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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雪前所未有的大,路边的车被雪掩盖,路灯下的雪沫子还在飘洒,空旷的老式屋子里能听到野猫的叫,一声声悠长凄婉。她被反锁在旧时客房里,独自看窗外的风雪。桌上的热牛奶已经冷却,像这间暖和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器物,看上去无恙,摸上去冰凉。
凌晨将近,周鸣惠跌坐在散落的照片中,她明显感到他握着她的手倏然一紧。有小孩子好奇地捡起照片,横看竖看之后,摇醒酣睡中的郑达明,脆生生地问:“三爷爷,小爷和小姑在做什么?”
照片里的他们坐在东大的长凳上拥抱接吻。郑宋宋还清楚记得那天吃了什么饭,走了哪些路。清醒后的郑达明爆发从未有的脾气,她任凭打骂也不肯离开一步,在郑达明抄起躺椅后的掸灰棒的那刻,郑杨将她往一边推了推,笑着哄她:“你先上去,听话!”
下落的长棍狠狠打在他的肩头,他微微皱眉但纹丝不动,郑达明却是更加发怒:“你要替她挨。我成全你!”这第二次显然比头一棒更加用力,郑宋宋吓得连连后退,红着眼睛求饶:“我走我走!你别打。”她被逼着走进这间屋子,进门前看到郑杨一桩跪在郑达明面前。
那个时候,好像刚好十二点。
后半夜传来沉声咒骂和女人的哭泣,她贴着门板清楚听到郑达亮讥讽:“我就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当初为了这两个外人还和我们反目成仇。养了这么多年,你就养了这么个东西?”半晌的沉默后,又听他说:“跪着,继续跪。对侄女都下的了手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可怜我家宋宋被骗,狗娘养的外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又传来周鸣惠的哭声和道歉,却是听郑达亮带着笑意说:“三弟,二哥来帮你教训白眼狼。”
啪地一巴掌响,不知甩在谁的脸上,郑宋宋又往门上贴了几分,隐约听到周鸣惠的哭腔:“你别打他……”她随即像疯了一样,对着反锁的房门连踢带踹,屋顶的天花板似都被振动,却不见外面有任何人理她。
郑宋宋第一次有了厌恶情绪,她厌恶郑达明打他,厌恶郑达亮的侮辱,更厌恶自己太不成熟懂事。如果再考虑多一点,再迟疑收敛一点,他就不会跪在客厅里。或者,她还厌恶自己的愚笨,如果再聪明果断一点,那一刻哪怕是拖着他私奔,也总好过他背着她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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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逐渐灰白,郑杨在郑老先生的灵位牌前跪了一夜,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浮现出血丝。周鸣慧站在一边,捏着白手绢擦眼泪:“当年要不是郑先生收留,你哪里会到国外念书,哪里会有今天。”说到这里,眼泪像决堤般往外涌,“好歹你也喊他一声爸爸,宋宋是他亲孙女,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怎么能,又怎么不能?不过不合时宜地爱上一个姑娘,仅此而已。在灵牌前,周鸣慧早已失控地拍打自己儿子,一边骂着不争气,一边替他心疼。他仅站着,岿然不动,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姑娘散至眉眼的笑,还有临别前诀别般的眼神。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挨了打还是被关起来,会不会躲在角落里哭?念及郑达明对她的疼爱,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宋如,他想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至少他们不会出手伤她。
他应该再忍忍的,不是已经决定关注这个秘密一辈子?宋宋小不懂事,难道他也不明白其中的要害?何苦要放纵自己的心,何苦要带领她逾越伦理道德底线。独自承受没什么,他怎么忍心他心思单纯的姑娘也遭别人的谴责唾弃。可是他也忽然轻松豁达,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他爱着那个姑娘,再也不用费神掩饰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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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之后是晴空万里,白皑皑的世界更加耀眼璀璨,当宋如解开锁走进郑宋宋的房间,已经
是第二天中午。桌上的牛奶丝毫未动,她挨着窗户坐着,这间房的隔壁是郑老先生的书房,听说四叔以前就在隔壁学画。她伸长脖子向外看,爬山虎的枯藤被白雪覆盖,偶尔不堪重量唰唰掉下去,再往下看就是头天晚上他们拥抱的地方。
前一刻还相濡以沫,下一刻却相隔天涯,善良的人们怎会这样残忍?
宋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触摸她的手,冰凉彻骨,她受惊般动了动,四肢却明显僵硬,想是在此坐了一夜。这两个人的相恋让他们的至亲气恼落泪,惹不相干的旁人幸灾乐祸,他们在世人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繁衍爱情,本着感恩感动克服心理防线,甜蜜中掺杂小心翼翼,依偎时又诚惶诚恐。但是落入世人眼里,却是苟且,见不得人。
周鸣慧揉着女儿的头发,半晌才开口道:“我的宋宋还太小,大抵是不懂事的。你这样乖巧,只是习惯被爱护,这种习惯是可以戒掉的。”
她抬头看着宋如,目光如往常一样澄澈:“爸爸打他了么?”宋如愣住,叹口气说:“妈妈送你出国好不好?妈妈陪你,去哪里都陪着你。”她补充道,“宋宋你听妈妈的话,以后再没有四叔这个人。”郑宋宋顿了顿,转头看窗外枯藤上的雪,发出儒软的声音:“我不想出国。”
宋如想,总是需要时间的,她的女儿单纯可爱年龄尚小,肯定不懂什么叫爱。于是端起刚刚带进来的热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妈妈不逼你。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上一觉,好不好?”她将下巴搭在椅子背上,摇摇头说:“我不饿。”紧接着又加上一句,“也不困。”
宋如手下一紧,看着空灵的女儿:“……那么大个男人,受点伤不会有大碍。”椅子上的小姑娘却再也不说话,仿佛窗外的景致是什么绝世奇观,盯久了也不嫌眼睛疼。宋如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拿出空杯子往里倒热水,郑宋宋却转过头看着她说:“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
静。”
她心中忽然万分酸涩,一夜前还担心她的孩子气,一夜后她却对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果然是一夜长大的么,为了那个男人?宋如不忍心凶她,这是她宝贝到心坎里的女儿,从不惹是生非,乖巧得让人心里柔软。笑意盎然的乖宝宝像陷进什么难解之谜,闷闷地不喜欢交谈,也不对她笑了。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棉袄,牢实地披在她身上,拍拍她的头:“别着凉了。”
出去时却被站在门口的郑达明大吼一通,她哽咽着说:“孩子是我生的,犯天大的错我也舍不得罚她!你就让她静一静,总会想通的。”郑达明作势要推开门,被宋如抢先一步锁上,她紧捏着手里的钥匙,说:“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打孩子!就知道不是你生的就不知道心疼,宋宋是我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
郑达明一夜未寝,凌乱的发更显憔悴,他也火了:“我怎么不知道心疼!她是我的宝贝女儿,一夜不休不眠算怎么回事?我要进去问问,她到底如何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心态!”宋如紧攥着钥匙不松手,两个人站在过道上争论不休。
屋里的郑宋宋清浅地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他们这样爱她,又跟防贼似的将她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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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和郑达明一直拒绝见面,直到周鸣慧跪在门庭前的地毯上拦住他们的去路。她紧紧握着宋如的手,连声说着对不起:“宋宋是个好孩子,谁也不会伤害她。你们放心,我们会离开这里,他们不会再见面,宋宋也一定会好起来。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宋宋。”
郑达明偏着头看墙,半天才开口:“郑杨呢,干了坏事就躲起来了?”周鸣慧哭:“他哪里有脸再见你。”郑达明挥手:“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再见面。这么多年就当我犯傻买个教训,外人终究信不得!”
宋如也握着周鸣慧的手哭,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知道这个女人没有坏心眼,时常把报恩挂在嘴边,小时候经常教导郑杨,不要忘了他们的好,长大后要加倍对他们好。可是她却无法阻拦儿子以这样的方式来报恩。
门口的人哭成一团,郑达明也站在一边自始自终盯着墙壁,一言不发。大年初一的傍晚,街口不时有小孩放鞭炮的声音传来,嘻哈笑闹一团喜气。郑杨站在长满爬山虎的墙下,抬头望着书房旁边的窗户,只需要打个响指或者假装咳嗽,他相信屋里的人就会开窗看他。
可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继续恣意妄为只会给他的姑娘带来麻烦,于是他选择沉默。只是没料到,二十年前从这里离开,二十年后这里依然容不下他。
、第二十四章
郑达明和宋如轮番亲自看守郑宋宋,怕她离家出走,更怕她想不开自虐。可是郑宋宋像以前一样乖,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时候她睡醒了还会主动询问有没有现成的饭吃。郑达明对此很是开心:“毕竟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当不得真!”宋如却感到担忧:“你知道她怎么想?不爱说话又不爱笑,这哪里还是我的宋宋。”郑达明表态:“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治愈的一天。何况像她这么点点大的人,哪里晓得什么是爱情,过个三五个月就淡了。”
半个月后开学,宋如替她收拾东西时还在劝:“这书也不着急念,要不妈妈带你出去玩一圈?开春了正暖和!”她正拿了牛奶往书包里塞,摇摇头说:“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去念书。”提了提沉甸甸的包,她又忽然期盼地看着宋如,问:“我可不可以转系?我想继续跳舞。”
宋如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了!这么点小要求不需要这样看着妈妈,宋宋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妈妈从来不干涉你呀!”可是最想做的事情,却偏偏又遭到他们最大的干涉。郑宋宋往外走:“可不可以不让人送,我想坐公交去学校。”
宋如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宋宋,别让妈妈担心好吗?”她平静地看着她:“不是你说不干涉的么。”宋如隐忍住怒火,定定看着她:“你已经错了,怎么没有一点知错的样子?”郑宋宋歪头,问:“我错在哪里了?”宋如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是你叔叔!”
郑宋宋忽然笑了:“他未娶我未嫁,我们并无血缘,怎么就错了?”宋如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一句话无关道德,也无关伦理,似乎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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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宋宋重新过上有人接送的日子,只是开车的人不再是从前的人。她知道这是变相监视,却也不抗议反驳,有时候甚至还会让司机绕城开一圈兜兜风。
独自生活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下午散步的时候被林北堵在操场。他托起篮球朝她砸过去,郑宋宋被惊了一跳,灵巧地闪到一边,跑远的篮球被林北极快地捞回手中。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笨!”
郑宋宋撇撇嘴:“就你聪明!”
“还知道反驳?”林北竖着指尖转球,“郑宋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们,出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郑宋宋惊诧:“你怎么知道的?”他皱眉:“不就转个系么,一问就知道了。”
她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林北呀,其实我想学法律来着。”林北安静了好一阵,说:“怎么,他又找了谁来刺激你?”郑宋宋抬头望着天,万里无云:“以前没人知道我们,却不得不遮掩躲藏。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呢?”
他指尖的篮球跌落到地上,也不管它滚了多远,问:“他去哪里了?”郑宋宋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才好呢,要是知道了我就会跑去看他。郑达明晓得了会关我禁闭,还会动手打他,关禁闭事小,可是挨打很疼呀,我不想他疼。”
林北忽地觉得胸口很闷,缓不过气。这个傻子,那个人挨打是大事,她被关禁闭就是小事了吗?蓦地,一脚踹开脚边的碎石子,愤愤道:“傻子!”
她不恼反笑:“我就是傻呀,所以你得教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快乐点?”
“……忘掉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宋宋摇头:“我不要忘掉,忘掉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林北久久看着她,最后伸手轻轻拉扯她的长发:“那你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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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宽大的书房独亮着一盏灯,暗红的书桌堆满各种文件,郑杨坐在椅子上研究柬埔寨投资纠纷的材料,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项国钟。他端起红酒敬他:“谁叫你考虑的时间太长,我这边等不住,只好想办法把你请来了。”
郑杨轻笑:“项总竟这么没耐性。”
“耐性值几个钱?不主动出击,就吃不上肉,我可不喜欢吃素。”他面带笑容探究他,“不就是个女人,现在你再不是他什么狗屁弟弟,想要个女人还不简单?”
郑杨翻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