大明皇朝为借口,来陪上全家的性命。岂不料请清兵灭大顺国,将来的天下无疑为满清人所坐,哪不就是背叛民族的利益,引狼入室了吗?为了心爱的陈圆圆,家人也好,民族也好,吴三桂已顾不了那么多!
吴三桂开关引清兵通往北京,正合多尔衮的心意,他立即发兵入关。李自成侦知清兵逼近的消息,就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向东迎去,同时带上了吴襄作人质。两军交战于一片石,由于清军与吴三桂的兵马并肩作战,致李自成大败,一怒之下,马前斩杀了吴襄,并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高竿上示众,回师京城后又杀了吴家老少共三十八口。清兵紧追不舍,李自成眼看大势已去,只好带上京城的金银财宝撤回陕西老巢。临走时本想带着陈圆圆,陈圆圆却认认真真地劝告说:“妾身若随大王西行,只怕吴将军为了妾身而穷追不舍;不如将妾身留在京师,还可作为缓兵之计!”李自成听了以为颇有道理,命运危急关头,他无心留恋美色,索性丢下陈圆圆跑了。可惜那边吴三桂并不知道陈圆圆留在京城,挥师紧追李自成的残部,一心夺回心爱的女人。一直追到山西绛州,忽然京师有人来报,说是已在京城寻获了陈圆圆,吴三桂喜不自胜,立刻停兵绛州,速派人前去接陈夫人来绛州相会。。陈圆圆来到绛州时,吴三桂命手下的人在大营前搭起了五彩楼牌,旗旗萧鼓整整排列了三十里地,吴三桂穿着整齐的戎装亲自骑马出迎,其仪式之隆重决不亚于迎接圣驾降临。这一夜重会之欢胜似当初洞房新婚,营帐中点起了红烛,挂起了芙蓉帐,喝过重逢喜酒的吴三桂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陈圆圆,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仔仔细细看了个够,亲了个够。陈圆圆经历了劫难,又受奔波之苦,神色带有几公倦态,却更加显得娇憨妩媚,让吴三桂怜爱得心尖发痛。
全家三十九人惨死的悲痛被他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地享受着陈圆圆的魅力,一任李自成残部渡过黄河回了陕西。此时京城里也正热闹,多尔衮组织人马隆重地迎接清世祖顺治帝入关,在北京建立了大清朝廷,准备全盘控制整个江山。为了表彰吴三桂开关请兵之功,清朝廷册封他为平西王,并赏银万两,吴三桂竟然也不加思索地接受了下来。这样一来,当初请兵相助的初衷完全变了质,不折不扣地成为开关延敌的民族叛徒。崇帧帝自缢殉国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重新组建了南明新朝廷。新朝廷深知吴三桂手握重兵,举足轻重,因而遣特使前往绛州,欲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并从海路运米三十万担、银五万两犒劳吴军。不料吴三桂因已受封于清廷,不肯再接受南明皇朝的这一套,他已经决定彻底归附于满清手下了。陈圆圆曾起心劝吴三桂弃清返明,以尽忠义之道,可惜吴三桂已是执迷不悟,一门心思地混下去了。清顺治二年,吴三桂继续协助清兵西讨,由山西渡黄河入潼关,攻克西安,将李自成的力量彻底消灭。
随后,他又风尘仆仆,东征西伐,为清廷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他为清廷拿下了西南一带,将最后一个南明小朝廷——永历皇朝赶往缅甸,清廷诏令他坐镇云南,总管西南军民事宜。此时已是顺治十四年,吴三桂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他将五华山的永历皇宫重加修茸,建成了平西王府,踌躇满志地经略所辖领地,俨然就是西南边地的土皇帝。在吴三桂戎马倥偬的那些年里,陈圆圆紧随其左右,为他消愁增乐,简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可是在政途选择上,吴三桂并不听从陈圆圆的劝导,不惜将曾是自己君主的大明皇朝置之死地,使大江南北掀起滚滚硝烟,陈圆圆默默看着这一切,不免黯然神伤。在昆明稳定下来后,吴三桂冠冕堂皇地以王爷自居,并提出封陈圆圆为平西王妃,不料陈圆圆却不肯接受,她提出:“妾出身卑微,德薄才浅,能蒙将军垂爱已属万幸,实在不配贵为王妃,宁愿作侍妾追随将军左右!”陈圆圆此举着实令吴三桂费解,别的女人不惜争风吃醋为的就是一个名位,她竟然把送上门的恩惠拱手推出。
为何陈圆圆会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来呢?且看她此时写的一阕“丑奴儿令”: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词中所绘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此时之情,满怀落寞消沉,便是陈圆圆这时的心境。经历了十几年的坎坎坷坷,惯看了人世间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晃如过眼烟云,她对一切都已看淡。何况她也明白,为了自己吴三桂不惜引外族入关,毁灭大顺王朝,背弃朝廷及家人,落下了重重罪名,这一切虽然谈不上是她的过错,可毕竟与她有关,让她自感罪孽深重,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作王妃。顺治十八年,吴三桂以兵势从缅甸索回了永历皇帝,陈圆圆认为这是拥明复清的好时机,连忙力劝吴三桂趁此机会推出水历帝,对清廷反戈一击,深切地说:“如此可成不世之功!”然而吴三桂却不想放弃到手的权位重新立马横刀,仍然将永历帝绞杀了。天下人为之大失所望,陈圆圆更是心灰意冷,深感已到万劫难复的地步;于是脱下华服霞帔,隐入净修庵中,日夜与古经为伴,不再为凡尘世事而烦心,吴三桂也对她的选择无可奈何。
☆、吴伟业和卞玉京
“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吴伟业《琴河感旧四首序》)世上最远的距离未过于两个彼此深爱的人,四目相对,却只有折柳作别的话可以说了。吴伟业,江南才子;卞玉京,乱世佳人。他们本该如传说中的神仙眷侣那样幸福的生活着。可这话说的,好像幸福由得人们去选择,幸福往往由不得人们去选择!江南才子也好,乱世佳人也罢,只要命运把他们摆放在错误的位置上,他们也只能远离快乐,泪流成河,把悲剧的爱情谱写成一首首美丽而又凄缓的歌,而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和深刻。“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臂枕余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吴伟业《西江月春思》)这首艳词写于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是年34岁的吴伟业在送同乡好友吴继善赴成都上任的路上途径苏州,再次邂逅卞玉京。不同于两年前在秦淮河上的初次相遇,此时年芳十八的卞玉京已从当年那个不解风情的雏妓,修炼成了“知书工小楷,能画兰,能琴……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这样一个完全符合士大夫生活情趣和赏玩口味的秦淮名妓了。
一边是“臂枕余香”的欢愉,一边是“诗词曲赋”的精神交流,怎能不让吴伟业这个在党争漩涡中被搅的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流连忘返呢?“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吴伟业《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序》)试问,一个女人能有几次十八岁?此时卞玉京眼见柳如是、董小宛、顾眉等烟花姐妹一个个依附江南名士,从而跳出红尘,有了好的归宿,能不眼热吗?眼下又一个江南名士正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卞玉京能不想赶紧抓过来吗?所以,酒酣之后,卞玉京总是有意无意的对吴伟业旁敲侧击,“吴郎,你爱我吗?那就娶我吧。”只是,秦淮河浮华的布景,伊眼中深深的背影,不过都是爱的幻象,谁当真谁就上了当。吴伟业虽是当朝榜眼又为官多年,但是对出生“衰门贫约”的他而言,歌伎动辄数千两的赎身费,仍旧是一大笔支出,这决定了他很难像钱谦益、龚鼎孳、冒襄这些出自官宦世家,家产丰厚的名士那样,轻松爽快的就为所爱付钱赎身。
其次,当时名士纳娶歌伎,毕竟还是要受到强大的舆论谴责的。陈子龙就是因为没有顶住来自家庭和乡里的非议,而将已经进了门的柳如是“退了婚”,钱谦益、龚鼎孳、冒襄诸君也没少被人指指点点;钱谦益与柳如是喜结连理时,家门更是被乡民的板砖砸坏过。换句话说,如果吴伟业要把卞玉京娶进门,就要做好直面来自家庭、乡里责难的准备。也许,在卞玉京眼中吴伟业与其他客人不一样,可吴伟业凭什么就不一样呢?梅村始终只是个普通男人,要说他对卞玉京没有真爱,那不尽然,可这份爱还没有到他可以为之不顾一切的地步。卞玉京“臂枕余香”的娇嫩,“琴棋书画”的才艺,更多的只是吴伟业在惨烈、疯狂的党争生活下的一种精神调剂。可是,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作为一个普通男人,吴伟业在爱的代价前,面对卞玉京的旁敲侧击,“生固为若弗解者”,选择沉默装傻,这不奇怪。此时,如果卞玉京逼的再急一些,手段再狠一些,以吴伟业的性格,玉京最终得偿所愿的希望很大。
本来,如卞玉京这样的烟花女子要想“从良”,不玩点心机,不耍点手段,那是没有希望的。不巧,卞玉京虽阅历风尘,可毕竟还只是个18岁的丫头,还有那么点小女生的骄傲和稚嫩。“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面对梅村的装傻充愣,玉京只是一声叹息,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一段佳缘,就在双方的扭捏下,东付流水了。只留下,当年,两人在最后一夜的温存后,梅村依依不舍写下的《西江月咏别》“乌鹊桥头夜话,樱桃花下春愁。廉纤细雨绿杨舟,画阁玉人垂手。红袖盈盈粉泪,青山剪剪明眸。今宵好梦倩谁收,一枕别时残酒。”
可以肯定,吴伟业在写下这首《西江月咏别》时,不会想到他与卞玉京一别就是七年,更不会想到期间会经历明清易代的社会大变故。七年之后,两人再见,已是沧海桑田,虽然钱谦益、柳如是夫妇有意撮合这对命运多舛的有情人。可是,已到了钱家的卞玉京就是不愿下轿见吴伟业,吴伟业也自觉没有面目再见卞玉京。是啊,在清兵南下,卞玉京一个弱女子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吴伟业在哪儿?吴伟业在自顾逃命。在流离失所,卞玉京一个歌伎失去经济来源的时候,吴伟业在哪儿?吴伟业守在老婆孩子身旁。卞玉京有充足理由不再见吴伟业,吴伟业也没有丝毫脸面再见卞玉京。可是,两人毕竟还是余情未了,卞玉京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吴伟业更是被撩拨了他那根早已麻木的心弦,眼泪成诗,写下了《琴河感旧四首并序》,诗前小序,尤其惆怅莫名,哀婉动人:“……余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都非旧垒;山下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
此后数月,卞玉京忽然来访,与吴伟业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