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原来竟是自家四叔陆文瑾。她恍然大悟。
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入了陆家兄弟的排行,但陆文瑾毕竟只是老公爷的养子,又一向自矜身份,并不肯住在公府之中。是以她嫁进门来一个月,从未和这个名义上的四叔打过照面。
“此海仍在鞑靼人手中,自是他们的天然屏障,我军的心腹大患。”陆文瑾道,“若能驱逐鞑靼,收归国土,无疑会成为我朝的宝地……”
谢远遥立在帘后,兀自听得出神,却见她婆婆房里的一个管事嬷嬷过来,催她去陪几位世交的夫人们坐着说话。谢远遥不得不舍了这头,匆匆往后院了。枯坐了一两个时辰,又见自家心腹小丫鬟来报,说送信的人已到国公府的后花园。
赶到鸳鸯厅,来人已在水廊里站着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有些着急了。谢远遥连忙叫随身小丫鬟开了北堂,请那妇人进来少坐,又道:“你回去后转告琴表姐,我未能说动母亲,十分抱歉。”
那妇人张氏原是个医婆,因擅长千金科,常在京中各高门府邸之间走动,颇有些体面,谢家亦待她如座上宾。谢远遥因听说她识得徵王府上的林夫人,连西苑亦能够进去,便想着借她给琴太微传些消息。那张氏应了,又问:“少夫人可还要传个表记?”
谢远遥从手上褪了个玛瑙指环下来,裹在一块随身的旧绢子里递给她,又道:“你告诉她少安毋躁,等我再磨磨母亲。实在不成了,就找机会上我这里来,我带着她回家去。只是她也须得从徵王殿下那里想想法子。”
张氏连声应了,又小心收了戒指。谢远遥打赏了两个银锞子叫她去了,深觉腰酸头沉,遂打发小丫鬟去前面取茶水来,自家坐在窗下的玫瑰椅里,支颐小寐片刻。正在朦胧之间,忽听见隔壁传来响动,似官靴踏在青砖地上,惊得她一激灵便站了起来。
原来这鸳鸯厅位于莲塘正中,四面开窗,中间用通天落地的槅扇和飞罩分开,隔作南北两堂。南堂高阔庄重,布设官帽椅、供案、山字座屏风,开门正对一池清水,是延邀男客的正厅;北堂却是宝瓶香花,玲珑精巧,玫瑰椅、圆墩皆用精美绣垫铺陈,是女眷们聚会的所在。威国公府平日里招待至亲好友,多在此厅设宴观花。但这几日客人太多,又摆了戏,这鸳鸯厅便嫌局促,只留作备用了。谢远遥到底没有经验,只当这里无人正好办点私事,却不料一扇之隔,竟还有男人在那边休息。
她待要拔腿就走,又怕小丫鬟回来寻她不着,闹将出去反不美,又想起方才自己和张氏的话只怕都叫人听了去。正犹豫间,那人已走到槅扇门边,停了下来,只听他低声说了句话:“少夫人可否暂留一步?”
隔着薄薄的窗纸,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但沉稳如磐石,令人心神笃定。谢远遥好奇起来,踮着脚走到槅扇边,透过窗缝朝那边望去。
槅扇外面,那人恭谨地侧身而立,并不朝这边看过来——想是为了避免窥视内眷之嫌。然而他离她不过咫尺,抬眼即见雪白的护领,其上托出一截褐色的颈脖,瘦而筋骨分明。
谢远遥窒了一下,心中旋即涌出一股莫名的烦闷来。她略退了半步,定了定神回道:“你有何事?”
那边却沉默了。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怕小丫鬟回来看见,抬脚欲走,却忍不住朝窗缝间再望了一眼。那人依旧侧身站着,只露出半个侧脸,金色的秋阳沿着眉弓和长睫渐次闪烁,阴影淡淡地扫投在颧弓上。他不太像一个武将,谢远遥有些失神地想,她嫁入威国公府,所见大抵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武人,虽不至粗鲁不文,却罕见这种诗书静气。可他也绝不是文官,谢迁他们那些清贵公子身上,永远不会蔓生出这样奇异的、即使是公府花园里温煦的日光都不能掩盖的旷野风霜之气。
竟是世外而来一个格格不入之人吗?谢远遥想到此处,忽然悟出来此人是谁了。
难怪这个声音听着熟悉。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那人终于又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敢问少夫人所说的那位令表姐,是否正是已故东南总督的千金?”
谢远遥有些恼怒,偷听了她和张氏的对话不说,人家女眷可是由得一个外人随便探问的吗?但她还是不由得追问:“正是。你问她做什么?”
“在下陆文瑾,与琴督师有旧。”
“原来是四叔,侄妇这厢有礼了。”谢远遥淡淡道,“我家表姐如今是宫眷,等闲哪里见得到。”
“我并不求见到她。”陆文瑾道,“不过,少夫人这里若方便,请替我向琴内人致意。”
“致什么意?”谢远遥疑惑道。
“请告诉她我回来了。”陆文瑾道,“别人告诉她,只怕她不信。”
槅扇那边的人忽然静默了。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不知为何久久得不到回答,莫非真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他耐着性子等她再度开口。然而等了许久,槅扇那边再无声响了。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也没有得到回应,忽然疑心是不是被人戏耍了。
他索性推开槅扇,跨进了北堂。
花厅里早就空无一人,斑斑树影在砖地上摇曳,他一时疑惑起来。唯独空中似有若无的一缕甜香,似乎暗示着刚才真有一位女子在这里停留过。
第十二章 流火
不觉已是金风徐来,碧天如洗,木叶瑟瑟,菡萏香销。在琴太微眼中看来,七夕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显得分外地漫长难挨。谢远遥出嫁后,她眼巴巴地盼着回熙宁公主府探望外祖母。盼来盼去,只盼得了谢家的回绝。自她入宫之后,如此情形反复几回,终于是渐渐冷了心,心知自己只怕再也别想踏入谢家半步。正在伤心不已,忽然得到了谢远遥的消息。有个医婆带着手帕戒指过来,说是小谢夫人不日将入宫拜见淑妃,教琴太微候在咸阳宫门口,届时一起去求淑妃,只要淑妃点了头,小谢夫人就直接带她出宫去。
琴太微心想未必是什么稳妥法子,漫说淑妃并不能做这个主,就算能只怕她也是不肯的,弄个不好还要累得谢远遥难堪。然而那个传话的医婆也说,京中盛传大长公主时日不多,言语中颇有撺掇之意。琴太微一时没了计较,遂向那位医婆请教当如何行事。
“敢问娘子,行动是否自由,可出得这王府?”张氏探问道。
想起杨楝最近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怕是求他也得不到允许,琴太微遂摇了摇头。
张氏似是极可惜地叹了一声,道:“哪怕抽个半天时间出来呢?”
琴太微忽然想到,自己每天在太液池、蓬莱山之间游逛,却是没有人拦着的。若能瞒了人眼目,只说去游山了,悄悄溜去咸阳宫一趟,未必会被发觉。想到这里,遂吞吞吐吐地与张氏说了。张氏倒也爽快,立刻应了下来,只说出去后即刻与小谢夫人通信儿,一俟安排妥当就过来接她,还说只消装作自己的随身小童,藏在马车里一起入宫便是了。
“这么简单吗?”琴太微惊道。
“宫中我是走熟了的,不会有人盘查。”张氏拍着胸脯道,“何况娘子你本就是宫里人,又是去看你表姐,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只要瞒过了徵王这边就行。”
“怎可能瞒得住,”琴太微疑惑道,“倘若真能跟谢夫人出宫,一趟来回也得一天工夫吧?”
张氏看了看那张涨得粉红的小脸,嘴边扯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满破三个时辰,难道也遮不过去?就算被发现,你是从咸阳宫走的,徵王还能跟淑妃娘娘去闹去?”
只要杨楝不发觉,虚白室这边的宫女内官们都会替她遮掩。而杨楝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应该不会发现的。就算惹他生了气,只要能见到外祖母,那也是值得的。想到此处,琴太微便点了点头。
张医婆果然手段麻利。到了八月十二日,一驾青布小车便停在了玉河桥的那头。琴太微换上一身青绿袄裙,梳了个双鬟,趁人不备溜进了车里躲着。不一会儿张医婆便从林夫人的屋子里出来了,一上车便催着快走,一溜烟儿把徵王府甩在了后面。
马车在皇城的大道上冲得极快,扬起阵阵尘烟。小车厢颠簸得厉害,琴太微忍不住往窗外看出,忽然发现小车并未驰往大内方向,却是一径向西奔去。她大惊失色,猛然抓住了张氏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绕个道,小谢夫人从西华门进来。”张氏含糊道。
“你胡说,自来没有从西华门入宫觐见的!”琴太微喝道,“快放我下车!”
张氏满面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车夫自是不搭理琴太微的呼喝,她待要跳车,无奈车驰极快,片刻过了羊房夹道、豹房,眼看着西安门就在前面了,忽然斜拉里横出几骑人马。车轮顿时刹住,两人几乎齐齐从轿厢里滚了出来。
“作死——”张氏刚骂了半句,舌头就打了结。
来人是程宁。他跳下马,冷着一张脸,更不和张氏多话,拽着琴太微的袖子从车里横拖了出来。
杨楝这天起得很晚,此时还在用早膳。听完了程宁的回话,他连眼皮子也没有抬,懒懒道:“那就先剥了衣裳,打二十杖再说。”
程宁吓了一跳,偷眼看见他脸上神色淡然,心知此时不可说情,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在哪里打?”
杨楝冷冷一笑,指了指窗外的院子。
琴太微自被程宁捉回,心中七上八下地尽是掂量着杨楝会如何收拾她,此时听清了他的话,心中一块石头终归落了地。她仰起头看了看杨楝端然不动的身影,又看了看院中一地白雪沙砾似的阳光。程宁一个劲儿递眼色教她求饶,她只是一言不发便走了出去。
倒是程宁终觉不妥,并没有传司刑的内官,只唤了两个内院的粗使仆妇提了藤仗过来,又将院中闲杂人等都驱逐得干干净净,才将条凳指给了琴太微。
琴太微轻声谢了他,便低头解衣。
“娘子只需除了外裳便可。”程宁好心道,又叮嘱了两个仆妇“下手仔细”,自家才远远地退到廊下站着看。
她脱下短袄,把马面裙抛在地上,十分利索地爬上条凳。一股凉风钻入白棉中衣,令她打了个寒战。菱窗半支起,宛如半睁半阖的一只冷眼。她想起一年前在浣衣局和人顶撞,吃了结结实实的二十杖,几乎就把命送掉了。假如那时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再受这一年的零碎折磨。
“殿下在窗户里看着呢,”她冷笑着对行杖的仆妇说,“两位嬷嬷要是手下留情,会惹他生气的。”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主意,心知徵王不好惹,顾不得程宁的交代,竟下了狠手往死里打。
第一杖刚下,琴太微就几乎痛昏了过去,她心知有人瞧着,决计不肯呼痛出声,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戳破了皮的包子,内中血肉脏腑像汤水一样四处飞溅。偏生那两个仆妇都是生手,动作十分迟缓,毫无节律,她原只求快快了断,此时既怕她们的藤条不落下,又怕她们的藤条再落下,正在不能忍时忽又重重来了一下。一时柔肠百转,冷汗如浆水般涔涔而下,顷刻间湿透了中衣,和着血流融成一片,滴滴答答地落在尘埃里,又沿着地砖的缝隙一径流到前面来。她盯着自己的血在地砖上交错成图,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恨意,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就死在这里算了,我就死在这里算了……”
那行刑的仆妇见琴太微起初还挣扎了两下,后来就趴在条凳上不动弹了,不觉也有些慌乱起来,举着藤杖不敢落下来,眼睛只朝杨楝那边张望,深黝黝的窗洞里一片阒寂。
“妹妹!”
忽然一声尖厉的哭叫,却是林绢绢不知从哪儿冲了过来,三两下夺过了藤条掷在地上,又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琴太微身上,搂着她的肩膀不住地喊妹妹。
杨楝终于从房中踱了出来。林绢绢立刻扑到他脚下,哀求他饶过了琴太微。
“已是饶了她了。”杨楝正色道,“身为宫婢,竟然勾结外人私自出逃,原该当场杖杀的,我只教人打她二十下,这还要怎么饶了去?”
“二十杖虽不多,可是妹妹一向单柔,只怕她受不住。万一有个不测,也是辜负了殿下的宽仁之心。”林绢绢道。
“看不出你竟如此多情。”杨楝冷笑道。
林绢绢一张唇红齿白的粉面被泪水浸透,如同揉碎了的海棠花,她仰着脸哽咽道:“妾为琴妹妹求情,亦是为自己求情。”
“你又有什么错?”杨楝饶有兴味地问道。
“那个……那个天杀的医婆,是妾找来的。”林绢绢咬牙道,“谁知她狗胆包了天,竟敢拐带宫人。是妾识人不明,引贼入室,请从妾责罚起。”
“你倒是认得块。”杨楝袖着手冷笑了一下,“原来那医婆是走了你的门路才进到宫里来的。上次那个欧阳氏犯事,我已说过,外头这些三姑六婆是乱家之源,从此概不可入门,原来你并没有听见?”