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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宽了太后的心,又奉承了三小姐,一时倒说得太后心甜意洽。太后再度审视了一下镜中那副巧夺天工的妆容,觉得再无可挑剔了,方稳稳地站起来。明间已经摆好了早膳,太后扶了李司饰的手朝外面走去,却看见张纯守候在落地罩外面。
徐太后挑眉薄嗔:“你又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吃了饭再说?”
“原是赶早儿给娘娘说笑话来着的。”张纯一边笑,一边却往外面瞟了一眼。
太后心知有异,遂命李司饰去伺候着明间里的徐三小姐,方转头道:“说来听听。”
徐安沅才喝了一小口白粥,吃了一块糕,便听见有人回话说二皇子过来给太后问安。转眼杨樗便进来了。李司饰望了一眼,只见太后正仔细听着张纯回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朝杨樗迎上去,道:“二哥儿可来得早。太后身上不爽快,说二哥儿就不必多礼了。在此间少待一会儿,就和三小姐一道去西苑吧。”
杨樗本就不是为了太后来的,得了这话,索性拣了一张交椅坐下,笑嘻嘻地瞧着徐安沅:“三妹妹早。”
徐安沅心中暗骂“谁是你妹妹”,脸上却只得端着客气:“二殿下早。”
“妹妹吃的什么?闻着真香。”杨樗说着,伸长脖子往桌上瞧了瞧。
“八宝酥糕。”
“清宁宫的点心一向出了名的精细美味,我们都难得领一回赏赐。”杨樗说。
徐安沅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求助地望了一眼李司饰。李司饰忙用小碟子装了两块酥糕端给杨樗。杨樗掂了一块吞下。那糕做得极细,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噎得杨樗满脸通红。徐安沅见状,忙唤宫人倒水。杨樗挺了半天的脖子总算缓过来,泪光盈盈地看着徐安沅:“多谢妹妹。”
徐安沅看看他紫涨的阔脸,又看看盘里的糕,半点胃口也没了,叹气道:“那咱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讷讷无语。刚走到门口,忽听见大殿深处传来尖厉的喝声:“秽乱宫闱的贱婢!”
徐安沅愕然立住。李司饰心知有事,忙朝二人催促道:“不干、你们的事,快去吧!车都备好了。”
车马一时驱动,只看见张纯一溜烟儿从清宁宫跑出来,朝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李司饰送走两个孩子,连忙跑回寝殿,只见太后的脸色青得像雨天的黄昏,一只雪白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停揉着太阳穴。
第七章天香01
前一日琴太微在山石后等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人声,才寻了个偏门飞奔回坤宁宫,只说是在亭子里等了很久不见徐三小姐,自己回来了。所幸并无人追问。她想起那个奇怪的传话宫女,想起杨楝应对时的紧张,心中极为不安。
他并没有和她说什么,只是拽着她的那一下力道极大,几乎捏碎了她的腕骨。她将手腕浸在凉水中,用香胰子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皮肤惨白,依然觉得上面沾着他手心里的汗水。盆中腻水潋滟,其间似浮起一尊峨峨玉山,修长俊美的肌体布满清浅水珠,两片凸出的蝴蝶骨如玉琮的棱角一般光润有力……她此生从未见过毫无遮蔽的男子躯体,也从未体会到如今日这般惶恐、惧怕和难以启齿的羞辱。
琴太微几乎彻夜未眠,早起便告了假去寻郑半山。不料郑半山一早就去了西苑。正在茫然间,劈面便看见清宁宫管事太监张纯端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领着人直奔自己而来。
琴太微连回坤宁宫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到了清宁宫的寝殿前。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你的模样。”太后悠然道。
她依礼抬头,半垂着眼帘。虽是满面倦容,长睫之下却有朗星闪烁。
这隐隐抗拒的眼神,令太后吃了一惊。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扭头对李司饰说:“你来问问她。”言毕竟拂袖去了。
李司饰见这光景,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太后再怎么嫌忌这女孩儿,终归还是有些念旧的,此时一腔怒火已被愁绪轻轻浇冷。李司饰用稍微和婉的语气道:“想来我们宫里的花园太大了些,昨日竟然让琴娘子走迷路了?”
“李妈妈这话,是认真问我,还是随意闲聊?”
“嗯?”
“若是认真问的——此间只有妈妈与我两人,我就是说差了什么,日后妈妈也不好追究。不妨再请个宫正司的人来看着,我自当言无不尽。”
李司饰见她言语中分明讥讽自己并没有审问宫人的资格,心中自是不满,却道:“就是随便聊聊的,琴娘子紧张什么?莫非我这老妈妈就生得这么可怕,吓得你连话都不敢说了?”
琴太微见她笑面慈和,心中愈发警觉,仔细盘算了一下方道:“昨日比箭之后,有一位宫人前来传话,说徐三小姐请我到花园中叙话。我不辨方向,走迷了路,并没有找到徐三小姐,只好自己回去了。听说还劳动了张公公带人找我,实在是抱愧不已,愿受惩戒。”
李司饰当然不信,笑道:“走迷了路……这倒是难为你了。这清宁宫花园虽大,格局却不复杂。我在太后身边这许多年,只听说有两人走迷路过,另一个是你的表姐。都说你们谢家的女孩儿聪明,怎么在这事情上分外糊涂呢?”
琴太微狐疑地看着她,这和淑妃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们想以淑妃来威胁她招供?
李司饰用团扇掩了嘴,满含深意地笑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表姐从小养在这里,居然也会迷路。而且这一迷路,居然就碰上了皇帝。你说巧不巧呢?”
李司饰那皱纹重叠的眼角正在波纹荡漾,透露着深宫老女独有的酸腐和暧昧。淑妃和皇帝的逸闻,琴太微确是第一次听到。李司饰是在诱供,莫非琴太微认了就会和淑妃一样直上青云——譬如说被赐给徵王?琴太微泛起一阵恶心,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淡然道:“妈妈说错了。淑妃娘娘是谢家的女孩儿,我姓琴。”
李司饰有些不耐烦了:“你确实不同。当初淑妃娘娘和你一般年纪,可不会像你这样做过的事情还敢嘴硬抵赖。”
琴太微道:“妈妈误会了,奴婢并不能和淑妃娘娘比什么。别说不敢嘴硬,连同淑妃娘娘敢做的事,奴婢也一并都不敢做。”
李司饰忽然笑道:“你倒说说,是不敢做什么事情?”
琴太微心道糟了,一时激愤倒被她绕进去了,她冷静了一下:“妈妈是要我承认做了什么事情?”
“你昨日去深柳堂做什么了?”
这个绝对不能认!她在深柳堂只遇见过徵王和一个随侍内官。徵王既主动掩饰,必然也不认账。对方虽然做下圈套,无奈根本没抓住她到过深柳堂的证据,又能怎样呢?
她眨了眨眼睛,咬牙道:“深柳堂是什么地方?”
水晶帘哗啦一响,又摔在了墙上。太后进来了,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盯着琴太微。李司饰望了太后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太后心里却明镜一般——琴太微滴水不漏,未免做得太过了!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算计如何能逃得出她的眼光?她按捺住怒气,缓缓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听到这个“手”字,琴太微心中忽地就乱了。看看自己的手腕,忽然间眼前又浮起了那个雪白的身体,肤光惑人、肌理清晰。她下意识地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她这瞬间的恍惚和随之而来的红潮染面,自然逃不出徐太后的眼睛,原是六七分的猜疑,心中也落了个八九分:“你躲什么?”
她硬着头皮走到太后近前跪下,把右手递了上去。太后捏住那只绵软的手,凑近端详一回,忽然反手一掌朝琴太微脸上掴去。琴太微猝不及防,被打得头昏眼花,登时扑倒在地上。
“娘娘仔细手疼。”李司饰忙道。
“偷换韩香。”太后盯着琴太微的脸上的红痕,悠悠然道,“琴氏和谢氏不愧是诗礼人家,连钻墙逾穴这种事情都弄得如此风雅。你既已想到如何应对,怎不换身衣裳洗个澡?”
琴太微一时瞠目结舌,慌乱得如同当场被人戳穿了心思一般。
李司饰亦冷笑道:“琴娘子身上的香不寻常,在这宫里可是独一份儿呢。”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渐渐明白了过来,忍着眼泪道,“奴婢衣服上用的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请太后明察。”
徐太后懒得再跟她啰唆,掉头对李司饰道:“那就派个人去问一下皇后,别说是为什么。”她又指着琴太微道,“先把她关到后面去,不准任何人探看。若坤宁宫有人找,只说安沅留下她了。”
直到中午,坤宁宫那边才有回话过来,说皇后并不记得有没有把松窗龙脑香赏赐给宫人,若太后追问,她就叫人查一下账目。徐太后冷笑一声,说算了不必再问。
这一日竟连午膳也没有吃好,徐安沅从射场回来,想来这一上午玩得并不开心,且喋喋不休地抱怨杨樗如何呆笨。太后瞧着她满面绯红如玫瑰,不觉哂笑:“笨一点的倒不好?”
“当然不好!”徐安沅恼怒道。
太后瞧着安沅的背影,想着深柳堂的*公案,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要不要把程宁叫来问问?昨日他是跟着徵王的。”张纯献策道。
“有什么用?他一向只听阿楝的话,打死他也撬不出一个字来的。”太后喃喃道,“——你去问问他吧,就当是听听阿楝怎么个说法。”
问了回来,也说昨日从未见过任何女官。“倒像是串过供一样。”张纯苦笑道。
太后皱眉想了半天,道:“当时……真的只有程宁在旁边吗?”
张纯会意:“奴婢这就去办理。”
第七章天香02
太后的封锁毫不奏效,清宁宫亦有乾清宫的耳目。午膳时皇帝就听见琴太微被拘的消息,心中大感不妙。他撂下手里的奏疏,径直往清宁宫去,銮驾到半路却又叫回,转而往坤宁宫来。
“亏得陛下还想得起臣妾来。”皇后从桌案上抬起头,瞥了皇帝一眼淡淡道。
皇帝一时也无言,只得讷讷道:“淑妃快要临盆了,我怕这时候弄出乱子惊扰了她。”
杨檀坐在皇后身边描字,皇帝瞥见那一纸涂鸦便有些好奇。皇长子和皇帝不亲,看见皇帝拿他的本子登时慌了,迅速将字帖抢下抱在怀里,嘴里咿咿呜呜地哭了起来。皇帝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倍觉尴尬,只得自己举袖抹了抹脸。皇后搂着杨檀哄了半日,才将那字帖哄了出来,却也不拿给皇帝看,一把扔在桌上,又对杨檀说:“是什么好东西非要把着不放?这会儿看将衣裳蹭脏了吧?除了母后谁会给你洗?”
早有内官赶上来,牵了杨檀下去更衣。皇帝硬着头皮道:“究竟是为什么事,你这里可有头绪?”
“我哪里知道。”
“人是交给了你的——”
皇后望了皇帝一眼,目光静如冬日里的月色。
皇帝不觉垂下头:“仙鸾……”
“不管什么事,终归还是因为陛下对她宠爱逾矩,才招来母后的责难。”
皇帝争辩道:“朕并不想……”
“罢了,”皇后忽然打断了他,“陛下暂不要插手,免得母后更加生气。还是让臣妾去想法子吧。”
皇帝舒了一口气,不免歉疚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侧目看他,愈觉满心凉薄,再懒得多说:“陛下且去吧,待臣妾先查问一下宫中其他女官。”
对于皇后的承诺,皇帝根本不放心。他的焦虑越涨越大,却只能在肚子里盘旋,如一只打不出去的拳头。兜兜转转回到乾清宫,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不许任何人到咸阳宫散布流言;第二件,派人去西苑,把消息透露给郑半山;第三件,把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统统扫到了地上。
粉彩小盅在金砖地上跌成齑粉,如碾碎一地冰雪,寒光迫人。青衣小内官被溅了一脸的碎瓷,吓得战战兢兢,不住叩头。太后铁青了脸道:“你把话再说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了!”
“奴婢……奴婢本来守着深柳堂的,奴婢万死不该……不该听了人的撺掇,跑到前面去看戏……只是心想,反正有程公公在。就看了一两眼,就跑回来了……结果……结果看见程公公在大门口训……训斥手下人。奴婢怕跟着挨骂,想绕到后门去……看见,看见……殿下领着一个女子出来……”
太后拧紧了眉头,冷冷道:“你和别人说过这事儿没有?”
“没有,没有。奴婢万万不敢。”小内官连连磕头。
“哼!”太后冷笑道,“这等新鲜好事,叫你们这起奴侪瞧见还能轻易放过?还不立刻传得三宫六院全都知道了?”
“娘娘明察……奴婢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去啊……”
徐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内官立刻被拖了出去。事情既已闹了出来,如今只有快刀斩乱麻处置掉。按她的性子,索性趁着杨楝没有回来,皇帝还没被惊动,将琴太微杖毙了事。她眼前忽又浮起那张熟悉的脸,不觉叹了一口气。饶是雷厉风行如徐太后,一时也下不出这个命令来。
一时间坤宁宫却有人来回话,那女官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