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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时光
作者：斯情莫言
第一章：学校师生
更新时间2011125 18：35：01 字数：6264
天空平静祥和，万里群山连绵不断。山沟之脚零星有几个村落，一条弯曲的公路盘旋而下。公路上不见行驶的车辆，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一群人正朝公路这边赶来。他们之间有大人、小孩，和携带一些行李。
这天是99级新生入学，同许多入校的孩子一样，林欣雨在父亲的陪同下，和村里同是送孩子入学的几对父子一行来到了小镇。乡平县二中的校园内人来人往，家长们带着孩子东奔西走，找班级、见班主任、安置床铺、买生活用品，最后恋恋不舍地分开。
林父安顿好林欣雨后，便一个人离去了。林欣雨独自坐在床铺上，目视着杂乱的人群，心里渐有些冷落。
他所在的寝室，其拥挤程度像一个鸡箱，肮脏程度就似一个猪厩，十一张高低床居然挤了四十来个人，一只只数年前作为嫁妆的箱子大得像小柜，其高度能装下温水壶，经老练的安排后，还是挤得让人毛骨悚然。床下扫出一大堆带腥味的东西，被来往的人群踢得到处皆是。
林欣雨在宿舍呆了一会儿，出来站在走廊上，下面来往人群不断。学校就只这么一栋宿舍楼，男女生都挤在了一起。不过，女生在三楼，男生不得明目张胆地上去。宿舍楼前，一块砖墙围档的长方形空地，几根晾衣服的铁丝长年担着几样久无人要的衣裤，成为楼前一道久无变故的风景线。开学之初，人心兴奋，宿舍内丝袜鞋子纸片一类的垃圾直被带到大门外面。
林欣雨在走廊上发了一阵呆，与一位叫陈云的小学同学端着碗缸，向食堂走去。售饭处有三个窗口，卖菜处有一排石桌，很像抗日战争时期的碉堡与战壕。十九世纪末期的小镇生活水平还很低，林欣雨这顿饭只吃了七毛钱。
晚上，林欣雨和陈云拿着几本书朝老教学楼走去，他们的教室在第三层。教学楼附近人声嘈杂，热闹得不亚于农贸市场。教室内到处是穿梭的陌生人群，他们都是林欣雨的新同学，就装饰还分得出农村与城镇户口。
林欣雨在陌生的环境里喜欢安静，他与陈云坐在教室的一角，心无旁焉地随手翻着代数课本。代数在小学时候叫做数学，林欣雨读书以来的成绩都是靠它支撑着。这类学科对于林欣雨，其特点就是易忘易记。
新的班级里有几个外表不俗的女孩，就服饰都是城镇女孩，略显几分娇贵。林欣雨并没去在乎，他只十二岁，儿女之情的心即有即无。
每个同学都为自己找了座位，或前或后，看上去座无虚席，六十人不下。班主任袁衡走进来后，全场噪声大减，渐而安静。这天晚上，袁衡说的话并不多，他只安排了临时正副班长。学校由于有一座楼屋废墟需要搬迁，袁衡就对他们说，“同学们，欢迎来到乡平二中，一切学习从劳动开始。”
劳动创造了人类社会的本身，乡平县二中初一年级为期三天的劳动，林欣雨就只在头一天早晨去看了一下。那天早上，久无人与他合作，自觉只觉无事，便与陈云出去逛了。
乡平县二中的足球场附近有一所停尸房，听起来很恐怖，据说这所中学的建立占用了一个巨大的坟堂，那些久死的家伙很是不服，堂堂作怪升事。前些年，常有闹鬼的事发生，学生中有的人小命大，附近的粮管所和镇政府就遭了大殃。学校本是罪魁祸首，反到得予安宁，这让老师们很感激学生，粮管所的老干部持枪夜厕，仍被吓得提着裤裆跑路。学生中也有人小命小，天生就不会成气候的，便了却了不甘鬼的心愿，每年都会有一两个或淹死或病死，停尸房因此也就建了起来。学校对学生死去的事很是保密，在两栋教学楼之间设计了八卦形大花园。年年中，大花园里面的土填平了又陷，据说土陷便又会有人要死。
林欣雨和陈云在停尸房前站了一会儿，他们对乡平县二中的状况不是很了解。乡平县二中附近的水塘还真多，眼前有大鱼塘，停尸房后面的甬道通往黑眉塘，足球场对面的泥路直往河水坝，学生淹死的几率不言而明。
足球场上长满了野草，远方有平平的坝地。这在云南，尤其是在乡平县是很少见的，小小的县城还建到了山坡上。自小未走出小镇的林欣雨，看着这一丘狭长的坝地，感觉就是到了内蒙古草原上，但内蒙古草原是一望无际的。
林欣雨和陈云逛完足球场，又逛了小镇的一条街，回到学校，劳动已收工。三天后，他们把小镇的所有街巷都逛了，还买了一些所需的生活用品。袁衡没有发现他们躲避劳动，晚上到教室里安排了一些正课前的工作。
林欣雨在新的班级里排名二十八，这表明六十余人中还有一大批比他不行，也表明乡平县二中招收的这届学生质量比历届的严重差劲。袁衡近年是学校里的一红人，管理学生很有一套，正课前的工作一点也不马虎，把新生的水平严格定了位。
袁衡是年级组组长，办公室就在隔壁，他让学生一个个地去，先分辨了性别相貌后，又问学生在原小学的小考名次。林欣雨为保持母校清誉，把自己的名次大力推后，接后安排桌位，四组第二，与讲桌同一战线。
林欣雨的同桌是一个形貌不扬的男孩，他比林欣雨更能保持安静。林欣雨其实是不甘孤独的，环境有一点熟悉，他就按奈不住，同桌不和他说话，他就跨越桌界，和前后桌的人说去了。
袁衡管理下的班级很有封建等级特色，体制一点也不马虎。林欣雨的同桌叫李佳，名次比林欣雨稍好一点。教室最好的位置是中间二三组四五排的地方，正对黑板和讲桌，它们被安排给了那些名次靠前的学生。
三天劳动过去，教学次序步入正轨。那天早上，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初接触时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学科，谁都认为能学习另一门语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是任何一门学科一旦有了累赘，产生了循序渐进的负担，那它就会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厌倦。林欣雨对这门课程的过程就是如此，开始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解，每一个地方都学，随后便随兴致怠慢，最后只觉厌倦压抑。
英语老师姓吴，名字不安，吴不安直接一点就是什么都安。吴不安给林欣雨最初的印象就是特像个英国绅士，厚厚的镜片，偏分的头发，方形脸庞，大大咧咧的嘴，特别是那一身整齐的西装严实得更像一个英国人。他走进教室的时候，一支香烟只燃了个头，另一支手拧着课本，走路一歪一歪的，说出第一句话后，林欣雨就感觉见到了外国人。
吴不安说的第一句话，在中文里的音是“姑爹摸你，体贴”。全班同学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他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后，把香烟高高举起，郑重其事地说，“同学们，看着……”
全班学生早在看着他了，林欣雨还把身子自然地转了过来。看着高举的香烟，还以为他要说，这是我们云南的支柱产业。幸亏没有上中国近代史，否则还以为他在反抗林则徐的虎门销烟。
吴不安游目扫了一遍，表情很和谐，他为第一次课就能引起学生如此的高度注视而感到满足，他的嘴唇和舌头都停留在“着”音下面，此时又冒出了一个“我”，接着他继续说道，“今后上课，你们全班同学就这么说——班长是谁，由他喊‘失单达扑’，你们全体就起立说‘姑爹摸你，体贴’，然后我说‘姑爹摸你，卡拿湿，舍胆扑里日’，然后你们再坐下。”
临时班长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肃然起立，面带几分刚强和狡诈。袁衡之所以任他为临时班长，是报名时得知他父亲是小镇第一中学的门卫骨干。这个班长任期很短，原因是他子继父能，擅长于打架，两次在寝室内打翻比他均高一个头的两个男生后，被认为心狠手辣。
吴不安就目前的课堂秩序作了一些安排，只教了句“早上好”的礼节问语，“同学们”和“老师”、“起立”和“坐下”都是由此牵涉出来的。下午没有英语课，所以就没说下午好，晚上有一次，但离得还远。这节课接下来的内容是自我介绍，吴不安自己都用中文，学生当然毫不客气，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
林欣雨期待的眼神有些晦涩，英语课本是抱着好几天了。二十六个汉语拼音字母，他是小考后才学会的，某些“三四人组合”还很念不准，更奇怪的是一个英语单词根本看不出它是由哪个声母与哪个韵母组合构成。吴不安的“早上好”匆匆而过，林欣雨仍不明白那有什么意思。
这天早上的第二节课是代数，同学们都期待着见代数老师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钟声敲响的时候，大家都慌忙地跑回自己的座位，把双眼直盯着门外。
代数老师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专生，剪着个大平头，衣饰很端庄，但脸上没有朝气，眼神里饱含几分忧伤。乡平县二中的怪事甚多，这一年里，高年级的同学传闻，学校有某位年轻的男老师前两年因情溺水而死。林欣雨接后又听得这位代数老师的女朋友在乡平县一中，有甩掉他的趋势，这使得林欣雨觉得因情溺水的就是这位面带不悦的老师。
林欣雨班级的代数课程是一波三折，三年换了三个老师，三个老师特色不同，思路也不一样，学生学习的时候总是连遭挫折。眼前的这位老师十分深沉，一年之中，学生没有见他开心过。他上课就上课，全不在意学生，时常把名字弄错，搞出许多笑话。乡平县二中的东邻是小镇最好的小学，这位代数老师在课堂上除画馒头、镰刀和红旗表示奖惩外，就是建议学生到围墙那边再去学学。
学生们见过代数老师后，心也平静下来了，这节课没有搞自我介绍，一开始就直奔课本主题。数学这门学科，在整个中学里都是最容易拉分的。初学时，大家处在同一水平线。渐渐中，就因个人的勤奋天赋而慢慢拉开。最后是善者喜，差者悲。
代数课后，课程表上安排的是体育，由于是第一次课，班上还没有体育委员，也不知道任课教师是谁，大家都不敢走开。上课的时候，全体还在教室中兴奋不已。过得几分钟，袁衡走了进来，他破口就大骂，“闹、闹、闹，闹你爹的伤。”袁衡已与同学有数面，他觉得给学生的初始印象就是要严，这样才能管得下三年来。
学生听着老师骂出如此难听的话，均感委屈，一个个低头默哀。袁衡咬紧牙关，面露凶相，游目四扫，他想看看有没有人表露不服。没有发现后，他脸色稍有舒展，松一口气地说，“同学们，你们的体育课是我上，这几天事很多，你们就在教室里自习。”
袁衡在教室里站了几分钟，学生们听得他出去的声音，委屈渐渐消散。过得片刻，全场又大闹了起来，几乎没有几个安于沉默的人。
乡平县二中的课程早上安排了四节，林欣雨的班级闹完第三节课后，最后一节是历史。历史老师姓伊，外貌很像历史书上的北京人，同学们背地里没有叫他伊老师，也没叫他北京人，而是叫他伊拉克。
伊老师表现出一种智者风范，他是一个专科生，但不是历史系毕业，而是英语系。他给学生讲的不是英国历史，而是教材上的中国古代史。他的生涯带几分落寞，领导很疏远他。他的教学也有一些成绩，前一年乡平县二中高考上线五人，其中有四人就是他担任的班主任。不过，两三年后，乡平县二中的高三仍是文理各一个班。
伊老师这一年里没得展现才华的机会，在新一届的组合里被派到历史战场，让他现学现教。这一年里，他是多方面的忍辱负重，妻子妇产，领导以没有人代课为由作推搪，再三协调后，他代妻子上课。半年之后，他就读高三的妹妹患白血病病故于医院。那天晚上，有林欣雨班级的一节晚自习，素来善于用幽默排诉的他面目含悲，久久地站在窗户前，学生们谁也不知这位总拿半节课讲故事的老师今晚是怎么了。
伊老师让林欣雨看到了什么叫大智若愚，他的外表看起来确实很愚笨，但在如此多的打击下仍能坦诚相对，自学考研英语和日语。他每次上完林欣雨班级的课后，总会留下一个长度甚长的单词，发掘学生的记忆天赋。
乡平县二中住宿的学生大多来自于农村，极少是来自城镇。农村的小孩教养都不是太好，许多父母没有文化，他们对子女的思想就是停留在健壮成长，在村子不受欺压的原始程度上。九年制义务教育使各色各样的人都挤了进来，学校没有把它分开，任其自由发展，相互影响。
林欣雨所在的宿舍是乡平县二中历年来最为拥挤的，中间的床和箱子把两条道分得刚好够一个人走，拎一桶水还得迈越箱子上空，移床摸位。孩子们都是像猪一样地莽闯莽撞，水溅到了箱子和床上，三方争执了起来，加以互不会谦让，渐而发展到武力征服。寝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