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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专注的听我说话,偶尔浅笑回我几句,可是有时候那深沉的眼神又让人无措,那个幽郡萧泽天已经消失了,如今我身边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他,霸气,稳重,内敛。
“阿染,还记得那时问签吗?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呢!很快,相信很快我就能接你到邑宁了。”他临走前这么对我说。
我心头一震,这话说明了他准备反太子了。
显仁八年十月,有人上奏陛下,太子私自铸造兵器,招揽兵马,意图造反。帝怒,将太子幽禁在东宫,一众朝臣受牵连。
我蓦地想起当时他冒充酒肆老板,那满城失踪的打铁人,还有他背后让人查探的事,应该与这次太子私造兵器有关系。我暗暗佩服他的忍耐力,竟然这么久才有所动作,此时亮出这张皇牌,对萧诚轩可是重重一击。
只不过我跟他都低估了萧世乾对这个长子的纵容。
十二月,陛下下了旨,言明此次造反乃是刺史王远指使,与太子无关,王氏尽殁。还有传言说,此次谋逆是二子萧泽天故意挑拨,陷害太子,所以让陛下很不高兴,渐渐的架空了他的权力。这时我知道这已经到达他能忍受的极限了。
我心里极为担忧,难道召他回京是便于更好的控制局面吗?我想起仅有的一次会面,那萧世乾看起来也是英武精明的君主,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这么偏帮太子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不恰当的息事宁人,只会到加速矛盾。
萧泽天依旧没有给我任何的消息,我知道他不想我担心,又或者说,他已经忙得没有时间。我坐立不安,京城一有什么动静都能让我紧张半天,怪不得别人说没有消息就等于好消息。
倒是在显仁九年的新年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贺年礼,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我才惊觉,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他。
——若想离开,便趁此时,一切都打点好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我不想去邑宁,只能现在就走。一旦他成事,我要走,怕是难于登天了。我捏紧着手里的信,心里五味杂陈,到这时还来关心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也没想,当即便写了回信。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今的我,只是阿染。
'82. 霸业等闲休'
显仁九年,夏末秋初。最近天气格外的热,连空气都布满了不寻常的意味。帝都暗潮汹涌,各派争斗不断,山雨欲来,风满楼。
表哥火急火燎地跑来,气喘吁吁的大喊着,“小昭!小昭!出大事了,你知道吗?”他拼命咽着口水,额上布满细汗,看样子真的很急。
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给他倒了一盏茶,轻缓道,“什么事需要这么急?来,先喝口茶顺气,再慢慢说。”
他见我气定神闲,瞪大了眼,接过茶杯大喝一口茶,又急急地说,“还不急?明王,明王他废了太子啊……”
我添茶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回道,“瞧你说的,明王怎么能废太子,要废也只能是陛下不是么?”我声音很轻,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地方,难保隔墙有耳。
表哥沉默了半晌,深深地看着我,许久才慢吞吞地问,“小昭,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是不是?”
知道萧泽天的野心吗?是的,我一清二楚。至于他能不能成功,我真不知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
我讪笑一声,避开他探寻的眼神,“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预知这一切。皇家的事又怎么道得明白呢?我们不过都是局外人。”我望出窗外,飞花烂漫,淡悠悠地低语,“只是表哥,你不觉得这也是迟早的事吗?”
太子与明王的争斗,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不分出胜负,就不会有安宁的一日。
“这……”表哥一时语噎。
我轻轻抚过桌案上的笔墨,年后自己在这里写了封信给他,以他这般睿智定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通天卷第十则道——
韬光养晦,先以弱示人,再以强制人。
法有三,视情况而定。
没想到原来真的是有用的,怪不得那么多人费尽心思,不惜视人命如草芥,就为了得到它,如此看来,更像是帝皇权术,方法之精妙,堪称鬼斧神工。我记得当年还在邑宁的时候,仲孙静月曾告诫我不要太相信萧泽天。若知道我将通天卷的内容道与他知道,恐怕不会赞同。
他为我受伤而紧张,为我三番四次涉险,会因看不见我而衣冠不整的寻来,会因讨我开心而唱小曲,会抛下所有的事只为帮我庆生……在我面前他只是萧泽天,不是心怀天下的明王。所以我想赌一次,赢了,是一生,输了,也不过是一世。飞蛾明知前面是火,还要勇往直前,赌的不过是刹那的永恒。
显仁九年——
八月,穆帝萧世乾废太子萧诚轩。
九月,立二子萧泽天为太子,军国庶事皆托于太子。
十一月,萧泽天委殷灏,高泰安,司青等人要职。
外公每次见我都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
我低叹,彼时萧泽天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离他的天下不过是一步之遥,他想要的东西都已收入囊中了。
显仁十年三月,正是春花烂漫,桃红柳绿之时。
他写信来说,阿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还记得当时跟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连连说,此句甚妙,还问我出自何处,我胡乱掰是自己看的一个孤本里看到的一个故事,是一个地方霸主写给他妻子的。其实这个句子,是我在现代的时候就很喜欢的。
我跟他说,没想到钱鏐这样一个豪气的男人也会写出这样温情的诗句。
他笑着说,一个男人,即使再豪情万千,心中亦有温情。
他那时的样子,温柔得让人沉溺。
四月,大伯公前往邑宁。太子被废,陛下没有做绝,又或者说本来废太子非他所愿,所以除了一些官员被抄家没族外,太子府里的人都流放封地,甄若作为侧妃,自然同行。外公厚德,说甄若也是他看大的孩子,所以要跟大伯公一起去送行,我怕外公身体撑不住也跟着去。
那天的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凉。萧诚轩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一面,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在形销骨立,简衣简从,已失去往日的光华,只是那眼里的寒光还是让人发怵。一想到玉奴的死,我对他的下场再无任何的同情,这是代价。
甄若褪去凤钗华衣,素面朝天,本来高傲的眼在见到大伯公时变得泪眼汪汪的,想当年因为一签说她有皇妃命,执拗而为,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不叫人唏嘘。不知怎的她发现了人群中的我,突然发狠似的冲过来,最后被人拦下来了。
“怎么,你以为你得意了是不是?等着瞧!以后你就知道厉害,别总是用那种无辜的眼神迷惑人,有你哭的时候!”她那尖锐的声音,狰狞的面孔,直到后来都不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外公单薄的身体抖了抖,脸色极为难看,我扶着他,静静的看着甄若被人赶回流放的队伍里,萧诚轩横了她一眼,她咬着唇又斜眼看了看我,又转过身去。
显仁十一年五月,废太子流放地病殁,甄若不知所踪,暂且不表。
外公回了东郡,我执意留在邑宁沈府,他没有勉强我,只是一直叹气,“不论你想做什么,外公都支持你。”虽然我的人生不尽如意,可是我有可敬可亲的家人,已没有遗憾。
我跟他从前剑拔弩张的时候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连到了沅犁那么远都能碰到,如今相知相许,却只匆匆见过两三面,成为太子的他,有很多要忙的事。不过他给我领来了朝曦,不知道他是怎么周转的,总之这孩子现在跟着我。
一晃眼朝曦已经四五岁,长得很壮实,轮廓十足的像玉奴,怎不叫人喜欢?有这个鬼灵精陪着,偶尔靖晏也会来府里小住,日子也不算无聊。
“昭姨,靖晏哥哥说爹爹到天上去了,那他现在是在天上看着我们么?”他胖嘟嘟的手指着漫天星斗,童言童语。
我几乎失控,摸着胸口的芍药坠子,锥心刺骨,嘴里不断地低喃,“玉奴……”
七月,洺水一脉水患成灾,比往年更甚,淹没两岸无数顷良田,百姓流离失所,为才稍微平定的新朝再添新伤。
我正要担心他,他便来了。
“很累?”我看一向从容的他此时是难得的消沉,眼里布满血丝,精神也不太好。我想了想,便给他冲了一壶凝神静气茶。
“北面苍狼族蠢蠢欲动,南面又有水患,难道因为我逆了天,所以老天在惩罚我?”他揉揉眉心,闭上疲惫的眼,向后歪躺在软榻上,无尽叹息。
“说的什么话?这洪水泛滥只是自然灾害,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一直对兄弟阋墙这件事耿耿于怀,外面也不少人说他这个太子做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是,若不是他们做得太绝,我想他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当时情况的凶险,萧诚轩已经密谋要杀他,所以不是他死就是他忙。
他沉声道,“我派人发了赈灾的银子,可是流民四窜,难免有些恶贼趁机作乱,闹得地方民不聊生。”
我知道穆朝初期因为连年征战,国库已然空虚,萧世乾不可避免的沾上帝王的习气,前两年动工修了大成宫,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太子这个位子难道就是好坐?我想未必是,外人看到的不过是金碧辉煌的銮殿,而我只看到里面无穷无尽的辛酸,明明是父子兄弟,却要谨守君臣礼仪,还要手足相残。
“其实连年赈灾也不是办法,难道就没想过要防范于未然?”我突然想起很遥远的现代,我家门前那条长长的大堤。
“你这话时什么意思?来,跟我说说。”他似乎来了精神,连忙坐直了身体,再睁眼时,已目光如炬。
我摁了他躺下休息,才缓缓道来,“我亦是纸上谈兵,但是我在洺州住了两年,对当地的情况知晓一二。等水退以后我们可以修堤防灾,贴皇榜让当地的流民回乡建堤,朝廷给工钱,一来可以防止来年的水患,二来也能安置流民。不过这修堤一事需要请教精通水利的人。还有,洺州为鱼米之乡,水运便利,这些年兴起造船业,砍了不少当地的树木作为材料,这木是固水的根本,也许还得稍加注意。”
他听得专注,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道,“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到底怎么做才是好的,还得看你们。只是万事总有解决之道,不要太多忧心,身体最重要。”
他拉起我的手亲了一下,“阿染,你总是能一语惊醒梦中人!”说罢便起了身往外赶。
我拉住他,“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他们还在议事处闹着,我心烦才撒手丢了烂摊子来的,现在得去看看。”他迈出门前,又不放心地回头说,“下次我再好好陪你。”
上天眷顾,降水停歇,很快就解除了水患,朝廷颁布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安民,太子萧泽天声望日涨。随后几年还颁旨在洺水边修了一条长堤,实在是万民之福。
'83. 一任风和雨'
显仁十年九月,尚书左仆射顾连鑫之三子顾恒于闹市醉酒,口出狂言,辱当今太子“逼宫篡位大逆不道”,御史奏闻帝听,帝责其狂妄,并着大理寺监押候审,其父曾三次求情,帝不见。
顾家显赫一时,除当初柔阳起兵有首功,顾连鑫深得穆帝欢心外,另一依持便是有女顾氏嫁萧诚轩为妃,萧诚轩得势时顾连鑫常助其打压萧泽天一脉,甚为嚣张。如今靠山已倒,穆帝又不闻朝政,顾恒竟还敢触萧泽天的逆鳞,可谓胆大包天,亦是致其族衰败的导火索。及后三年,顾连鑫被免官职,食邑减半,放归故里,顾氏自此淡出朝堂,此乃后话。
当我看到那张处置顾恒的皇榜时,初来邑宁的一幕幕不禁涌上心头。没想到八年过去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顾恒依旧没有长进。他从前得罪的是淡薄无争的仲孙静月,其父仍然权倾朝野,可以一笔带过,如今却是捋了老虎须,饶是天皇老子也保不了他,根本不值得同情。
想到那个多日未见的人,我心里又替他急。掌政的不易,不用他说,光是看就能感受得到了。虽然他冠绝满天下,但还是有那么些人不服,又有那么些人存心作乱。他若想为天下先,那要付出的艰辛恐怕常人难以想象。
不知不觉地来到望月楼,脚步一顿,这里,便是从前的微云楼。
回到邑宁以后,仲孙静月两次邀我相聚,我都没有赴约。
没想到他那样淡然的人会这般念旧。
我不恨他,却也不想再见他,不如相忘江湖。
我一笑,转身离去,在很久之前,那抹微云已经埋藏在我的心底。
去布行买了两匹布就步行回府,远远的就看见冷脸门神一二号在门前站岗,他来了。
我当下一喜,兴冲冲的往内院走去,谁知才进门便对上他微凛的黑眸,那冷漠的神态击溃了我的笑容,热情也冷却下来。
“回来了?”他讥讽的语气活像个抓奸在床的妒夫。
我不自觉抓紧手上的布匹,察言观色,应了声,“嗯,回来了。”
他一直睨着我,然后慢吞吞的说,“见了什么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