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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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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潞港
九月。
云潞学府一片热闹情景。
今日是开学后一个平凡的日子——很平凡。夏末,天气还很热,树上的鸣蝉还在努力唱着最后的夏曲。但是只要细细地闻一闻,便能发现,秋天的清气味道已经来到了。
李飞炫走在道旁树荫下,身边人来人往,他却只注意到了草丛中一片掉落的黄叶子。
现在的时节,自己的家乡,韩国光州,应还是湿润凉爽的吧?他想起了家乡的海风,好多的岛屿,还有日日抬头便能仰望的,雄奇的无等山。
可是现在他在中国,中国潞港市。
潞港是一个年轻的城市,人口并不多,路上也不像北京一样拥挤。平日里只要天气好,站在高楼上就能看到海。这个城市带着典型的南方湿润气候,若是说有点像光州也不为过。只是,这个纬度,着实不是光州那凉爽的海洋性气候所在。毕竟是中国南方,夏天的酷热是免不了的。
周围炎热潮湿,吹过来的风有点闷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一定要他来中国不可,为什么一来就是三年,又为什么不留在北京,而浪费了苦学三年得来的高分,考了潞港的一个私立大学。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尚年幼之时,家中来过一个陌生的大叔,在父母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那大叔走后,父母仿佛突然变了人,看他的眼光莫名地异样。等到十五岁,父母便日日念叨要送他去中国,就好像急切地要把他赶出家门一样。
离家那天,他仿佛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而现在,当时的痛苦与委屈,似乎已经远远地飞走,记不起来了。幼时与家人日日的幸福,过春节、过中秋的欢笑,也记不清了。
唯一还记忆深刻的,便是几月前,在他临考大学时,父母擅自替他做主,报了这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云潞学府。那时候,他只是笑笑。
因为,从第一次离家开始,他便奇异地不再流泪了。不如说,没有什么事还能足够悲伤到让他流泪了。
家,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多年不解。
经过三年的磨砺,且不说与家里吵闹、争执,他已连抱怨的心气也磨没了。
如今走在这陌生校园里,李飞炫的心境,只是“空”这一个字。
“飞——炫——”
啊……果然跟来了……
李飞炫回过头,看到了一脸兴奋加傻笑的罗嘉林。这家伙正毫不遮掩地,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演电影一般地奔跑过来。
李飞炫紧紧皱眉,心里却笑得很。
说实话,这里也不是不好,因为大学里,有这个倒霉家伙在。本来寥落的心境加上伤情的景色,一片诗意,可这家伙一出现,不免那四个字——
大煞风景!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安静吗!”飞炫假意怒道。
嘉林倒是极其不见外。
“新闻!大新闻!超级大新闻!”他一脸的激动。飞炫不知道,是不是常人看到了UFO就会有这样的举动。“你知道吗!咱学校来了个天——才!”
“哦,天才关我何事?”飞炫淡淡答道,一摆手。在中国呆了三年,他已经记不清,当初硬生生练出一口流利中文之前,是如何的尴尬沮丧。
嘉林眼见他不以为意,忙转个身,拦住他的去路。
“不骗你的!哲学系新来了个女插班生!入学考试满分!没参加高考就被校长破格录取了!”他一口气说下来,夹带着刚才奔跑的喘息。
飞炫看了看天,张望道:“看,牛在飞。”
他们二人同是新闻系的学生,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专业,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但这个罗嘉林对记者这行却是极度地痴迷,从在宿舍见面的第一天,这个人就充分表现着他的强烈愿望。
嗯,那天……他把同宿舍所有人调查了个遍……把人家的身份背景查了个底儿掉……在舍友集体的严厉声明下,他才放弃了把这个出成报纸的欲望。不过出乎意料,他和飞炫见第一眼时,就有一种令飞炫惊讶的感觉。
第一眼,一见如故。第二眼,相见恨晚。自然而然地,这二人便轻易地走到一起,开学才两周,已如老友般推心置腹了。
嘉林不语,只怒目而视。飞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放到他的头上,“我满足你的愿望,虔诚的孩子,说吧……”
“去你的!”嘉林一把拽下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来分析一下,这种人是什么?”他急于掩住那种兴奋,却更是把自己的欣喜露在了外面。
飞炫随意问道:“是什么?”
“新闻哪!新闻的味道啊!”嘉林自顾自地兴奋着,摩拳擦掌。
飞炫无言以对,只得摇摇头继续走,却被嘉林一把抓住,一双大眼“渴求”地望着他:“你不去采访吗?采访啊!采访那个天才!”
飞炫故意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对着那兴奋的目光说:“不去。”
“你不去我去。”嘉林很是扫兴,不过一会儿就提起了精神,“好啦,不跟你这新闻处女费劲了,我说到做到!采访去了!”他一溜烟跑掉,留给飞炫一个“不去后悔死你”的表情。
飞炫轻笑了下,不理会他,想继续自己的伤情漫步。走了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被嘉林这一搅和,无论什么风雅萧瑟愁更愁的,都见鬼去了。
前面不远是学校的一个喷水池,一般都是人影寥落,因为越是靠近水的地方,蚊虫就越多。可是今日,那边莫名其妙地搭起一个台子,台子周围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开学初,迎大一新生,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活动齐齐招呼。
人都有一个特性,就是爱往热闹的地方张罗一眼。围观这回事,就是因为看不见里面,才有更多的人来参加围观。
飞炫也不例外。他走到人群外围,踮着脚尖一瞅,发现是一个类似T台走秀的表演。上面有几个穿得耀眼的女孩子在走秀,下面的人议论纷纷,不知是欣赏那衣装还是欣赏女孩子身材。他没料到,这人群外围的一踮脚,竟和台上正在摆POSE的那个女孩撞了视线。只见那女孩注意到了这边,先是一定,随即冲他粲然一笑。
说心里不美一下那是假的,但飞炫并不认为这样一笑有什么后果。可令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孩子从T台下来之后,竟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
飞炫心境一向清淡,并不喜欢所谓的“艳遇”,尤其是这种化了明显的妆,穿得恨不得千万人都要回头来看她的女孩。是的,他并不喜欢。他甚至会喜欢那种长得不是很出众,但是默默的、干净文雅的女孩。他认为那种张扬之人一向只会带来麻烦,于是心里不禁又叹道:完了。
出于礼貌,飞炫仍然很恭敬地微笑着。
那女孩烫了短卷发,穿了一件白底、红玫瑰花纹、褶花裙裾的连衣裙,套了一双正红的漆皮高跟鞋,耳上挂了一对银铃,叮当作响。她看着他,眨了眨眼,刷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忽然说道:“韩国人。”
飞炫礼貌地一笑:“你真聪明,怎么看出来的?”
“挂着相呢。”那女孩面上几分得意,“我叫林雨姿,艺术学院美术三班。你叫什么?哪个系的?”
飞炫迟疑了一下,心中大苦。这下麻烦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他本想借口推辞,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勉强笑道:“李飞炫,新闻系二班。”
这话出了口,他便知道这下脱不开身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嘉林去做无聊的采访。他只能心里暗暗祈祷,祈祷嘉林忽然有事回来找他。
什么嘉林不嘉林的,管他是谁,认错了来找我也好!
“飞炫啊。”
飞炫心中大喜,忙看过去,见是高中同学宋颂。宋颂这女孩,虽说容貌清丽,却有点男子气,平日里大大咧咧,也不讲究打扮,终日里穿衣像个小子。甚至还曾经有人错把她当作男生,引得一帮小姑娘追捧,害得她叫苦连天。
宋颂注意到林雨姿,也并不在意,只对飞炫道:“你这家伙还在这泡MM?还不去救救你那拜把子兄弟?那家伙怕是魂儿都要飞了。”
飞炫兴奋得连声称是,向宋颂问了位置,便飞也似地逃离了。
远远看去,宋颂和林雨姿像是很投机地谈笑着什么。
飞炫此时却心想,要是宋颂真是个男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急急赶到哲学系教学楼,飞炫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在小树林里。张望一眼只觉得嘉林有些异常,身体僵硬,似是极其惊异而说不出话来。
走近了,目光便只能聚焦在那女孩一人身上。
他忽然明白了,“绝代佳人”四个字,就是这样写的!
这女子身着黑色衣裙,少有纹饰,素雅而极尽古典;长发及腰,垂顺如水,丝毫不乱,温软得如丝如缎;那张脸极其白皙,清眉冷目,面如玉雕;那神态平静冷定,淡然高雅,却无一丝一毫的傲气。
这女孩子,可以“仙子”称之!
如果说真要挑剔出瑕疵来,便只有两点。其一,她不笑;其二,她涂了唇彩。飞炫不明白为何如此完美的脸还需要唇彩的装饰,即使她唇色苍白,也该是有种超凡脱俗之美吧!
渐渐地,飞炫明白了宋颂所说的“那家伙怕是魂儿都要飞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已不知道三魂七魄还剩下多少。
“你不是要采访我?”似是并不惊讶于二人的失态,她反是先开了口。那声音冷冷,沉稳,透着寒意,与她的容貌有了些许偏差。
二人立刻清醒过来。嘉林摇摇脑袋,傻笑了两下道:“不……不了……不用了。”
飞炫诧然。
这种话,居然从这个极端梦想做记者的人口中说出!他看了看嘉林,心中陡然生出一点醋意。
“那,没事我就先走了。”那女孩竟浅浅地欠身,施了一礼,更显古雅,而后,衣裙一抖,静静地走远了。
二人对视一眼。
“真是——绝了!”嘉林不能自已地赞叹道。
飞炫望了望远处的背影,喃喃:“我见过她。”
“嗯,我也见过她。”
飞炫刚要诋损嘉林人云亦云,见了美女就变俗人,却发现嘉林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郑重严肃的。这严肃……飞炫想: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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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迷蒙。
他只身站在雾气围绕中,心中一片空白。身边的时空在混乱着,雾气在肆意流动。他静立着,张望,却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
淡淡地,身边有飘渺的笛声,清澈,萧索。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幽幽地响起。
“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恍惚地站着,沉默,不回答。
“觉得我会杀了你吧?”
他忽地莫名开口:“公主殿下,不是那种人!”
身边,响起一声浸透寒意的,深重的叹息。
飞炫蓦然睁开双眼。视野里,是半新的上铺的床板,上面胡乱涂鸦了许多——是前辈们留下来的。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微微转头,看到熟睡的嘉林呼噜震天,被单踹到地上。
疲惫地抬眼一望,窗外还是夜色,连清晨都未到。
奇怪的梦……
他皱了皱眉,重新闭上双眼,侧过身去,努力清除杂念……可还是没法睡着。隐隐地,总觉得后脊梁一阵阴气吹过来。
蓦然转头,可是身后什么也没有。窗户开着,但是溜进来的风,是热的。他索性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总觉得面前站了一个人。一种感觉,感觉有一个寒气浓重的东西,正俯下身来望着他。
心里有点毛了。他不敢睁开眼睛,直觉告诉他,只要一睁开,就会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头发遮住脸,只露出长舌头的东西对他咧嘴笑。浑身的关节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他清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渐渐的,那东西仿佛越来越近了。
五、四、三、二……
一!
决心之际刹那睁眼。
夜幕中的寝室凌乱如前,一片宁静。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还阴凉阴凉的,但飞炫感到一阵烦躁。夜不能寐,不是什么高兴事,况且还是被这荒诞的梦吓住。隐隐地,心中竟平生了一点怨气。如果这是在家,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切怎么会……那里没有这种闷热,没有这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如果当初没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叔。
算了,已然如此。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飞炫想着,念着,直到窗外朦朦亮起。
第二日,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飞炫勉强去上课。嘉林不厌其烦地在一旁嘘寒问暖,飞炫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半天的课,他都在伏案会周公中度过。
嘉林不放弃,孜孜不倦地一路问到食堂,终于把飞炫惹毛了。
“你没见过失眠吗?”飞炫发火的时候,反而不会大吵大嚷,更多的是一种低沉的,让人一听便心里一凉的声音。
最主要的是,他不经常发火。
嘉林住了口,先是一愣,随即撇去了那种调笑意味。
“买点安眠药给你吧。”不再滔滔不绝,嘉林面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