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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此便跪下给八爷磕了个头,想起以前二人主仆相得的时候,也觉得世事无常。
“何焯……恭送主子……”
八爷站着受了礼,再亲自扶他起来,看了眼在车里掉泪的郭络罗氏,他叹道:“我这就走了,劳润千替我送家人回府。日后山高水长,再见有期。”
何焯心中一跳。
八爷上了骡车,在几个随从的护送下往皇陵去。
皇上没有派人‘送’八爷过去,因为八爷若是不去,除了不遵圣旨外,更是对先帝不敬,毫无子敬父之心。所以,八爷不必别人押送,都会在接旨后尽快启程前往皇陵守陵。
只是八爷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他摇了摇头,此时再想这个有什么用?八爷不管在背地里打算着什么,皇上察觉后不过一下就能打破他的盘算。
这便是皇上,万岁。八爷不动则已,动了说不定反而是一条死路。
如今连何焯都拿不准,八爷到底是为了想让皇上心甘情愿的用他才重重设局,还是为了设局而设局?
……或许连八爷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的心血在别人面前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对八爷来说才是最难接受的。
何焯长叹道:“……到底不是以前了。”
连他都开始怀念康熙朝时,先帝对八爷存的那半分父子之情。这让八爷不管如何,都有一线生机,也是八爷能在朝中一展抱负时真正的依仗。换成当今后,皇上只要不肯用八爷,一直晾着他,八爷这辈子就只能窝在府里做个闲散宗室。
八爷怎么可能忍得了?
何焯回到车前,恭敬道:“福晋,咱们这就回府吧。”
郭络罗氏呆呆的望着前方,八爷的骡车已经走得不见影了。何焯再问一遍她才回神,她抹了把泪,不再满脸哀戚,“就听先生的吧。”
她坐回车里,不是八爷,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失态。
何焯上马,护卫着郭络罗氏的骡车回了王府井。
以前府门前还有两个大石狮,此时只余下空空如也的基座。门前的大门也许久不曾上过漆了,府里的下人甚至不敢时常去刷洗,就怕把漆给涮掉了更不好看。
郭络罗氏下车后看到石狮基座,再看那黯淡、斑驳的府门,想起八爷早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凄凉……
何焯一路将她送回到了二道门外,才要告退,郭络罗氏却转身往八爷书房而去。
“先生,带我去爷的书房看看吧。”她道。
何焯感念八爷对他的恩情,就从了命,亲自引郭络罗氏去书房。
书房里侍候的太监们都还在,见了郭络罗氏纷纷跪下磕头,一面打帘子、煮茶,显得十分殷勤。
八爷一走,好像把这府里的精气神都给带走了。连书房的人都没了主心骨。
郭络罗氏看到这一幕,更加难受了。
书房里的一切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四周的书架空了大半。八爷去皇陵,带的最多的行李就是书房里的书。
郭络罗氏不是头一次进来,可距她上一次进八爷的书房,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她怀念的抚过这里的一桌一椅。
何焯见此就想退下去,可郭络罗氏再次留下了他。她坐下来道:“请先生替我起草一本折子。”
何焯不解,出于对旧主的忠心,他多问了一句:“未知福晋要写的是什么折子?又想请谁递上去?”
就算以前八爷还在时也早就不能往御前递折子了,他都要四处托人帮他递,更何况现在?就算之前愿意帮忙的,现在只怕也都不行了。
郭络罗氏道:“请罪折。”
何焯怔了下,他万万没想到福晋居然要递的是这个。
郭络罗氏面无表情,但仍然坚定的说:“八爷辜负圣恩才招致如此下场,自然是罪该万死的。皇上能宽大处置,府中上下都感念万岁的恩德。”
何焯迟疑道:“这么写……皇上就会饶了主子爷?”
郭络罗氏道:“我亲自去,就是哭着求他,也要让他放八爷一马!”
圆明园里解了禁,四爷就宣额尔赫来陪李薇,连福慧也一起带过来了。一来就被弘昫拉出去了,现在已经不禁他出去了,两人在太监们的看护下一冲出屋子就喊着打雪仗跑远了。
赵全保正在说刘宝泉的事:“奴才把他的徒弟小路子给带过去了,小路子说要侍候师傅终老,被刘宝泉骂了一顿,回来还哭呢。”
李薇道:“刘宝泉现在怎么样了?”
就连额尔赫也记得这个御厨,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
李薇会让赵全保去管这个事,还是因为四爷提了句,道:“刘宝泉对你忠心,你让人去看顾他也没什么,并无不妥。”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让她放心的去吧,他知道了,不会以为她在做什么阴私坏事。
李薇之前只是让赵全保去送银子,因为刘宝泉在京里虽然有宅子,里头也有下人,可他平时很少出来,这下人里尽心不尽心还是两说,说不定趁刘宝泉伤重之时起了歹心也有可能。
赵全保一个总管太监赫赫扬扬的过去,能震住不少人。
不过既然有四爷这句话,她索性连大夫也替刘宝泉请了,再托李家平时多照顾些,毕竟她这里的人都不方便出宫。
至于苏培盛,四爷竟然授意让人给他寻个义子照顾他回乡。一时风光无两。
当时圆明园中折进去的人,就这两个算是活着出来了。可听赵全保说苏培盛四肢全废,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包尿布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条命拾回来也不容易。
额尔赫这些日子是吓坏了,平白无故圆明园就不许她进了,要不是皇阿玛和额娘都亲自叫人去看她,跟她说没事,她都想闯到园子里来看一眼了。
李薇听她这么说哭笑不得,道:“你阿玛给你的侍卫是让你这么用的?”按说像额尔赫这样在京开府的固伦公主是不需要太多侍卫的,但四爷还是给了她一个三百人的护卫队。
而且这份宠爱是别的留京公主没有的,宜尔哈就只有守府的一百多人,还不能算是她的人。虽然也有护卫公主府的职责。
李薇趁机也问了端仪和端静的事。她把这两个公主带回来,结果谁知道出了这件事。整个新年都没有去关照她们,两人在她们各自的公主府里过得年,这趟回乡探亲也变得不伦不类了。
额尔赫道:“额娘不用担心,太后过年时把她们叫进宫里了,还让诚郡王和五贝勒可以进公主府探望,我也让人去看过。她们都很高兴能回来过年呢。”
“那就好。”李薇松了口气,看到额尔赫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就让侍候的人下去,等没人了道:“说吧,想问什么?”
额尔赫小声问:“到底是什么事?我问弘昐和弘昀他们也不肯告诉我。”
李薇摇摇头,有些严肃的说:“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去打听,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额尔赫被吓住了,李薇又有些心疼,可只看这事四爷都只能遮遮掩掩的告诉她就知道,关于谋刺圣驾,这一旦掀出来绝对是件大案。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额尔赫来说,她不知道更好。
安慰了女儿好一会儿,留她在园子里住下。等四爷回来了,她悄悄告诉他对额尔赫温和些。
四爷马上想是不是他对女儿最近太冷淡了,道:“朕知道了,最近忙得都顾不上问她,朕明日抽出半天来,让她和福慧都过来,咱们看戏玩。”
李薇坦白道:“不是你,是我今天训了她,把她吓着了。”
四爷奇怪道:“你那么想她,叫了她来又训她干什么?额尔赫听话又懂事,你好好的跟她说,她肯定能明白的。”
在对儿子上,四爷是严父,她是慈母。但对额尔赫,她就是严母,四爷是慈父。
比起弘昐他们从三岁起就要搬离她身边去念书,额尔赫却在她身边住到了出嫁。就算想让她跟姐妹们一起住,也要先让她去探过额尔赫的意愿。弘昐他们开府封个贝勒都要再三斟酌,额尔赫出嫁就是固伦公主。
其他的种种优待与特例更是多不胜数。
像十三爷新接了九门提督一职后,四爷就道内务府先让额尔赫的额驸去管了,立刻就走马上任。
从只是干领禄银的过气家族一员,尚了公主后就一步登天了。四爷道这个位子上的人只取忠心就能用,福克京阿是额尔赫的额驸,小夫妻感情又好,肯定错不了。
李薇无奈的把前因后果说一遍,不忘再表达下她的不满:“……您连我都没说,我就想着额尔赫也别知道了。”
四爷就笑了,绕来绕去还是这个。不过这个说到底是丑事,还是他看错人的丑事。当着十三的面他或许都能说得出口,偏对着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
这次就又没了下文,因为四爷一本正经的让人把戏本子拿过来,问她明天带着额尔赫看什么戏?
“把弘昐家的也叫来,还有朕给弘昀看的那家姑娘也叫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挺好的。”他道。
四爷给弘昀挑的那家亲事说不上太好,但李薇见过那个姑娘,觉得姑娘不错,长得特别可爱特别萌。如果论起眼缘来,弘昐福晋博尔津氏就不如这个姑娘。
至于她觉得不好的原因是,这个姑娘的阿玛已经没了。她的兄弟中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当然日后四爷当成亲戚提拔的话,前程也不好说。
此姑娘是镶白旗人,姓舒穆禄。上次选秀时四爷道年纪太小给留了牌子,今年再选估计就能指给弘昀了。现在也只是大家心里有数而已。
四爷可能是怕她还想着追问那件事,故意道:“到时朕让弘昀来送个折子,两人正好也能见见。”
不得不说,比起追问下毒案的真正凶手(四爷肯定是已经有数了),比不上弘昀和未来福晋的初次会面更让她好奇。她还是更想早些确定儿子的幸福。
毕竟还没真指婚,要是弘昀一见就不喜欢,那改也来得及。
她看出来四爷在弘昀的婚事上已经露出了一些随意性,可能以后的孩子都会照弘昀这个标准去选。姑娘本人可能很好,但家世上大概都会提不大起来。
这也跟先帝时的做法一样。
听戏当天唯一的不和谐就是四爷临时被人叫出去了,但弘昀好像跟舒穆禄氏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她让坐在她下首的舒穆禄去给弘昀那边送戏本子好点戏,两人算是简单的交流了一个眼神。
等舒穆禄走了以后,她问弘昀,这小子被弟弟们围着起哄都能神色不变,很自然的说:“她很漂亮,儿子很喜欢。”
李薇被这直白的话噎得后面的话也没办法问了。
虽然不期待第一次见面就看到对方的心灵,但至少也别直说就是看脸好才愿意。可能是看她失望了,弘昀才又添了两句:“是个挺规矩的人,儿子想着进了府应该不会有事。”
李薇彻底绝了浪费了心思,安慰自己至少弘昀这个还看中福晋漂亮了,弘昐那时她努力半天也没从他嘴里挖出一句除了‘规矩、懂事’以外更有情意的评语。
晚上她在那里看账册收拾东西,四爷二月初要去直隶,但一月中旬就起程,先去拜祭皇陵。可能还想看看在皇陵的八爷吧。
四爷从出去见人后就回来坐在那里运气。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被叫出去后气着了,就拿弘昀的事来打岔,引开他的注意力。老想着那些糟心的事对他的身体不好,何况他又爱生闷气。而说起孩子的事来,他一般都会听进去,比说别的管用。
四爷听她唠唠了一个晚上,从背对她到转过来,到捧着茶靠在迎枕上听,笑道:“男人看女人,当然就是先看姿容。弘昐能赞一句规矩懂事,就是对他的福晋很满意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李薇顺口道:“叹气会把福气叹掉的,快别叹了。”
四爷被她逗笑了,拿她批过的折子看。圣驾出巡有很多的琐事,除了后宫带的太监宫女以外,还有车驾、仪仗等。这些折子送到他那里,既浪费他的时间,又不得不看。最后他就一股脑的送到她这里来了。
折子下方都盖着他早年给她的那方小印。
他摸着这印,突然道:“凤印拿过来你收着吧。”
李薇僵硬的抬起头:“……啊?”
停中宫笺表的事她知道,不管四爷怎么掩饰说是因为皇后重病,她还是猜出大概是皇后又做了什么。可能是因为这次毒酒跟她有牵扯(不过她觉得皇后不会这么狠),也有可能是在这次大清查中暴露出了一些其他的事。
四爷对皇后的品格要求格外的高,有时她都想,是不是因为他与皇后的感情不好,才会越来越这么挑剔她?都说感情是润滑剂。很多时候人对有感情的人会多出几分宽容来。
四爷就这么看着她,神情和眼神都表明他绝对是认真的。
她这下真的有点傻了。
四爷想了下,还是解释了他是怎么想的:“你现在管得事情越来越多,也需要有一方合衬的印了。凤印也就是个用的东西,你不必在意,拿着也只是让你行事方便些。”
她宁可不要这份方便。
一直以来她对皇后的回避不止是出于前世的心结,到现在她身上前世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正因为现在皇后仿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她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她却更要表达出对后位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
四爷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