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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乱乱地随意想着,她在桌旁坐下,拎了泡好香叶的玉壶,自斟自饮起来。
大街上,但凡是个男人,也不论乳臭未干还是七老八十,都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到那进城的一人身上;即使是女人,也不由得向那人巴望一眼,然后才回身拧了丈夫的耳朵。
这是个抱琴的女子,穿着柔软的水白色裙袍,旁若无人地走在当街。
她没有梳髻,只简单地拢了些发丝软软地扎起来,柔顺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翻动,无心地招惹着众人的目光。那张脸那么娇媚,抱琴的姿势悠悠自然,神色带着那么点点的无聊,俨然是个刚成年不久、还未出嫁的小姐。
有胆大的男人开始嬉皮笑脸前来搭讪,那小姐也不惊慌也不厌恶,只是眉目一低,淡淡一笑,一颔首,便是多少风情万种也黯然失色了。然而,她虽如此,却并不再理会那些人。那些男人便如路过的风景,被她单手一甩纱袖,抛在身后了。
“那小姑娘真是标致!”
仙来居的几个伙计闻听街上有了异常,立刻跑出门去看,不由得啧啧赞叹。
“你们几个!回来干活!”客栈老板在内里一声大吼。
几个伙计使劲探了探脑袋,又讪笑着张望了几眼,才意犹未尽地、悻悻然回店里做活。店老板其实也巴不得快快地跑出去看几眼,但碍着面子,又要教训手里这几个伙计,也只得绷着脸忍住呆在柜后。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的神情总是那种倦倦的无聊。行着行着,她忽然停了脚步,抬首,撩起右袖遮光,淡淡望向青砖楼上一扇小轩窗,嘴边扬起一丝娇笑。
她这一停步,便引得走路的男人们统统停住了脚步。只见她仍当作无人一般,又一转身,踏进那“仙来居”牌匾下的门。
立时,一层里所有的食客、住客、伙计连带柜后的老板,全都停住了手里的一切动作。几个刚刚没过瘾的伙计,这下统统眉开眼笑,纷纷冲过来招呼。
“姑娘,您是来吃饭吧?”
“姑娘姑娘,一看您便是住店的!”
“吃饭的!”
“住店的!”
“吃饭的!”
几个伙计竟失了平心,吵闹起来。此时便又听老板一声大吼:“干活去!”几个伙计便吃了一吓,各个慢悠悠拖着步子散开了。
不过,这一吼过后,便见方才还一脸怒容的老板,瞬间变了脸,对着那女子堆起满脸笑容。
“姑娘,您是吃饭啊?还是住店啊?”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老板眼前,也不羞涩,只嫣然一笑道:“当然是,既吃饭,又住店咯。”
这言语,圆润如歌唱般动听,再加上这流盼一笑,直听得老板心里麻酥酥的,满脑子啥帐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女子的笑靥。
对着这十八九的小姐,已年过五旬的老板简直心花怒放,于是忙笑道:“姑娘这等佳人必定是要住上房啊!我们这有专为女客备的,姑娘一定喜欢!来来,我带您上楼去!”
老板急急忙忙地从柜后上前来,便要把这女子往楼上引,但这女子却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怎么?姑娘要先吃饭吗?”
“我呀……”那女子秀眉微微一蹙,樱唇稍稍一撅,低了目光犹豫道,“我不从父母指婚,从家里逃出来……身上……身上半分也没带……我独自一人驾云车至此,已两日没吃没喝……”说话间,那女子便是轻捏了纱袖蘸着眼角,秀气的小鼻子一耸,眼看就要哭起来。
真是娇美动人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怜着爱着啊!
老板心中大动,忙劝道:“姑娘莫哭,姑娘莫哭,你一人逃来此地实是不易,怎能再让你受了委屈呢!你放心,这钱我一分不要了!姑娘尽管在这吃好了!”
女子放下纱袖,带着波光的美目瞥了过去,终于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老板真是心善之人,必有好报。不过,您当真不要钱?我怎能真的无愧,就这么白吃白喝呢?”
“姑娘你莫要担心!我沙克朗不缺这一点点费用!”
“那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女子抚了抚琴匣道,“我自幼学琴,不如弹上一曲,给沙克朗大哥,这几位小哥,还有在座的客官们送个悦耳吧?”
这一声“沙克朗大哥”叫得这已成一半老头的老板心里像是逢了第二春,还未等他开口,在座的客人和干活的伙计已经连声称好了。
“那,我就献丑了。”
女子娇羞一笑,抱着琴对众人略略一欠身,便径自寻了张空桌,略身一跃,竟轻如飞燕一般,稳稳地落到桌子上。
周围的众人纷纷叫好,谁也没有心疑为何这娇弱小姐有如此身手。
那女子缓缓坐下,优雅地打开琴匣放在一旁,将十七弦琴置于盘膝之上。
自第一个音幽幽散开,整个厅堂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门外已经无声地飘起雨丝,这琴声听来,竟如亲眼看着、亲手触着雨丝一般,恬静却微寒。琴声淡淡,一种无心的愁绪散漫开来,纠缠着雨丝,让人心头一凉,跟着融进这惆怅里。
忽然,琴声变了味道。
淡淡的音律渐渐变得急促,并不心惊,而是一种让人听之而心胸激荡的呐喊。一次次平抹划弦的铮然之声,呐喊着一种悲哀,呐喊着一种不公,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想要出手相助的侠情。雨声此刻竟也急促瓢泼,混着这如悲号般的琴声,在每个人心中回旋,勒得人眉头紧蹙。
女子的神情已由淡笑变得冷肃,微微闭目,只专心于这琴音之上。她拨弦的动作纯熟,一掠一抹如舞蹈一般,竟带了十分的感情。琴音有了生命,活了起来。琴弦颤动着,用音律描画出一个女子,一遍遍地对天嚎啕,不甘地哭诉。
听客全部被琴声镇住,失了一切心智。
顿时,客栈内除了琴声、雨声,无其他。
慢慢地,激烈的悲伤悠悠化开,琴意平复至安静的忧伤。这一次的琴声不若初始那种淡淡,而是一种凄然。琴声仿佛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诉说着悲哀,几个连音断音,竟似抽泣。音律刚刚抬起又迅速低落,每一次的抬升都比前一次低些,渐渐地,沦至低调,终以一声轻而短促的三合弦中音结束。
门外雨过天晴,而琴声却悲伤不绝,余音绕梁。
过了许久,女子叹了口气,将琴收入琴匣,轻轻掠到地上。周围的听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有几个女客甚至还在止不住地哭泣,想是也忘记了刚才是以怎样的白眼看那小姐。
小姐径自抱着琴上楼,老板忽然回过神道:“姑娘,敢问芳名?”
那女子全不似方才弹琴时哀愁,上到很高处才探下头来,调皮地一笑,纱袖掩口道:“小女子花名‘莲香’。”语毕,便一溜烟上楼去了。
老板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惊。
“花名”?!感情那女人是个……青楼女子!
老板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也不好再叫她付钱,只得拉了脸继续算帐。
青砖楼顶层。
门外水白裙袍的女子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一只手推开了门。反手掩上门之后,她轻轻踏了几步,对着黑衣的女子浅浅施礼。
“这位姐姐,打扰了。”她笑了笑。
黑衣的女子并不惊诧,反是站起身回了一礼。
“请坐。”只二字,绝不多话。
“谢谢姐姐了。”
两人对桌而坐,互相看了一眼。
“你的琴弹得绝妙。”这声音淡然而带着凉意。
小姐眉眼一弯,轻语道:“姐姐过奖了。”
黑衣的女子抬起头望着她的双眼,缓缓道:“这样的琴技和琴意,竟出自男子之手,实在是让人钦佩。”
小姐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颤声笑了起来。
“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她”悠闲地打开了琴匣,从暗格里握出一柄精致颀长的剑来。
“‘怜香’在此有礼了。”
萨伊兰看了看那剑,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
狄文稍稍一个迟疑,但又翘了翘嘴角,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你不怕我害你?”他径自斟了一杯香叶水,悠悠然抿了一口,淡淡望着黑衣女子不动的侧影。
“怜香剑不伤女子,我怕什么。”萨伊兰也饮了一口,微微转头看着他。
这张脸上本是一双“笑眼”,无论本人是不是在笑,在外人看来,这眼睛都是在笑的。刚才的琴声还在心头环绕,萨伊兰忽然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东西。于是不由自主地,一点感伤袭上心头。
“你的……母亲,下辈子一定会在一个好人家,过幸福的日子。”她微皱了眉,望着狄文的瞳仁。
那张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殆尽。
如女人一般妖媚的男子,忽然不再笑,怔然望着萨伊兰。只是片刻,他便重新翘起嘴角,脸上却更多是一种淡漠和平静。
“你真是……让我忍不住珍惜的女人。”狄文淡淡道,“除了你,只有卢拉一个人看进我心里。”
方才还娇媚的声音,瞬间变得如俊逸公子一般清拔。那眼中的妩媚之色,也尽数散失,化为萧瑟的坚忍之气。
即使尚还穿着一身女装,眼前的男子已然在瞬间脱去了那种妖娆,若他站起身,必有如天下所有英雄豪杰一般清气凛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解散了头上的纱锻,垂下青丝,隐隐飘散开一阵清新,淡淡问道。
“你的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萨伊兰望了望桌上的怜香剑,并不看他。她知道,对男子如此狠厉,而对女子处处留情,甚至将自身化为女子;琴声悲戚而愤然,目光笑意里深藏无情,必是在幼时,亲见了母亲受难。
“早知不该认真弹琴,也不该看你的眼睛。”狄文笑了笑,自顾自呷了一口香叶水,目光深远。
曾经有一个女人,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仪表堂堂,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然而那女人,是富贵家的小姐。
是的,好像是很平常的,信口拈来的故事。
好像也很容易猜。
女人逃出来和心爱的男人私奔了,两人逃到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难道不是?那好,那一定是男人被女人家里逼死了,女人为他殉情,谱写了一幕感人的悲剧。
还不是?那一定是女人和男人私奔,可是男人最终负了她,和别的女人成了亲,女人悲愤而死吧?
可是,都不是。
女人是和男人私奔了。
但,不是什么都能从那俊逸温和的外表看出来。
那男人自小生活在受人欺凌的环境下,父亲失了田地,母亲背叛父亲出走。他内心里,积攒的是残忍之气,是一种埋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报复之心。
女人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开始还算开心,但男人内心的暴戾渐渐苏醒,时不时便因一点小事,甚至根本无缘无故,就对妻子拳打脚踢,连怀胎十月都没能躲过。每次挨打,女人只是蜷起身子,护着肚子里的胎儿,默默流泪,一声不发。
难道是因为女人长得太像他母亲了吗?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女人每日忍受男人的打骂,但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会幽幽地笑起来。她忍住了所有的苦痛,终于把孩子抚养到了知事的年纪。
那孩子不言不语,但是,每当他看见父亲的时候,都会笑。
那一日,大雨滂沱。
破旧的草屋滴滴答答漏水,浇坏的破门已无法再关上。但再重的雨声、再重的漏水声,也掩不住一个男人狂吼的声音。隐隐望去,屋内陈设简陋,灶是冷的,炕也是冷的。
“你这婊子!就是欠打!一天不打就不安生!”
“哭!你还敢哭!”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怎么做女人!”
地上的女人紧紧蜷着身体,破旧的衣服被地面蹭得看不清本色,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一声声闷哼。
“你说话啊!快说话!是不是跟邻村那个男人好了!你给我说话!”
许久,女人只是闷哼,终是默不作声。
“好啊!又厉害了!”男人随手抄起一旁的杯盘,噼里啪啦向女人砸去。
雷声滚滚,掩住了杯盘在女人身上破碎的声音。一道道闪电在破的不成样子的窗外,投进刺目的光芒。
男人还在不住地踢着,砸着,骂着。
忽然,女人抬起头。
打在她身上的,似乎都看不见了。一切的疼痛,忽然都感觉不到。女人缓缓回过头,深深地看着这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忽地,淡淡一笑。
男人见她笑,更用力地踢了一脚。只见女人幽幽地笑着,从袖中摸出晶亮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刺进身体里。
湿滑的液体缓缓流开,流过女人带笑的脸,流过男人一动不动的双脚。
男人愣在那里,终于,所有的冲动,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
一声惊雷响过,刺目的闪电映出门口小小的身影。男人看了看女人,怔怔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男孩缓缓走近他,看看地上的女人,又看看木然的男人,忽地如母亲一样,淡淡地笑了。
血液肆意地喷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