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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快结束了,江娜娜都没找着机会参与交流,她觉得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玩传球的游戏,大家围成一个圈,皮球被传来传去,就是不向她扔来。她用胳膊轻轻推了推李一波,李一波似乎没在意,继续举杯邀饮。于是她又推了一下,李一波从鼻子里嘟哝一声,然后便招呼大伙吃菜,说,吃菜啊,方蓉蓉,你们几个吃菜啊。江娜娜不喜欢李一波嘴里蹦出的“方蓉蓉”这三个字,于是低着头伴着生气。四年前,他们恋爱的时候,李一波不是这样,他殷勤地给她夹菜,她却挑剔地说不爱吃,如今,她却希望李一波给她夹一片菜,哪怕是一根骨头,她也会幸福地把它嚼碎。那时的江娜娜仿佛就是李一波的骄傲,那种骄傲就像男人手上的黄金大戒指,脖子上的黄金大项链,举手投足都要显得很牛逼。现在的自己只是他手上的一支烟屁股,食指轻弹,灰飞烟灭。
谈话似乎没有完尽,饭局似乎没有完尽,方蓉蓉的海浪一样的目光没有完尽。江娜娜有些仍受不住了,心里堵的慌,你一句,他一句,每一句话似乎都是一块砖头,在江娜娜心上砌了很高,一直砌到嗓口。于是,江娜娜站起来,对大家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她说,我头有些疼,我得先走了。
李一波没说话,脸色顿时像一盘狼藉的菜。
江娜娜的背影一消失,李一波脸上的不快也消失了,他砸吧了一口酒,然后说了句,女人就是莫名其妙。
半夜,李一波一身酒气回来,把门关得砰砰作响,澡也没洗,和衣躺在床上。江娜娜原本计划不主动跟李一波说话的,但看此情况李一波可能要一觉呜呼至天亮。于是江娜娜故作生气地说,喂,你怎么也不洗澡啊。李一波没搭话,嗓口涌起了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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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睡,先洗澡去。江娜娜继续说道,并用手推他。
李一波依旧没动,呼噜声却停下了。
喂,洗澡去,不洗澡不许睡床上。
呼噜声伴着叹息又响起。
江娜娜再推,李一波猛地坐起来,说,我他妈的偏不洗。
不洗你就别睡这里。江娜娜也坐起来。
凭什么啊?李一波从床上弹下来,并用脚把卧室门砰地踢上了。他把衣服扯下,又继续倒在床上。
江娜娜被李一波的举动吓了一跳,稍停一会儿,才低声说,李一波,你脾气怎这么大呀!
谁脾气大啊,你他妈的才脾气大!李一波又忽的坐起来,嗓口充满了力量,似乎要把这些话像导弹一样地发射出去。
我怎么脾气大了?江娜娜也想把声音高起来,但突然觉得很委屈,想起吃饭时心里堵的情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怎么脾气大了,你说,我哪儿脾气大了?
李一波不说话,把头撇过去闭上眼睛,半响才睁开,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说走就走,你给我面子没?三桌的人都看着你离去,你叫我脸往哪儿搁?
面子,面子,江娜娜很不高兴地想着,在李一波看来,面子是一个十分尊贵的东西,高高在上,谁丢了他的面子,谁就万恶不赦。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又汹涌而至,她说,你们聊得开心,我却插不上话。说完这些,江娜娜就后悔了,这不是理由,在李一波看来,这怎能算理由,在他期盼了一年的二十八岁生日的重要场合,即使头疼腰痛阑尾炎肠套叠的,都应该面露笑容地坚持到散场。
果然,李一波发怒了,那你挺难伺候的啊,非得说你感兴趣的话题才行,是吧?李一波故意把音调拖长,鼻腔里又伴着哼音。他下床踢掉鞋子,抱着枕头骂骂叨叨地向书房走去。
是的,自己好像挺难伺候的。就在李一波出门的一刹那,江娜娜感到一阵愧疚,她为什么不能坚持到散场?她也责问自己。
江娜娜真不想吵架,害怕吵架,吵架也是一件体力活,就像给自己的屋里搬沙袋,搬啊搬啊,直到搬累了,抬头一看,那些沙袋已堵得叫人心慌。她突然希望那个饭局重新来一次,她一定面露笑容地表演到最后,甚至一副女主人样,招呼大家多吃菜,多喝酒,空闲时就微笑地仰望方蓉蓉的那张青春痘的脸,像欣赏天上的繁星一样。
江娜娜也抱上枕头,一遍一遍地敲书房门。李一波,李一波,江娜娜轻声喊。
书房里没有一丝响动。
李一波,开门吧,开门说话好不好?江娜娜感到十分愧疚,多好的日子啊,却被自己搅乱了。
今晚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行不?这是江娜娜最鲜明的特点,知错就改。
李一波,让我进去吧。江娜娜在撒娇,在哀求。
门的里面有些响动,像是翻了个身,这个翻身是得意的,是欣慰的。于是从这个翻身的动作里也飘出一个声音,好了好了,睡觉去吧。
那你让我进去。江娜娜紧追不舍。
好了,别闹了。声音明显严肃了些。你去睡觉,当什么事都没有。
江娜娜听话地去睡觉,却不能听话地当什么事都没有。她躺在床上,睁着两眼发呆,窗帘轻轻摆动,摇碎了月光。她突然想起刚搬进新屋的情形,那时他们已恋爱三年,像所有恋人一样,渴望有一处可以恣意生活、*、甚至争吵的地方。于是勉强付了首付购了新房,拿到钥匙的那个晚上,李一波买了很多酒菜,两个人就坐在这扇飘窗上,边畅想未来,边畅饮美酒。月色很明亮,像水一样泼在他们身上;李一波的目光也很明亮,也像水一样泼在江娜娜的身上。他揽着她的腰,她把脑袋落在他的肩上。我们一辈子不分开,阿好?李一波不辜负良辰美景的说道。嗯嗯,江娜娜也不辜负李一波的使劲点头。于是月色下,两个人影越来越近,直到完全溶在了一起。
江娜娜肚子一阵咕噜,不合时宜蹦出的一个屁打断回忆。她百般动情地再回首飘窗,像一块荧幕,放映着初恋,这是女人一辈子最爱看的一部电影。
江娜娜起身去洗手间,幸福地排泄了一泡尿,就在她返身回卧室的时候,桌子上李一波的手机抖擞了一下,像寒夜里撒尿的人,并发出一声低鸣。——短信。江娜娜警觉起来,双脚和脑袋都短暂*,脚似乎征询脑袋: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脑袋却空白着,于是双脚自作主张地朝着手机的方向走去,如同受到召唤一样。
半夜的一条短信。江娜娜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她几个月的侦查经验来看,这一定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往常李一波的手机里总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像跟狐朋狗友聚会过后的钱包。
江娜娜为自己的分析感到得意,但也仅仅一秒钟,又沮丧起来,她究竟想发现什么?她也问自己。
信息果然是方蓉蓉发来的,不长,短短几句话。
“——不要往心里去,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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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江娜娜嗓口发出一声低吼,然后便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声音在胸腔里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响亮,像风箱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飘摇起来,像一片树叶,树叶似乎承载不了手机的重量,向书房飘去,抽打在门板上。
李一波,开门,你给我开门。
李一波惊醒后打开门,不知这会又发生了什么。他说,老婆,不都和好了,怎么又反悔呢?
江娜娜指着手机,像指着罪魁祸首一样。谁跟你和好了?你跟谁和好了?江娜娜也学着把语调拉长。
李一波看完手机,兀自坐在床边,停顿片刻才说,你想哪儿去了,同事劝一下又怎么了?
这叫劝吗?啊?我不懂事,她懂事?啊?她凭什么来指责我?啊?江娜娜有些语无伦次,她没想到这个半夜竟然轻易地掌握了一条线索,她内心感到激动,这种激动似乎很得意,很猛烈,但也很疼痛。她撇了撇嘴,嘴角边飘出一个哼声,然后把身体落在床沿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这之前他们又说了什么?江娜娜的脑袋努力地工作起来。屋子里黑乎乎的,像世界塌了下来。黑暗中她看见李一波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停下,他说,我们没有什么?
我们?江娜娜重复着李一波的话。多亲密的字眼儿。她不敢想象这“我们”背后的任何事情,这个“我们”原本是她和李一波建起的坚强堡垒,现在怎么这个“我们”竟然装着李一波和另一个女人。江娜娜的脑袋里嗡嗡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一秒钟该怎么办?电视电影里这样的情节后该是什么?她感到自己只学会了侦查,却不知道侦查过后如何处理情况。
李一波倚着门框,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愤怒地拿起手机朝地上猛烈掼去。
我叫你看,啊,我叫你偷看,啊。手机顿时碎尸一片。李一波突然转身穿上衣服,又转身穿上鞋,整个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连贯衔接,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空翻,侧翻,然后再稳稳地扎入水中。门砰地被关上,李一波扎入门外。
屋内又静了,寂静像棉被一样倾覆下来,每次的吵架,李一波都按这样的套路出牌,发泄几句,摔门而出。江娜娜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吵架刚刚开始,李一波就用摔手机的方式给它叫了暂停,使她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她打开电灯,手机的残骸满地皆是,江娜娜终于憋不住地哭出声来,用脚使劲跺着,跺着这个东西里面藏着的她不知道的秘密。然后江娜娜发疯似的冲向卧室,又冲进厨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只是想趁着自己满身的悲痛干点什么。于是她握住菜刀,几乎没有思考,就切开自己的手腕。手起刀落,血像岩浆一样从皮肤底下涌上来。
江娜娜没有害怕,也没有哭,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手臂垂着。血流像网一样在手心上交错开来,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像钟摆的声音,仿佛在记录距离死亡的时间。
李一波在小区附近绕了几圈,也没想好要去的地方,若在以往,他肯定把王大亮叫出来,找个路边大排档,喝点老酒,浇浇新愁。但最近这小子是不敢轻易往外跑了,上次跟初恋女友的事被老婆逮着之后,基本就失去单独夜出的自由了。对于这一点,李一波是瞧不起王大亮的,他认为一个男人有一两个女性知己也算正常,至于这知己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知晓彼此的身体。李一波忽然间就想起了方蓉蓉,刚才手机被摔出的刹那,他竟觉得跟这女人应该发生点什么,才不辜负手机的壮烈牺牲。
他找了个电话亭,号码刚拨出去,对方就接听了。
李一波很意外,半开玩笑说,怎么这么快?不会在等我电话吧?
方蓉蓉轻声一笑,未作回答,倒是问道,你在哪里?怎么还在外面啊?
夜空明净,一颗流星恰到好处地划过,于是便显得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暧昧和温暖。
我本不想给你打电话的,在小运河码头边坐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李一波故作矜持且巧妙地告诉对方他的位置。一会功夫,方蓉蓉就意料之中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意料之外的却拎着一袋罐啤。
杨柳堤岸,晓风残月,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品尝啤酒、品尝月色,间或品尝一下彼此的舌头。
李一波适时地用手拥抱住方蓉蓉,非常用力,他调整了下呼吸,并为这样的亲近而震惊,血液冲击着他的大脑。但很突然,他的意识里竟然蹦出了江娜娜的面孔,她看着他,用着刚才的那种不屑、高傲和轻蔑的讪笑,好像在说“我恨你”。“这是你自找的。”李一波心里回敬了她,然后得意地闭上眼睛。
好像一个世纪过去了。江娜娜感到脑袋混混沌沌,血似乎没有停止流淌,在手背上痒酥酥的。她悠悠转过脸,血在地板上有规则地画着一个实心的圆圈,暗红色的,像傍晚的太阳,越来越大。江娜娜想,白天的太阳总是烈焰的颜色,而傍晚的太阳就变成了小炭火的暗红色,似乎,太阳在一天结束的时候也会累,就像人一样,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疲惫不堪。真的,江娜娜感到疲惫极了。她觉得身体和这地板形成了一只沙漏,血像细沙一样在流淌,她原本要在这沙漏没有结束时充分回忆曾经的一切,她要把和李一波每次吵架的点滴都要忆起,似乎要让面对死亡更义无反顾些。然而,她的脑袋里却出现了年迈的父亲母亲,父亲的头发白了一片,像染了一层秋霜,这个时候,月亮还没有落下,父亲一定踩着露水在田里锄草。月光下的土地,看上去像老人般混沌无知,也像父亲一样简单而执着,他完全陶醉在即将丰收的喜悦里,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儿像他手下的野草一样正在消亡。
在李一波优雅的动作下,方蓉蓉的胸衣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