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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帆开始恋爱,忙碌起来,对周围的人和事观察迟钝,发表评论少了,没事托着腮在窗边出神,想着怎么写情书回情书。
何葭把自己的语录本借给她做参考——那只语录本,是从古今中外名著里抄录下来的名人名句,警世通言,自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内容是关于爱情的,够这位好友借鉴一阵。
这边也有同班男同学追何葭,全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滩上。何致远也说:“你现在上了大学,可以考虑这件事了。”
何葭白他一眼:“搞七捻三,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
陆小雅依然谢绝别人的追求,来俯就沈远征。沈远征似乎没这个意思,陆小雅毕竟是女孩子,也不便挑明,这样难免进入胶着状态。
那年夏天考试结束,沈远征第二天就要坐火车回家。那是个星期天,何致远和陈珊带着何青去丈母娘家拜寿,家里只剩沈远征和何葭。
陈珊娘家在解放前很有些背景,人口多,规矩大,那些亲戚令人眼花缭乱,记都记不住,何葭跟着去过一次,感到浑身不自在,以后不愿意再去,陈珊也不勉强她。
沈远征先起,做好了早饭,就叫:“懒虫,十一点了,还不起床?”
何葭翻个身说:“讨厌,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就吵。”爬起来找拖鞋,却在床底下,于是说,“拜托你到厨房里把笤帚拿来,我拖鞋够不着。”
沈远征一边说你真麻烦,一边走过去往床底下一弯腰,到底身长手长,一捞就捞出来。
何葭嘻嘻一笑,懵懵懂懂揉着眼去卫生间。夏天热,她冲了凉才出来。她身穿一件全棉套头的长汗衫当睡裙,刚好到膝盖上面一点点,身材玲珑有致。白白嫩嫩的脚趾,缩在粉红的塑胶拖鞋里面。
何葭自从上了大学,因为没了压力,个子又窜了一节,褪去了婴儿肥,胸脯也发育得像个大人。她刚洗了澡,因为不出门,也就没带胸罩。沈远征头一次感觉这个小女孩长大成|人,令人不敢逼视。
他埋头吃饭。
何葭装模作样地评价:“鸡蛋煎得不错。你把果酱递给我。”
沈远征从冰箱里拿出果酱递给她,眼睛看着何葭身后的风景画。
何葭一边吃一边说:“明天我给你做饭。”
沈远征嗤地一声笑,问:“你会做啥?”
何葭说:“我会煮鸡蛋。”说完也觉得自己厚颜无耻,憨憨地笑。
沈远征问:“每次舅妈家有事你都不去吗?舅妈没说带你去还是你不要去?”
何葭解释说:“是我不要去,阿姨也没意见。阿姨家解放前是开纱厂的,也不知道她家哪来那么多亲戚,每次去我都记不住谁跟谁,阿青的那些表哥表姐我都不太熟,说不上话,像呆鹅一样傻坐在一边——”
呆鹅?沈远征差点喷出来:“想不出你发起呆来是什么样子。”
何葭在桌子下面踢他。
接着她垂下眼帘,落寞地说:“我妈妈是孤儿,我没有舅舅阿姨外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1 长成(下)
沈远征连忙安慰她:“可以了,何家的亲戚不算少了,有的你忙忙。”
何葭说:“阿伟大哥去了美国,上海就剩我们俩了。你说他们大人为什么不多生几个?怎么每家都只有一个?那个时候又没计划生育!”
呃,这个问题沈远征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在何葭很快自我开解说:“亲戚少麻烦也少,对不对?”又说,“阿青也很不错的,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沈远征笑着说:“阿青是不错。”
陈珊的儿子阿青老实憨厚,性格上跟何葭有些相似之处,甚至不像何葭那样有时候会耍耍刁蛮的小小性子。
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劳动价值”,吃完饭何葭主动去洗碗。刚洗完她听见沈远征在房间里哈哈大笑。她走过去问:“你笑什么?”
沈远征扬了扬手里的《围城》。何葭凑了过去,正看到钱钟书借书中人物说,大学讲师如同通房丫头,副教授如同姨太太,教授是大太太的一段议论。何葭也笑起来,就《红楼梦》里复杂的人物关系跟他讨论。
何葭说:“古代的男人真幸福,男人可以讨好几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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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远征说:“胡说,中国古代也是实行一夫一妻制,正妻只能有一个,其余的都是妾。”
何葭嘲讽地说:“是啊,你看,没男人什么事儿,把女人分为三六九等,这些女人就自相残杀起来。你看同是贾链的小老婆,外面娶来的尤二姐就是‘二奶奶’,家里的奴才提拔上来的就是通房丫头,将来生了孩子才可以提升为‘姨娘’,等级森严,壁垒分明。”
“你不错啊,这么复杂的关系搞得这么清楚。”沈远征表扬地说,身体忽然僵了起来。何葭刚洗了澡,身上是皂香和体香混合在一起的温香,长长的湿发拂过他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她丰满的胸脯蓄势待发。沈远征第一次跟一个少女的肉体如此接近,不免意乱神迷。
沈远征逃也似地离开上海。
尽管他一再说他可以自己走,何葭还是坚持送他上火车。她说她送他上火车,约了同学顺便去逛街。大热的天,她穿着汗衫短裙和软地凉鞋,把小包包斜斜地挂在身前以防盗,被挤得脸红红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到了站台,时间还早,他们停下来歇口气,沈远征巴巴地花着比外面贵的价钱给她买棒冰吃。何葭怕胖,只吃红豆棒冰,伸出舌头舔一口,似乎是品品凉意,再咬一口,很满足地让冰在口中溶化。
沈远征叮咛:“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早上起来记得吃饭,不要空着肚子在床上睡懒觉,你再睡就成猪了。”
何葭踢他:“你才是猪呢!”
沈远征说:“车厢里人多,也热,你别上去了。”
何葭点点头,伸手拉过他的手看看车票,说:“就是这个车厢,我在下边看着你好了。”
沈远征点点头,又交待几句,转身上车。
何葭从窗口看他就座,忽然想起什么,冲他招招手。沈远征把头伸出车窗,问:“什么事?”
何葭不好意思地说:“代我问姑父姑妈好。”
不好意思,是因为她几乎在最后一刻想起姑父姑妈,感觉自己忘恩负义。
火车开动,何葭一边吃着棒冰,一边看着火车加速,渐行渐远,冲沈远征使劲地摆手。
沈远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远处的何葭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他依然记得何葭那湿漉漉黑发拂过他的脸那种麻酥酥的感觉。他用手捂住那一边脸颊,仿佛想留住那种感觉。他眼前晃动的是她欣长而饱满的身躯,在一件针织的睡裙下面,波澜起伏。她的温润的体香,她娇憨的笑颜,如同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里回闪、定格。
他还记得她是一个稚龄小童,叉腰指着他说:“沈远征,你是个大坏蛋!”如今她嘻嘻一笑,说:“远征哥,我给你做饭。”可是,每每赖在床上不起的总是她,一起来,就满地找拖鞋。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为自己的“薄情寡义”感到羞耻,不好意思地说:“代问姑父姑妈好。”
她像所有的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细胳膊细腿的,却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发胖,一边嘴馋,忍不住要吃,一边计算着卡路里,发誓吃完这支棒冰就禁嘴。
想起这些,沈远征嘴角往上翘着,露出微微笑意。对面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此时目光越过报纸落在他的脸上,神情诧异。
沈远征连忙收敛笑容,从书包里取出一本英文小说来读。
12 台风(上)
沈远征在暑假还没结束的八月上旬赶回了上海。那个时候,何致远夫妇携何青参加教工团在贵州的旅游,并且在结束后接着自费去了云南,大约八月中旬以后才能到家。何葭跟宁波的同学一起去了沈家门,也刚刚回来。
沈远征一进门,就看见何葭晒得像黑炭一样,两只眼睛特别亮。他说:“你好狠心,扔下我一个人去快活。”
何葭憨憨地笑,给他看她捡回来的海螺,海贝。然后伸出她的胳膊给他看,说自己吃海鲜拉了肚子,瘦了。
那个时候他们坐在沙发上吃桃子。她心血来潮去烫了发,显得有些老气。自己不满意,就拼命洗头,妄图把发卷都洗直。无奈越洗越卷,搞得她像个非洲狮子。他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说:“不理你了。”把桃子核扔进沙发边的字纸篓,站起来就走。
他赶紧拉住她。何葭不提防,一下子坐在他半边腿上。沈远征说:“哎,葭葭,你真可爱。”
何葭忍住笑,说:“唔,没有陆小雅可——”话没说完,嘴就被一张柔软的唇堵住。啊,事情来得太快,何葭有些晕眩。她僵在那里好半天,脑子不能运转,缺氧。
两个人口中依然有桃子的余香,舌尖尚滑。但是都是第一次,吻得有些发涩。这么吃力得纠缠了好一会儿,喘息的当口,沈远征才想起,他们尚可以更舒适些。于是他把何葭的头放在沙发扶手上,把靠垫塞到她脖子下面,又吻了下去。
这一次完美而妥帖。没吃过猪肉,毕竟见过猪跑。他们在学校里看了许许多多英语原版片,各式接吻五彩缤纷,够他们模仿一阵子。何葭睁开眼,看见沈远征无限爱怜地看着她,顿时满脸红晕,把头埋进沙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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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看电影,去逛书店,手拉着手。买一大杯冰可乐,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别人恋爱,可能要有个漫长的了解过程,可是他们省略了这一过程。他们彼此熟识,非常默契。
何葭拿那满头乌黑的发卷没有办法,只好用橡皮筋扎成马尾,到街上卖耳环的摊位,嘭嘭地挨了两枪,打了两只耳洞,买了一对硕大的丁丁当当的有些吉普赛风格的耳环,又扯了一快外贸图案的花布,回来找裁缝做了一条上窄下宽的四节裙,一直拖到脚腕,穿上高跟鞋,扮演吉普赛女郎,跳踢踏舞,满头的发卷放下来,趁着那对大耳环,倒蛮像那么回事。
沈远征坐在沙发上抚掌大乐。
高跟鞋踏在老式木地板上的声音太响,何葭怕楼下抗议,脱了鞋,裙子又拖在地上。她踮着脚去换录音机里的磁带,放支慢曲,是中学时代流行过的《请跟我来》。
她把沈远征拉起来跟她一起跳,老踩裙子,于是她干脆踏上他的两只脚,让他一个人像搬运工一样带着她走。
没走多久,沈远征就停在屋子中央,拥着她一动不动,就那么抱着,感觉彼此的心跳,不说话。
高高的屋顶,电风扇嗡嗡地吹着,他们没觉得冷,也没觉得热,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感觉,除了他只能感觉到她,她也只能感觉到他。
他们吻在一起。
12 台风(中)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这是一首有点老的歌,流行的时候没听懂,现在听懂了,又不流行。他们听了无数遍,在歌声中慢舞,接着换盘空白磁带清唱,录下来,一遍又一遍,唱得嘻嘻哈哈的东倒西歪。
何青不在家,晚上沈远征睡何青的床。夏天天热,房间与阳台之间的门,阳台的窗都开着,何青床前的帘子也不拉上,这样能让沈远征感觉凉快点。
八月照例要刮台风,今年也不例外。一个晚上,先是丝丝凉风穿过纱窗刮进来,接着便是闪电,然后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何葭睡阳台,最接近这电闪雷鸣,从梦中惊醒,“妈呀”一声,飞跳起来,光着脚跑到厅里。这是沈远征也被惊醒,开了灯从床上爬起来,到阳台上关窗。
又一声炸雷,灯忽然黑了。何葭大叫一声钻到沈远征怀里。沈远征抱紧她说:“别怕,有我在。”
他宽阔的胸立刻让她感觉有所依靠。
等到雷停,沈远征摸索着去厨房找蜡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回来拉着何葭跟自己一起躺在何青的床上。那是个一米二的单人床,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算窄。
门窗关着,感觉有些闷,沈远征把床上的褥子和席子铺在地上,吊扇的下面,把电风扇开到最慢档,慢悠悠地吹着。
又一下无声地闪电,何葭又往沈远征怀里钻。沈远征搂着她笑问:“如果我不在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